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的咯吱声和吞咽声渐渐远去，池冉也丝毫不敢停息，拉着江逢一口气冲回了离村口最近的小院中。
直到进入房内众人才敢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跑回了卢哥的小院里。
“你们找到我要的果子了吗？”
从厨房走出来的老头双目阴郁，阴恻恻的目光凝视在众玩家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他的嘴角还挂着一缕奇怪的红白混合物，在黄昏的笼罩下更显几分诡谲。
“我们碰上了厉鬼，无功而返。”
池冉镇定自若，主动向前一步遮挡住了身后的江逢。
“是吗？”
老头一手背在身后，缓缓向外抽动。
池冉看不见老头背后藏着什么，但从他的动作来看，很像是——拔刀？
她护着江逢又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从地上摸起一根随意摆放的长棍，双手支在胸前。
尽管她不是鬼怪的对手，身后护着一个力大无穷的“柔弱少年”，可姐姐该有的榜样一个也不能少！
“别这么紧张啊，年轻人，”老头咧着一口黄黄的大牙，表情更加狰狞，“老头子我看你们劳累一天，只不过是想请你们吃一颗野果。”
他背在身后的手抽出来，赫然攥着一颗红艳艳的果子，一看便是刚从树上摘下来，鲜嫩多汁的模样。
池冉在心间松了口气，然而彩虹男却忽然指着厨房大声喊叫起来：
“厨房里卢哥的尸体不见了！”
池冉赶紧顺着老头干瘪的身侧望去。
果然，早上还躺在厨房地上的卢哥尸体此时早已不知所踪，别说是人了，地上干净得就连一根毛发都没有残留。
再加上方才看到的，老头嘴角残留的红白混合物……池冉后背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老头注意到池冉的目光，从口腔中伸出一条猩红的舌头，将嘴角残留的诡异液体全部舔舐下肚，“这是我刚才吃野果沾上的，你们可不要多想啊。”
……怎么可能不多想！你是真把我们当傻子吗？
池冉捏住木棍的指尖已经泛白，在心里下定决心：
如果老头扑过来，她就闭着眼睛一棍子敲他头上，用尽全力！
“能在新手副本里变尸体的废物，自然不会是能帮我找到果子的好孩子。”
“自然，我是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有能力有胆识的好孩子，一定能帮我找回果子。”
话音未落，老头已经用阴翳的目光扫荡了一圈剩余的玩家，猩红的舌头攀上了那毫无血色的下唇。毫无预兆地他手上用力，将那颗可怜的果子嘭一下捏爆，果肉混着汁水留了他满手，滴滴答答的滴落在木制地板上。
“当然，你们是肯定不会和这颗果子一样，由好变坏的吧。”
果子里的汁水滴滴答答地流尽了，干瘪的模样就和今早卢哥失去了全身血液，躺在冰冷地板上的模样别无二致。
老头这是在明示玩家如果找不到他所需求的果子，那么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
一如那颗被捏得粉碎的果子。
男人们都沉默了，卢哥队伍里的两位女性玩家此时更是已经搂抱成团，默默啜泣。
队伍的氛围一时间压抑到极点。
“你的意思是，如果找不到你那颗特殊的果子，我们就要变得和你一样丑陋？”池冉捏了捏鼻梁，脸庞因为抗拒而皱成一团，“抱歉，如果代价是变得和你一样丑，那我拒绝做一个好孩子。”
她在“好孩子”三个字上格外加重了语气。
一面镜子恰到好处地扔在了老头面前，不偏不倚刚好能让他一低头就看见镜中自己干枯褶皱的脸庞。
有一说一，老头干瘪如树皮的老脸，真的和被他亲手放干了汁水的野果完全一致。
相似到玩家中抖得最厉害的两位女性都止住了颤抖，小声地笑了下。
“噗嗤——”
池冉瞪了眼在火上添了把烈油又低头看脚的江逢。
不要以为她没看见，刚才那么大一把镜子就是他撇过去的。
虽然她也很爽就是了……
“坏孩子，你们这群坏孩子！”
老头阴恻恻地来，气急败坏地走。
他无能狂怒地一把甩上大门，结果开着的窗户一声不吭地吹来一阵大风，恰好抵消了老头关门的动静。
只发出了一声闷响。
——噗。
他走后好一阵子，房间里此起彼伏的闷笑声才完全消失，在众玩家脸上洋溢着战胜NPC的喜悦时，唯有彩虹男一脸沉重。
“那个脖带金链的男人，他手里的怀表，不是卢哥的东西吗？”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房间再次重归寂静。
是啊，那不是昨天卢哥戴在手腕上朝他们显摆的B级保命道具吗？
藏身于池冉身后的江逢此时又探出了他毛茸茸的脑袋，补了一句，“早上我和姐姐进厨房的时候，没看见卢哥手上有任何东西，是不是早就被带金链子的哥哥摸走了啊。”
和卢哥同屋的三人同时沉默了。
一夜未眠的他们居然没发现有人在卢哥死后还敢悄悄潜进那间厨房，还摸走了卢哥的保命道具，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后怕，万一金链子男想要对他们做些什么岂不是毫无抵抗之力？
但江逢的话还没说完，紧接他着又长出了一口气，好似终于宽慰了些什么，“呼，还好还好，金链男哥哥不是什么好人……”
池冉脑中突然闪过刚才江逢奋不顾身要拯救金链男的举动，那以身犯险的行为让她现在想起来心头仍旧怦怦直跳。
“我还没问刚才你忽然冲到鬼怪面前究竟想干什么，你就放下了心，嗯？”池冉开始秋后算账，“平日里见鬼都哆哆嗦嗦，怎么偏偏那时候勇得不行，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担心你。”
“我这不是也想学着帮助姐姐嘛，总不能一直依赖姐姐带我躺赢，我也要学会成长啊。”
江逢小心地瞟了眼池冉，见她脸上还是余怒未消瑟缩了下脖子赶紧另起话题，“姐姐你还说我不注意自己，我好歹还滴血未见，你看你手臂上都多了四个口子。”
其实这时候池冉已经不气了，毕竟江逢说得在理，可这小子转头居然反客为主，指责起她的不小心。
“恩？”池冉发出了一声气音，想看看江逢还能整出什么新活。
江逢也不客气，他一把抓起池冉的手臂，对着那四道鲜红的口子小心地呼了呼气，“姐姐下次必须要小心，你要是受伤我也是会伤心的。”
“谁知道那女鬼手上有没有毒，得赶紧洗洗。”
小声咕哝着，江逢拉着池冉进了厨房，大大方方地打开厨房里的水龙头。
“咯吱”生锈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水流了出来。
只是和正常的清水又有所不同。
灰色的水流中混着肉眼可见的黑色杂质，一团团凝结成块，粘稠的液体中更是有一条条小虫在其中蠕动，竟是足有两根手指般粗细。
玩家中有人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呕吐音。
池冉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难道水管中堵塞的全是这种东西吗？
江逢却一脸淡然地拧上了水龙头，随手拿起灶台上的瓦罐，眼都不眨一下，快准狠地将小虫摁成两截，灰黑色的内脏从罐底崩裂开。
迎着池冉不解的目光，江逢一脸无辜又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怎么可能会害怕虫子一类的东西。姐姐放心，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天酒绝不会让这些小虫子近你半步身，全部交给我就好了。”
池冉捂住嘴点了点头，这样的弟弟简直是怕虫星人的救星！
太可靠了！
“不过姐姐你可要帮我保密……”池冉不解地看着江逢不好意思地拧住了她的衣角，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就是我怕鬼这件事了。”
“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外传，就当作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我也是要面子的。”
少恳求地望着她，瞬间，池冉心里关于江逢那些虫子克星，独立少年等高大上的形象瞬间碎裂成渣。
池冉拍了拍少年柔软蓬松的发顶，想着：
他果然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啊。
被江逢一个眼神吓退的女鬼：能止鬼婴啼哭的博克斯会怕鬼？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
江逢拿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纱布，细心地一圈圈为池冉包扎，临到最后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时扎堆聚在一起的四个新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传来一阵哗然，其中一人再也忍不住吼出声来：
“为什么卢哥带着保命道具还是被鬼怪杀死了？”
“就算卢哥的道具被人捡走了，可那也是他死亡之后的事了吧？”
“刚才带金链子的男人，不停地喊着“时间啊，停止吧”，可我没看见那只厉鬼停顿哪怕一分一秒……”碎花裙搂着沙发上放置的枕头，迟疑地说道。
彩虹男双手张开挥舞着，试图通过夸张的动作掩盖他的慌乱，“会不会是这里不许使用道具？毕竟卢哥的保命道具是B级的，这个副本才是最低的F级。”
“也不是不可能。”有人赞同道。
“可是在副本前置关卡里，我明明看见她成功使用了道具。”
同池冉一起经历过巨蛇关卡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冉，试图从她那得到肯定答案，“你说是吧？”
池冉从《盒子》空间里掏出那个被她遗忘了很久的签筒，拿在手上盘了两圈。
沉木支撑的漆红签筒上绘制着精细地暗纹，圆润的底座散发着惑人的光泽，即便是不懂行的人都要称赞一声艺术品。和池冉的签筒相比，卢哥自称来自B级副本的保命道具只能算作一个劣质的玩具。
池冉沉吟地盯着签筒下面鲜亮的使用标签。
她的道具能在副本里使用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卢哥的道具不能使用……
“你们有没有想过，《盒子》和《盒子》其实可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游戏。”
“你什么意思？”
彩虹男试图用洪亮的嗓音掩盖自己的心慌。
池冉没有去理会他，反而自顾自地往下说，“卢哥曾经参加过的是市面上普通的名为《盒子》的真人全息游戏，B级保命道具自然是在那里得到的。”
“而《盒子》后来又开设了一个万中抽一的真人游戏，如果完成通关甚至能让公司帮你实现愿望。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是抽签抽中了才进到游戏场的吧。”
……
寂静给了池冉答案，她继续道，“卢哥曾经参加的是普通的网游型解密逃生游戏，而我们现在所在的游戏是《盒子》新开发的真人死亡求生游戏。两款完全不同的游戏，自然所用的道具也不会互通。”
“……你的意思难道我们在这里死了就是真死了吗？”彩虹男再次提升到一个新高度，“那卢哥岂不是真的死了。”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是这样的。”
早在巨蛇口下死里逃生的时候池冉便感觉到了：
死亡，是真实的。
恐怕这些人也是早有预感，才会如此恐惧和鬼怪撞脸，拼尽一切求生，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不过是撕开和平伪装下的最后一层假面。
就在池冉沉默时，江逢牵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手指带给她一丝安慰，江逢蹭了蹭她，“姐姐放心，无论是虚幻还是现实，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池冉揉了揉江逢地头，“嗯。”
彩虹男抱头怀疑了半天人生，最终伸手指着池冉怀中的那个签筒，“我不相信，除非你当场试验给我们看，你的道具是可以使用的，否则空口无凭，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池冉皱了皱眉头，签筒只有两个功能：一是摇出一个逆转局势的功能签，这点她已经在怪蛇那里试验过了；二是每天能够问它一个问题，得到吉（是）或凶（否）的答案。
功能签自是不必多说，她必然不能为了一个无聊的问题而使用，那么只剩下问问题……
池冉怀疑地盯着自己的手。
自她进副本以来，常伴她左右的好运似乎向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前进。
遇怪蛇抽凶签，祈求一盏灯结果引来了两只小鬼……
她很怀疑这次十拿九稳地问问题也会出现什么奇葩的答案。
见池冉迟疑，彩虹男也找回了些许自信，“你这么久不摇签，是不是心里有鬼？”
“我的道具功能是，在副本中询问它一个问题的答案。”
池冉双手握住漆红色木筒的两侧，指尖用力，她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问题，“老头是不是个好人？”
玩家们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游移，关于老头是不是好人的问题，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各自的答案，此时需要的不过是道具还能够使用的安慰罢了。
每次都恰好能够引发玩家死亡的老头，必然也不可能是个好人。
怀着这样的心情，池冉手中的签筒停止了晃动，一根实木制成的签子从筒中滑落到地上。
上面赫然印着两个字——
大吉（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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