第二章
敬池沉默了很久,反思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
那一行人抬着尸体敲锣打鼓地走了,哭丧声混着丧乐渐渐远去。
没过多久就有两个人朝他们走来,拿着张照片,直接略过况鹤,在灰蒙的光线中左右对比了会儿他身边的敬池。
光线本来就暗,离得远了五官更模糊。这两人吸了吸清晨沁凉的空气,才壮着胆子上来问:“请问是敬池敬老师吗?”
“是我。”敬池冲他们轻点下巴应了。
“太好了,”刚才说话的那人音调比刚才高了几分,边朝他们走过来边说,“我是跟您联系的杨畅,这就是我小舅杨力,之前跟您说过的。”
站在杨畅身边的杨力左手用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眼窝深凹下去,寡言的模样郁气很重。
“知道了,”敬池视线在沉默的杨力手上停了几秒钟,没费心思跟他们寒暄,重新扣上鸭舌帽错开况鹤,“走吧。”
救况鹤和那个司机只是顺手,敬池来这里另有目的。
敬池没露脸,在灰蒙的天中倒又显出几分神秘。上衣略有些宽大,动作间竟然仍隐隐绰绰能看出消瘦的身姿。
端的是腰细腿长,身姿卓越。
难怪了。
况鹤幡然醒悟。
见敬池跟别人走了,况鹤突然大声说:“你走了之后我爸天天抱着你照片哭!”对不起了亲爱的爸比。
“……”
敬池心里对况鹤的定义又多了个形容词:憨批。
杨畅没想到来接个人结果撞到一场这么刺激的家庭伦理剧,尴尬地站在一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连扳着棺材脸的杨力都不禁动了动眉毛。
“还不跟上来?”敬池侧身看过去,压低的帽檐下唇瓣翘起一抹莫名的弧度,悠悠道:“乖儿子。”
况鹤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好应下:“好嘞。”
天色雾蒙之后,天亮的速度似乎就加快了。没过多久薄雾散去,黍镇的面貌便彻底显露出来。
黍镇虽然离江城不远,却和经济发达的江城相差甚远,入眼全是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建筑和长满青苔的石板路。
越走近就越像推开一扇破烂的木门,在门扇咯吱的呻|吟中,迎面扑来一阵古朴陈旧的霉味儿。
与其说黍镇是镇,倒不如说是个落后的村落。
安宁的黍镇清晨来了两个陌生人,二楼的房间突然出现了几个脑袋,俯视从石板路上走过的四个人,虽然好奇,但谁都没发出声音。
况鹤偶然抬头发现了二楼的人,打了个寒颤。
敬池一言不发地跟在杨畅和杨力这对舅甥后面,帽檐遮住了眼睛,像没发现这种诡异的气氛。
况鹤只能看到冷白的下巴和线条优美的唇瓣,却像找到了主心骨,往他身边蹭蹭。
然后听到了细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况鹤:“?”
他妈有点不对劲。
“这里有东西。”敬池大脑皮层涌起一股令人战栗地兴奋,连带看况鹤都顺眼了点,“你跟着我,别乱走。”
况鹤登时明白了这东西是什么东西,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好、好的。”又有点忍不住:“这就是网上说的古建筑?”
敬池又开始烦他,冷声说:“别乱看。”
况鹤闭嘴了。
“其实黍镇以前尝试过发展,毕竟太落后了。”杨畅耸了耸肩对他们解释说,声音在安静的大街小巷中显得格外刺耳,“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敬池微微仰起头,双眼露了出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颔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他们很快穿过大街小巷,到了黍镇的另一边,有人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到来,身后的宅子门口拥挤着十几个人,见到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
这才像个正常的地方。
况鹤松了口气。
但很快又被这口气给回呛住了。
宅子内外竟然挂满了红色的帷布,张灯结彩的模样原本应该十分喜庆,但杨家的人完全没有喜事临近的喜悦。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麻木,挤在一堆乍一眼看见还有些渗人。
唯独在见到敬池时,这些人才活过来般,个个如丧考妣的丧气脸才焕发了些属于活人地生气。
况鹤心里正觉得奇怪,却猛然看到了立在堂屋两侧的几个纸扎,和一口檀木棺材。
况鹤:“……”
这是什么阴间玩意儿?
还没等他看向敬池求解,一只冰凉的手已经伸过来掐住了他的后颈,接着就传来敬池冷淡的声音:“不是让你别乱跑?”
“没乱跑啊。”况鹤无辜地说,被掐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被敬池冰凉的手冻得一哆嗦。
奇怪了,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冷了。
“你在说什么?”敬池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仿佛破开重重屏障,字字打在况鹤脸上,“你站那儿干什么?”
况鹤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前面还有个敬池?如果敬池在他前面,那他身后的人是什么?
“怕什么?”身后的“敬池”突然笑嘻嘻地开口,“你不是妈的好大鹅吗,怎么连我都怕了?”
杨畅在前面引路,敬池却发现身边没了况鹤的脚步声,回头发现这人面部僵硬地正对着一个纸扎的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仰着后颈,嘴还在开合。
“你在说什么?”敬池侧身看了半晌,半合的双眼中闪过黑色的雾气,缓步走向他,拍了拍他的肩,将透明的人影攥在手心,“你站在那儿干什么?”
况鹤的身体在他手下轻微地颤抖起来。
敬池凝眉,视线从况鹤的肩膀上错过,落到了他前方地那个纸扎。
这纸扎的人比正常人矮一点,穿着红绿相间的衣服,圆脸脸蛋上涂着两团红晕,豆大的眼睛看着前方,咧着嘴笑,像在为即将到来的事而感到高兴。
有点奇怪。
敬池视线挪到杨家人身上,他的半张脸被帽子挡住,没人看到他的眼神和表情,只是看见殷红的唇瓣愈发红润。
但没几秒钟敬池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况鹤身上。
从一开始见到况鹤,敬池就发现他八字不太稳,两肩和头顶的阳火也微弱,尤其是头顶,甚至可以说是微缈得可怜。
民间一直有个传闻,说人的头顶和两肩三处有三团阳火,可以防止鬼魅邪祟的侵胁。如果晚上走夜路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千万不能回头,不然阳火就会被自己吹灭,那些不好的东西就会缠上来。
这话倒是不错,只不过半真半假。
人的阳火没那么容易被吹灭,但一旦弱下来,阳气不足,的确容易被不好的东西缠上。
所以敬池才让况鹤跟着他。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阴气还有些旺,纸扎本就带着阴气,现在况鹤头顶那簇火已经跟灭了没什么两样,难怪见着这些东西也能被缠身。
指尖那团透明的雾被捏散,敬池突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怕什么?”
“你不是妈的好大鹅吗?怎么连我都怕了?”
况鹤声线轻颤:“我、我……”
“你怎么?刚才不是叫妈叫得挺欢?”
况鹤听这声音耳熟,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猛地回头,看见是真的敬池,回了点血:“操,你吓死我了!”
敬池转身离开,鸭舌帽帽檐下的脸比况鹤还嫩:“目无尊长。”
况鹤委屈,巴巴地跟在敬池身后,再也不敢乱看,赶紧问:“这是要做什么?”
敬池:“冥婚。”
况鹤又疑惑了:“冥婚?谁跟谁冥婚?”
敬池被烦得不行,极认真地问:“你爸况且愈怎么生了个这么能叨的儿子?”
在他印象中,况且愈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古板,怎么况鹤性格就不能随他?
“……”
敬池来这儿就是为了这场冥婚。
杨畅是在两天前联系的他。
黍镇一直以来就很奇怪,就像被其他人遗忘了似的,铁路和柏油路都绕开了这里,想搭车也得从这里走出去,十公里之后才能搭上车。
而这里怪异的事一年比一年多。
最开始还只是东家丢了只鸡西家丢了鸭都不值一提,也许是被人偷走了,但第二天可以看到带血的鸡毛和鸭毛。再后来发展到长得好好的树突然断裂,砸向经过的路人。
这些都没引起他们的关注,直到杨力出了事。
上个星期的某天,杨家有人突然惊醒,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是从杨力紧闭的房间传出来的。
杨畅以为小舅舅出了事,直接闯进去,看到的却不是料想中的场景,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小、小舅,你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原本对着门对着的杨力听到声音转了过来,咬着自己的手指,一口将指甲盖下的嫩肉咬下来,血肉模糊,猩红的血从嘴里流出,边咧着嘴笑边狼吞虎咽地咽下嘴里的肉,絮絮叨叨:“好香啊好香啊……”
幽静的月光折射进来,混着明显的吞咽声,诡异又瘆人。
黍镇很小,小到甚至天才刚亮,这事儿就传遍了整个小镇,之后黍镇的人对他们杨家敬而远之。
也难怪他们出现在镇上时镇上其他的人都不说话,只是盯着他们。
杨力当着众人的面解开了左手上的绷带,冷冷地看着杨家人:“看到了?”
况鹤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卧槽……”
——杨力的手竟然只有白森森的骨架。
况鹤第一次赶尸,胆子都还没练出来就一而再受到这些刺激。
没疯都挺不错了。
敬池敛着眉眼若有所思。
黍镇的确有鬼在作祟,但提议冥婚的是谁?
听到这儿况鹤以为敬池是来抓鬼的,但临近晚上的时候他的猜测就被推翻,还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看到敬池换上了艳红的婚服。
况鹤头顶冒出几个问号:“你干什么?嗯?你不是来抓鬼了吗?”快脱下来!
冥婚是要和鬼签婚契的!他大老远从江城过来,遇到了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然后就要亲自给他妈送嫁,送到鬼的手上?
淦。
他爸头顶真他妈绿。
“我?不是来抓鬼的。”敬池微微弯了弯唇,繁琐累赘的红色婚服衬得他五官愈加雌雄莫辨,又添了几分骄矜,“我饿了。”
况鹤愣了瞬,没反应过来:“那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敬池用一种不可言喻的眼神看着他,在他变得疑惑之前说:“不用了。”
冥婚和正常的婚礼不同。但中式婚服都挺繁琐,现在的人基本不知道怎么穿。
况鹤憋在那儿不肯帮忙,结果看到敬池自己穿上了,终于憋不住问敬池:“你怎么对婚服这么熟悉?”
敬池手腕微不可见地停下半瞬,清瘦漂亮的手指捏着袖袍,才“啊”了声,温温吞吞道:“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他有个前任,结过几次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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