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打开他的考箱,准备开始吃晚饭。
他招呼官差买来了一壶热水,把热水放炉子里继续烧开,将踅面放进热水里滚了一分钟左右,便将面捞出来放在撒好了酱油、盐、葱花等调料的碗里。
苏晏再从一个小罐子里倒出一些红油豆瓣酱淋在上面,再从另一个罐子里夹出一些冯大厨秘制的老坛酸菜,然后从一包油纸包里取出卤牛肉,最后用勺子舀一些热水浇在最上面。
豆瓣酱的香辣味、老坛酸菜的酸咸味、卤牛肉的酱香味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飘散开来,十分霸道地在空气中彰显存在感。
对面的年轻考生闻到味道后猛然抬头看了一眼苏晏,见他正胃口大好地在吃着丰盛的面条。
淦!他突然觉得手里的肉饼不香了!
这一股香味直冲鼻息,年轻考生克制不住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小屁孩你这是犯规!他在心里暗骂道。
随着这味道逐渐飘散开,周围的考生也都闻到了。
是谁不对劲???
有人小声骂了几声,原本以为大家都吃着白粥咸菜饼子,怎么就有人与众不同,在考场还能吃这么香的东西。
啊啊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香!他们也好想吃啊!
没吃饭的考生顿时觉得卷子写不下去了,翻出自己的干粮就着香味含泪咬下。
吃过饭的考生觉得自己刚才怕是吃了个寂寞,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
这次江陵府院试的主考官崔大人刚刚吃过晚饭,心情不错,在考场慢慢踱步着。他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直冲天灵盖,便循着这股味道朝苏晏走了过来。
崔学政目之所及,是苏晏正小脸红扑扑地吃着热腾腾腾的豆瓣酱酸菜牛肉面。这面味道真不错,十分劲道,苏晏颇觉过瘾,顿时胃口大开,大大的杏眼因为吃得一脸愉快而满足地眯起,模样十分灵动。
崔学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随后又马上摸了摸长须做掩饰。
他也组织过好几次院试了,还是头一次看见有考生能在贡院里吃得这么香。
这考生的心理素质不错,崔学政啧啧称赞,打算接下来的考试重点关注一下苏晏。
苏晏可不知道自己因为一顿方便面就在学政大人面前挂上了号,他只是觉得这顿晚饭还真微妙,颇有前世某师傅泡面那味了。
嗐,他真是平平无奇的泡面小天才。
对面的年轻考生觉得自己实惨,其他人好歹只能闻到味道,而他不仅能闻到香味,还是最近距离的香味儿,而且一抬头就能看见苏晏的吃相。
年轻考生已经很克制自己不要在乎苏晏了,然而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往他那儿飘。
实在是那个小屁孩吃的太香了啊!
苏晏的确非常适合做吃播,不仅长得唇红齿白的,让人看着就有好感,他吃起东西来动作优雅,但偏偏能让人感受到他吃到美味食物时的那种幸福感和快乐感。
对面的年轻考生看着苏晏愉快地吃面,顿时又感觉腹中饥饿,忍不住掏出一块家人给自己准备的大饼子吃了起来。
还真是痛并快乐着。
苏晏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吃完后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花了几文钱请衙役将碗筷清洗干净还给了他。
此时已是戌时,天色渐暗,官差巡逻的时候已经带上了灯笼,苏晏还能看到其他号房里的点点烛光。
号房的墙面上还有一块凹进去的小龛,可放灯烛。苏晏唤来官差,点燃了蜡烛,将蜡烛放在烛台上,再放进墙壁上的小龛里。
烛光摇曳,苏晏继续看下一题,看完后闭上眼睛沉思了好一会,打好腹稿后才提笔写下草稿。
烛光下,小少年的脸颊轮廓更显得柔美清秀,纤长的睫毛被烛光染上了点点金色。
夜色渐深,在号房里看不见皎皎明月,只能看到一角狭窄的深蓝色天空。
写完这一篇,苏晏实在是撑不住了,这几年早睡早起的生物钟都形成了。
他收拾好东西,拆下桌板拼好床铺,放下号帘的时候,看见对面的几个号房都还亮着烛光。
苏晏倒也十分理解,毕竟自古以来就是熬夜效率最高嘛。
他闭着眼睛,蜷缩着身子挤在狭小的号房里,在哗啦啦的纸张翻动声中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中他似乎还听到有人震天动地的呼噜声,昏昏沉沉被吵醒,换了个扭曲的姿势,又捂着耳朵继续睡了。
一晚上就这么断断续续地睡着。
由于红包群在考试期间单方面屏蔽了苏晏,所以他并不知道文豪大佬们正在群里讨论着他的考试。
曹植:这科举取士还真是辛苦。
曹植:敬佩.jpg
杜甫:是啊,太不容易了!
杜甫:就为了这么一点点渺茫的功名希冀,多少士人次次应考,却无奈年年落第。
苏轼:所以有诗言“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呢。
李白:嗐,白年轻时也曾立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然因“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白便再无登科的可能。
李白:郁郁不得志,白只能写诗发泄“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李白:超委屈.jpg
杜甫:紧紧抱住.jpg
杜甫:太白兄之后不也被玄宗诏为翰林!你的才气毋庸置疑!太白诗名满天下!
李白:嗐,白大起大落之后,还是感慨“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苏轼:是这个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呐!
李白:来来来,子瞻,英雄所见略同,当碰杯畅饮!
曹植:选拔人才也不容易。
曹植:当年父亲实施“唯才是举,任人唯能”,人才是有,却有不少德行有损的人。后来兄长实行“九品中正制”,又出现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情况。
杜甫:科举取士,也算是给了寒门子弟一个上升的通道罢。
曹植:不过晏哥儿状态还不错,想必这次考试过后,晏哥儿就能成为秀才了。
*****
状态不错的苏晏第二天在提示辰时的敲锣声中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拿出洗漱用品向官差申请去茅厕。
然而到了茅厕,苏晏差点没吐出来。
他疯狂用清水拍脸才让自己忘记刚刚那股味道。没有抽水马桶可太致命了。
苏晏今天一天都有些萎靡不振,只有吃饭的时候稍微快乐一点。
幸好他昨日做完了四道最关键的题目,剩下的试帖诗和策论在院试中的作用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快速答完这两题便集中精力,用自己最漂亮的书法开始往答题纸上誊写文章。誊写时不仅文字要工整,卷面还不能有涂抹,一旦写上答题纸,那就不能做任何修改了。
誊写完两篇,苏晏感觉疲惫不堪,趴在桌子上歇息后,在考篮里找出参片含于舌下,一鼓作气誊完了四书五经的四道题。晾干试卷后,苏晏小心地把卷子放入卷袋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桌板拆下来拼成床板补觉。
崔学政傍晚来巡考时特地来苏晏这儿看了看,想看看这个钟灵毓秀的小少年今晚又在吃什么。
没想到看见苏晏的号房挂着号帘,暗中生奇。他轻轻掀开一看,苏晏正蜷缩在床板上睡觉,嫩白的小脸都被薄衾蒙着。
崔学政嘴角抽了抽,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苏晏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醒来时总算好受了很多,终于到了最后一天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
最后一天才是最难熬的。
夏日炎炎,考生们出了一身汗又没法沐浴,两天两夜过去,贡院的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股酸臭味。苏晏忙翻出熏香点上,待味道好受些后,誊完了试帖诗和策问。
院试不可以提前交卷。
苏晏叹了口气,早早收拾好了自己的考篮,煎熬地等着下考。
待酉时,示意着考试结束的锣声终于响了。那声音落在他耳朵里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官差们训练有素地收走了考生的试卷。
院试就如此落下帷幕了。
贡院里依旧不得喧哗,考生们需要排着队走出贡院大门。
苏晏夹在人群中,一瞬间觉得自己要原地去世。
贡院大门大开,仿佛点燃了一个信号,考生们的情绪一下子释放了开来。
有人仰天大笑,有人放声大哭,有人披头散发地嗷嗷直叫,有人跪在地上捶胸顿足。
看看这院试把人折腾成啥样了。
苏晏还听到几个考生大喊着要去青楼放松一下,不由得佩服他们精力真好,他可是只想回去洗洗睡。
他走回了三天前下马车的地方,果不其然看到了老爹和周叔。除此外,马车旁边还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二哥!”苏晏喊道,像一颗小炮弹一样扑进他二哥的怀里。
“哎哎哎,你这在贡院呆了三天,浑身臭熏熏的就往我怀里扑。”苏钰皱着鼻子嫌弃道,尽管看出苏晏是故意的,但到底是没有推开自己的小.弟.弟。
“二哥最好了!我好累,我走不动了!”苏晏撒娇道。
苏钰只能半搂着他扶进马车。没过一会,小师兄周允文也面容憔悴的进来了,他和苏晏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对院试的嫌弃。
苏钰瞥见了他们的神情,噗笑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小家伙都辛苦了,接下来回家好好休息。”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他们在江陵府的院子驶去。
*****
江陵府陆宅。
微风拂过,娇嫩的菡萏和着风声浅吟低唱,玉盘般的荷叶随风摇曳。
好一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
荷花池畔,一座精巧的亭台水榭映在藤萝翠竹之中。
亭台中,有两人对弈。
一只白玉般纤长的手拿起一颗通体纯黑的棋子,强烈的黑白对比下更惹人注目。
他将黑子轻轻点在棋盘上,下一瞬却轻笑道:“是孙儿输了。”
对面精神矍铄的老人蓄着白色的长须,一双深邃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一头灰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你啊,还是不够沉稳。这落子之前得深思熟虑,可不能着急。”老人幽幽地感慨道,他拢了拢棋子,意有所指地说道:“要是着急,那可就容易坏事儿。身在局中往往看不分明,但旁观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喽。”
陆弦之闻言,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祖父说的是,弦之记下了。”
陆弦之想到暗卫递上来的情报,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宫里头那位娇娇的确是太沉不住气了,越来越作,这次倒还真让他钻了空子,害得他现在不得不收拾这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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