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夫人和纪三姑娘说话时没刻意避开人,在场的官眷又个个都是从后宅杀出来的宅斗高手,更有甚者先前早就听闻了一些风声,知道今日这场赏花宴,宫里可能会来人,只是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两位公主。
这些日子,朝堂上风起云涌,盖因当初靖德公主私自出宫一事,后来不知怎的,又牵扯出三皇子和蒋妃,各方势力角逐之下,生生演出了一场大戏。
听闻蒋家一气之下,已经跟章家断交,然而都察院那位章御史依旧过得潇潇洒洒,丝毫不受影响。
前两日有人上街还在东坊的市集里撞见了他,彼时他在桥头支了个算命摊子,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打扮,穿着一袭仙风道骨的灰色道袍,蓄着白花花的胡须,看上去高深莫测,气势很能唬人。
但不论怎么说,这场角逐里,孰胜孰败已见分晓。
君不见那三皇子和蒋尚书已经多日不曾出门了?还有这场赏花宴,蒋家的女眷们一个都没来,只推托说家中老太太身体不适,要随时在床畔伺候汤药。
不过不来也好,他们若是来了,届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场面只怕一发不可收拾。
一位官眷夫人心思转了几转,插嘴问:“国公夫人,可是有哪位贵客来了?”
俞氏看了眼说话的人,认出这是兵部尚书杜家的儿媳妇林氏,索性把话敞开了说:“原是我厚着脸皮给皇后娘娘递了邀帖,可惜娘娘忙于后宫事务,实在腾不出空,便叫两位公主殿下代她来凑个热闹,想来这个时辰应该快到了。还恕我失陪片刻,得去前院做做准备,迎接公主仪驾。”
林氏似乎就等着这句话,当即面露喜色,扭着身子上前几步:“原是公主驾到,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应当去接驾才是。”
她抬手朝不远处招了招,一个身穿藕荷色裙衫的少女走了过来,羞羞怯怯地行了一礼。
林氏满面笑容道:“我这女儿自小就仰慕皇后娘娘,总盼着有朝一日能和公主殿下做闺中密友,今日可算有这个机会了。”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俞氏笑意淡了几分,可碍于满京城的女眷都在场,实在不好说出难听的话。
“夫人,公主的仪驾还有一条街便到了。”一个管事匆匆走来,察觉周遭气氛有些不对劲,迟疑了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那还耽搁什么,赶紧接驾才是啊。”林氏仿佛不知道尴尬一般,拉着粉衫少女作势要往外走。
俞氏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却已阻拦不及,只好随她去。
左右丢脸的不是卫国公府,她何必去做这个恶人,再者,皇家公主又岂是那么好攀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没看到蒋家是个什么下场吗?
“既然杜夫人都去了,我们不如也一道去看看?”另一旁的康郡王妃也站了起来,笑着打了个圆场,“我们这么多人,光杜夫人一个人去总归不好,岂非怠慢了公主?”
要不就都去,要不就都不去,一个人去算怎么回事?
这杜尚书也算是两朝老臣了,可惜教出来的儿子不成器,选儿媳妇的眼光也不好,为了攀附富贵,这一下就把半个京城的官眷都给得罪了,于她而言又有何好处?
俞氏也觉得杜家这个儿媳妇行事太不知分寸,可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用,仪驾已经快到府门前了,一刻都耽搁不得,便顺着康郡王妃递来的台阶道:“郡王妃所言极是,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吧。”
连郡王妃都这么说了,剩下的人还能说什么,只能纷纷应和。
于是一群人带着婢女仆人浩浩荡荡往府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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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蓁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瞧见卫国公府三道正门大开,石阶上乌压压站了一群人,个个都是锦衣华服,珠翠罗绮,映衬着这满园的景色,真真是一派花团锦簇。
众人齐齐行礼:“参见公主。”
“都平身吧。”楚蓁一眼便瞧见了最前头的卫国公夫人,上前虚虚一扶,“国公夫人安好?”
比起其他人,楚蓁对俞氏称得上熟悉,每年除夕国宴,她总能在前排瞧见这位国公夫人,倒是卫国公和卫国公世子很少见到。
俞氏笑了笑,保养姣好的面容上露出几条淡淡的鱼尾纹:“妾身安好,劳殿下挂心。”
“这便好,今日我和二皇妹怕是要多叨扰了。”
楚沐这会儿倒是十分知书达理,半点没有宫里的刁蛮模样,上前和俞氏见了个礼。
楚蓁余光一扫,瞥见旁边的紫袍少年:“这位是……”
“卫国公世子纪霖见过公主。”紫袍少年往前迈了半步,拱手一礼,明明语速正常,可听起来却像是拖着慢悠悠的调子。
原来这就是卫国公世子。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收回,并未过多关注。
反倒是在她不曾注意的地方,楚沐盯着纪霖的那张脸看了半天,眼神闪闪烁烁,好似发现猎物一般,带着点虎视眈眈的意味。
几人寒暄了几句,俞氏便领着楚蓁入府。
本来冲在最前头,却莫名其妙被挤到末尾的林氏:“……”
“娘……”身边的少女拽了拽林氏的衣袖,小声抱怨道,“那些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别以为她没看见,那大理寺少卿家的嫡女方才明里暗里挤了她好几回,若不是她及时稳住了脚步,险些当众出糗。
林氏也没料到会这样,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横竖这一整日公主都会待在国公府,再找机会便是。”
说罢,忽然想起什么,举目望了一圈,不悦道,“那个死丫头呢?我这才一会儿没注意,怎么人就不见了?”
粉衫少女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撇了撇嘴道:“您管她呢,反正丢不了。公主都走了,咱们也快跟上去吧,别被人抢了先。”
此时,楚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她穿过两道内门,便到了举办赏花宴的花园。
卫国公府本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占地极大,花园也建得十分精致。
假山鱼池,曲水流觞,雕梁画栋,尺树寸泓。每条廊檐之下都设了食案,案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碟盏,备有巴掌大的釉彩小碗碟,随走随拿,倒有几分随性而为的意趣。
这种宴会名义上是赏花,其实也有未婚男女相看之意,所以并不设男女大防,只是用膳时会分席而坐。
到了开宴的时候,纪霖便领着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过来了。
俞氏担心有不知轻重之人冒犯了楚蓁和楚沐,特意命人用纱幔围了一个小亭子,里头还摆了一张贵妃榻,就在假山最高处,凭栏而立,满园美景皆可尽收眼底。
楚蓁一进亭子就直接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
白芍和白芷将青色幔帐缓缓放下,只留着正对花园的一面。
假山之上,古树青葱,细碎斑驳的光影倾斜进亭中,偶有清风徐来,纱幔飘飘浮浮,露出亭中之人的一角裙衫,若隐若现。
因为角度的问题,楚蓁一抬眼就能看见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却看不到她,几乎彻底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
楚蓁对此表示很满意。
她今天对自己的定位就是吉祥物,只要吃吃喝喝,在这里待足一天即可。
至于她的驸马,自有楚宣帝和皇后亲自挑选,她就算看中了也没用,倒是面首可以考虑养起来了。但老实说,这也有些为时尚早,毕竟她连公主府都还没搬进去呢,总不能把面首养在皇宫里,她又不是嫌命长了。
这时,旁边的人忽然起身:“皇姐,我下去走走。”
楚蓁看她一眼,发现她神色有些古怪,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下方,似是在看什么人。
楚蓁佯装不知,随意应了声,等她带着宫女急匆匆走下石阶,才探身往外看了看。
果然见假山后有一群人在说说笑笑,其中还有个熟人,穿着绛紫色锦袍,懒懒散散倚靠在假山上,眼睛似闭非闭,也不知是清醒着还是睡着了。
不多时,楚沐就出现在视野中。
楚蓁算了算刚才她们走上来的时间,又对比她现在下去的速度,不由得陷入沉默,而后仰躺回贵妃榻上,捏了块香甜软糯的绿豆糕塞进嘴里。
白芍也看到楚沐朝人群走去的一幕,哪还能不明白她的心思,犹豫着开口:“公主,可要提醒一下二公主?”
楚蓁咬下半块糕点,语气漫不经心:“提醒她什么?”
“这卫国公世子的身份到底不同于一般的王公子弟,二公主若是与他走得太近,怕是会惹人非议。”
“今日赏花宴,本就不设男女大防,只要不做越矩之事就行了,谁会多嘴非议?”
楚蓁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何况男未婚女未嫁,她若是真能勾搭上卫国公世子,父皇只会乐见其成。”
卫国公手握重兵,执掌边境大军的虎符,楚宣帝虽信任他,仰仗他的领兵之才,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
然而要想牵制住卫国公,为今之计,无非就两种办法。
其一,就是把卫国公的一个女儿嫁给太子,间接将兵权归拢于太子之手。
此路显然行不通。
且不说卫国公三个女儿都已嫁做人妇,就是太子之位如今花落谁家都还没个定论,若是贸贸然立了太子,朝堂上不吵翻天才怪。
这其二呢,就是下嫁公主。
楚宣帝总共就两个公主,下嫁楚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晏家在军中的影响力本就极大,再加个卫国公,怎么,日后打算来个外戚掌权啊?
可楚沐就不一样了。
四皇子是个痴儿,与皇位无缘,又已经成了丽妃的孩子,温婕妤只剩下楚沐这一位公主,就算温家和卫国公府联姻,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此一来,既能杜绝外戚专权的隐患,又能将兵权牢牢握在楚宣帝手上,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这件事能不能成,还得看楚沐自己的本事。卫国公夫人不是个好糊弄的,卫国公世子更是面冷心冷,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她想要当世子夫人,只怕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
“咕咕。”
一只羽毛雪白的鸽子忽然落在凉亭的檐角之上。
楚蓁有些嫌吵,黑润润的眸子里掠过一抹不耐烦,拿起扇子往脸上一盖,朝里翻了个身。
白芷却是目光一凝,从丹田里发出两下咕咕声,与鸽子的叫声极其相似。
那鸽子收到同伴的呼唤,拍拍翅膀飞了下来,落在白芷屈起的食指骨节处,脚爪上用红绳绑了一张信笺。
白芷取下一看,脸色微变,附到楚蓁耳边,轻声低语几句。
原本闭目养神的人霍然睁眼,眼中露出几分思索之色:“确定?”
白芷点头:“应当没错,那背影和许公子极为相似。”
楚蓁翻身坐起,接过信笺仔细看了一遍,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人果然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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