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 143 章

    143

    二月刚过, 北方的风没三九天时那么硬了，但依然能让人出门就打摆子似的哆嗦，没两天, 天上还飘起了小雪花, 倒是仿佛又回到冬天了。

    狄人就在这时候离开了离开了城市, 顶风冒雪的倾巢而出, 朝着磐城去了。

    “磐城向咱们这派来求援的信使了。”季寒素告诉竺昭昭。

    竺昭昭一愣“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古代军事情报的传递, 除非是极少数的秘密行动，否则一般动静是非常大的, 大皓来说，传讯的士兵会在背上插着各色的令旗, 蓝是普通、紫是紧急、红是最紧急。传令兵一路打马而行, 穿州过县马不停蹄，撞死人都是白撞死。

    如果有这样的传令兵，竺昭昭也住在千户府里，就算季寒素没通知他，他也能听见动静，界面上也一定有许多人议论。

    “因为传令兵让我在半路上给劫了。人和信刚送过来。”

    “本来信就是给你你不想出援兵你认识传令兵不对你前些日子突然带队出去，就是要劫下这封信”

    本来信就是给季寒素的，他这做法看起来有点脱裤子放屁。但竺昭昭想明白了, 劫下信是因为季寒素不想让人知道他收到了信，把传令兵也带来，是他不想杀了他。

    “不想。认识。对。”季寒素点点头, 继而又道, “这位是我未来认识的人, 现在有没有他无妨了, 只是毕竟旧情还在, 让他在北坤城种田吧。”说话间，季寒素把那封紧急军情递给了竺昭昭。

    季寒素已经培养出了自己的新人手，虽然这些原生世界记忆里的老人是经过时间考验的，但如今也没必要靠着那个世界的记忆，非得把人安插进来。时间、地点，情况都不对，不一定这人就还忠心。

    “全军支援方子昆他真不是个傻子”

    “别激动，都说了让你要从政治的角度看方子昆。对他来说，其他关城死人，都能被说成是努力与狄人抗争，或不听军令，让他的谋算功亏一篑。只要磐城未破，他就可以说是未失其地。”

    “那、那要是狄人绕过磐城呢”磐城又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绕开总能行的，“或者方子昆想着等狄人转进了抓对方的尾巴”

    季寒素摇头“守住磐城于他来说，就算是尽到守土之责了，去年就与你说了，方子昆已经向朝廷那边寄了不知多少奏折，说他城下战事紧迫呢。至于说没有斩首就说双方胶着，首级已经让狄人自己踏碎了。倒是狄人被打回来了，他可能从城里出来”

    “将狄人赶尽杀绝”

    “抢友军手里的首级，顺便放狄人一马。”

    竺昭昭眼睛瞪大了，脸上的小雀斑都发青了“怎么可能”

    “他去年如此大的功劳，为何依旧留守磐城真是忠心国事，边患不平势不回家吗所以他就不能让边患平息啊。”季寒素一摊手，“因为在这里，他虽无冠冕，却有帝王之实。”

    季寒素这话还是有些夸张了，方子昆没有割地自立的心，但他也确实能在这里享受到京城里没有的东西。

    竺昭昭虽然从季寒素那天恍惚醒来后，就受到了诸多刺激，他以为自己都习惯了，但今天还是被惊住了。

    季寒素与他说完，没再多言，而是给他时间思考“要不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散散心顺便替我办件事”

    竺昭昭沉吟片刻，应了一声“好。”

    竺昭昭走了，对北坤城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春天真正到来之后，大地回春之时，季寒素一声令下，北坤城开始忙起了春耕春播。

    磐城被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北坤城，无论是军屯的还是民垦的，初时多少有点惶惶然。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最早播下去的农田里，麦苗都都有一个小尖尖了，北坤城依旧是风平浪静的，人们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酒馆里，总算有了闲的人议论着“咱们的季将军是真邪乎啊。”

    “对邪乎得好啊，太好了。”

    “确实邪乎，磐城那边听说都打得死了几万人了，咱们这也就前些日子盐价稍微升了点，现在屁事没有。季将军哪来的盐啊。”

    “你管这么多能享一天太平是一天”

    “也是”

    哪来的盐季寒素自己找人炼出来的私盐，就在北坤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此处日后发现了一处井盐，这也是季寒素让竺昭昭去的地方，说来那根本不是散心，毕竟挖盐制盐也不是一件轻松差事。

    夏天到了，季寒素带兵出征，有磐城那边分出来的小股狄人袭扰，但全让季寒素给宰了此时磐城虽仍屹立，北境三州却已经全线糜烂，成了狄人的牧场。各地的军队原先就没有形成统一的指挥，现在更是彻底的乱成了一团。之前被破的三城缺口并没有被堵死，更多的游牧之人从缺口处源源不断的进入了中原。

    秋天，竺昭昭和季寒素都相继回到了北坤城。北坤城顺利秋收，这一年比去年开坑的田地面积还大，收获的粮食把粮仓堆得满满的。

    除夕，北坤城没有任何一家百姓放鞭炮。毕竟放鞭炮最大的作用是驱邪除祟，可他们北坤城

    “驱个屁的邪越邪乎越好”甚至北坤城的军民，现在看见和尚道士都要一拥而上，打得他们还俗才罢，连跳大神的都改行了。

    新春到来，这回不需要季寒素下令，早早的就有百姓自发出外开垦。季寒素把北坤城的管理交给了他最近提拔起来的一个百户，带着竺昭昭再次去杀胡了，可实际上，在离城之后，他就把竺昭昭留下，自己只带着十几个人出发了。

    磐城在去年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长达一年的围困。

    根据原生世界对方子昆的了解，季寒素知道，方子昆要跑了，这是他的老毛病。毕竟他自认为乃是君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

    方子昆已经如此艰苦的奋战了两年虽然第一年的奋战只存在于他发往都城的战报上，躲一躲也是无妨的。更何况若城未破他还会通过密道回去，依然是指挥全城苦苦防守的方帅。若城破了，他一样是自裁未果，让手下裹挟着狼狈而逃的方帅。

    最后在京城，他只要对着皇帝作势抹脖子，就能被劝下来了，大不了丢官，带着他的钱财与亲兵去乡下做个土财主。甚至多年后，皇帝想起他了，他还能起复。

    季寒素带着这段时间练出来的，已经彻底以他马首是瞻的亲兵，一路绕啊绕的，绕到了盘城以南二十里地的这么一个草木葱茏的小山坡上。这里不是密道的出口，但那出口距离磐城太近了，从密道进出短暂停留可以，如果带着十几个人长期潜伏，太容易被围困了磐城一年的狄人发现了。

    他们在这里等了两个月，这一日有二十多人的小股狄人经过，过去是要把这些人放过的，但现在，季寒素一个手势，所有人顿时兴奋起来，迅速躲进早已熟记于心的埋伏地点。

    待着二十多人逐渐接近季寒素立刻射出一箭，小股狄人中最中间的一人应声落马这一箭，既是杀敌，也是军令。

    狄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阵不算密集却精确的箭雨袭来，剩下的狄人又有七八人滚落马背。但那被季寒素最先射中的显然是个重要人物，其他人竟不走，甚至没人向路边闪躲，而是想着将那人拉上马。

    结果这一阵耽搁，又是一阵箭雨，这些就没几个还站着的了，只几匹马打着响鼻跑远了。

    季寒素不急，把站着的马彻底射死，又与两位队伍里的神射，给地上躺着的挨着个的在脑袋上点了名，只除了最早季寒素射中的那人。

    确定安全，他才带着人从埋伏的山坡上下来了，众人都在搜罗死者身上的财物，就季寒素径直走到了他最早射倒的那人身边。

    这人把脸上抹了红土，脑袋上还裹了个大头巾，胡子也割得狗啃一样，但明摆着是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皓人，季寒素认识这张脸，他就是方子昆。

    “你你是”他还没死，季寒素那一箭很有分寸的穿过了他的肺，现在他口中涌出鲜血，但还活着，甚至季寒素若是不补刀，他可能还可以坚持上至少半个时辰。

    方子昆，是他原生世界里最憎恨的一个人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事吗或许他缺少军事才干，但有些事情就算是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来。他只是不把别人的命当成命而已。

    小猪蹄，就是因为他的错误军令而丧命偏偏那时候还太年少的季寒素，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这种无比轻视旁人性命的人，此时却一脸的恐惧与哀求他不想死。

    季寒素极其没有风度的呸了他一脸，方子昆竟然忍着痛，咧开了嘴朝着季寒素笑。

    “我知道你有十二个儿子，十六个女儿。你的女儿若不来招惹我，我不会去碰，但你的十二个儿子，我会一一杀掉。你到今日为止的军功，我会一件一件的抽丝剥茧，还它们本来面貌，让真正该得到褒奖的人得到公平的对待。不要以为我做不到，就像是我今日找到你一般。你不知道我，但我关注了你很久很久你会断子绝孙，遗臭万年，若你泉下有知，想来在恶鬼堆里惨叫得能越发的好听。”

    “唔咕噜咕噜”方子昆顿时激动了起来，严重失血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红晕，激动之下，他的血也涌得更多，季寒素笑眯眯的抽出一把匕首，既慢又缓的刺入了方子昆的脖子，不，他还是没给他一个痛快，他在没有伤害方子昆任何大血管的情况下，在他的脖子上割了一道深入皮肤的伤痕，然后竟然一点点的用匕首的尖端剔他脖子上的皮。

    方子昆既惊且怒，再加上疼痛与恐惧，血水大股大股的从他的嘴里朝外冒，季寒素还没把他脖子上的皮整个剔了下来，他就已经双目圆睁着没了性命。

    季寒素看着他的脸，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这才收了匕首，抽出腰刀，直接砍下了方子昆的脑袋这种人不配有全尸，他要把的头埋在北坤城最繁华的一条道路上，让无数人马踩踏而过

    但这还没完，季寒素让他的亲兵离开，自己则没了踪影。

    竺昭昭已经与季寒素遣走的亲兵会合，可季寒素还没回来。没人跟竺昭昭说他们去干什么了，竺昭昭也不问。虽然一开始他问，但渐渐的，只要季寒素不说，他就不问。

    可不问不表示不担心啊，竺昭昭这几日坐卧不安，就担心他出事，嘴角都生了一圈燎泡，可季寒素就是连个影子都没有现在这世道，一个大活人眨眼就尸骨无存的事儿可是不少

    竺昭昭忍不住带着他们这支并不大的军队，一天比一天更靠近狄人大军的外围。

    “竺千户竺千户”

    “找着季千户了”

    “不是狄人从磐城退了他们的大单于让人给射死了”

    磐城确实是一块硬骨头，去年大单于挟着破三城的余威，想要啃掉这块硬骨头，但打了一年，磐城的城墙越来越破败，却依然没能打下这座坚城，狄人的人心就有些散了。倒不是说他们想回草原，草原上那成片的天灾之花，现在还让许多人日夜噩梦，但可以绕过磐城啊。或者，也有部族想回到三城去，他们能让皓人给他们耕种，给他们制作器物，纺织布料，自己只要拿走皓人的收获就好。

    大单于却不愿意绕过去，更不愿意回去，他想要打下这座城，让这里成为他的大本营，他的都城，然后以此为基础，彻底啃下来大皓的一片领土，至少要把周围的八州拿下

    大单于虽然挡不住那些偷偷溜走的小部族，但还是杀了许多打部族的族长暂时稳定住了形势。不过他也知道这种稳定越来越危险，所以他已经决定，再过一个月要是磐城仍旧没有陷落，他就留下一支小部队，其余大部队绕过磐城。

    要真是那样，糜烂的就不是三州了。

    不过还没到那一步，这一天望顿单于走出帐篷来锻炼身体，还与勇士摔跤，他的勇武和强壮引起众人的欢呼，但突然望顿单于的脑袋，就像是个被重击的西瓜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炸裂了

    萨满只能对那些首领说是天上有雄鹰抓着石头飞过，不小心砸碎了单于的脑袋。但这等同于说单于受到了天罚，首领们商量了一番，对外说单于死于皓人的冷箭，他们要绕过磐城，进军中原，夺取牧场给单于报仇

    竺昭昭就觉得这单于的死莫不是跟季寒素有关系吧

    又过了两天，季寒素回来了。他一身破衣烂衫，回来先是大吃一顿，然后倒头就睡。睡了一昼夜再爬起来，竺昭昭看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季寒素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就跟一匹见到了就为猎物的狼一样，充满了捕猎的谷欠望。

    不过，这种谷欠望不是冲着此时的任何人去的，竺昭昭猜测，是对着“那个人”去的。

    “你有他的线索了”

    “嗯，有了”季寒素遇见了一些躲避战火的百姓，也亏得他们能躲在距离狄人那么近的地方，据那些人说，他们有大仙护着。但那哪是大仙那是从系统购买的生化兽，但季寒素就买了一头鹰做监视之用，其它的狐狸、黄鼠狼、刺猬和蝙蝠都哪来的

    就他家小猪蹄能买了

    季寒素很脸大的认为，这些小动物过去是小猪蹄为了观察他才购买的，现在，这是小猪蹄不忍心了小猪蹄心软，但在一心一意隐藏自己的情况下，也不会舍己为人的暴露自己，除非那些人对他有恩。还不是一个两个对他有恩，因为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以防被发现规律，干脆就广撒网。

    但目前这些也证明了，小猪蹄之前确实在北境，虽然没在北坤城，但也在被破的三城里。那什么人会得到如此多人的帮助手艺人卖杂货的小饭馆还是别的什么职业

    “回去调兵，骑兵都带出来，要开打了。”季寒素深吸一口气，眼睛里的光被他压抑了下去，小猪蹄还是不愿意冒头，那就不能急，他早有计划，这新得的情报，更进一步证明了计划的正确，就是这计划花的时间比较长，但季寒素有耐心。

    吃猪蹄，可必须有耐心等到把小猪蹄炖烂了，才最美味

    狄人向中原全线进攻，但失去了单于，他们又没时间再去选择一个单于，很快，用报仇的信念凝结起来的人心，就全都乱了。毕竟中原遍地都是宝藏，何必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吃屎呢

    至于大皓的兵呢怎么反应这么慢这也得“感谢”方子昆。他的战报总把战事写的极其艰险，最初大皓还会极其紧张的调动兵力，但几次三番也就成了狼来了，或者说让朝廷对他过度信任了。后来还是三州更大范围的灾民都到了京城脚底下了，朝廷才意识到这次是真出大事了，方帅没能像先前那样力挽狂澜。

    这才要紧急调动兵马，但那时候都入冬了，冬天行军可是大忌讳，结果只能等开春了再说。到现在，只有京城附近的兵马调动到了紧靠北境三州的另外四州。

    这些兵马长时间未有战事，兵种更以步卒为主，骑兵几乎没有。之前大股狄人集结在磐城城下的时候，四州还好，敢于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围剿小股散乱的狄人。如今狄人全部入关，许多小城顷刻间便已破城，大城市只能紧闭城门。

    这，也就是季寒素的舞台了。竺昭昭把北坤城的所有骑兵都给他带出来后，他们也只有四千骑兵。而入关的敌人已打数十万，甚至百万都有了。这四千人放到如此多的狄人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一开始他也确实不够看的，几百人的狄人跟他们面对面碰上，甚至敢撩开衣裳的下摆朝他们的方向撒尿这也是真的马术一流，否则怕不是给颠瘪了蛋

    然后，这几百人很快就成了季寒素的军功，血淋淋的人头被拴在了他们的马身上。

    他带着这支骑兵从最初在狄人的外围袭扰，挑小股敌人的动手，在养出了军队的锐气后，开始针对千人规模的狄人，渐渐的，甚至敢直接冲击万人规模的狄人部族。

    狄人越来越想杀了季寒素这只讨厌的鬣狗，但每次他们聚集大军设下陷阱，却总是无功而返。有一回还让季寒素反过来掏了老巢，丢失了大量的奴隶、粮食与马匹。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季寒素战损严重，会回去他自己的驻地。

    但他们不知道，别人的人都是越打越少，季寒素的军队，是越打越多的。他接纳逃兵，接纳狄人营地里的皓人俘虏，甚至愿意接纳一些被欺压的其他民族小部落，乃至于狄人的奴隶。

    季寒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大家都是受狄人贵族欺压的可怜人。”

    这支军队还不需要后勤，他们所有的后勤都是靠劫掠狄人部落得来的。

    季寒素也碰到过见他年纪小，自认为自己位更高权更重，要和他争夺指挥权的皓人将领，但对方往往都在战场上死得不明不白的。

    这年夏中，季寒素被连升三级了，直接从千户升到了游击将军。来传旨的是一位樊姓的兵部侍郎，穿着文官的衣裳，但那肌肉怎么看怎么是个武将。他敢在这时候来传旨，还真让他给传到了，这人也不简单。

    他来到之后也不摆官威，不拿季寒素的年纪说事。季寒素也知道这位，说话投其所好，两人是相谈甚欢。季寒素还把他夹在军队中央，带着他打了一场。

    “爽真他娘的爽”樊侍郎坐在匹狄人的死马上拍着大腿，对着来找他的季寒素比着大拇指，“季将军你是这个”

    “樊侍郎，您也是这个”季寒素也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边上有人这是递过来三个人头，这人头用他们自己头上的小辫子系在了一起，“给咱们北境的特产”

    樊侍郎一愣，笑得更张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