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垂叶虹鸟(三)

    虽然在团队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定用途,但是他们毕竟每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丛林猎人,本身就有着相当的战斗力和优秀的职业素养,所以每个人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藏在丛林之中。

    有什么东西在窥探他们,而且不止一个。

    那些视线似乎一直在追随着他们的,但是每当他们去细细探究的时候,却又偏偏找不到任何东西,甚至连一丝可疑的痕迹都找不到。就仿佛这个根本没有任何生物在窥探他们,所有的视线都是来自森林内部的一样。

    就好像是森林本身在注视着他们。

    楚真也通过秋枫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她一边抚摸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卷云的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才满脸狐疑的问道:“羽叶,是不是你们整个部族的垂叶虹鸟都跑出来了?”

    周围安静的只剩下枝叶偶尔摩挲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短促婉转的啼叫才像是轻风卷过嫩叶打起的哨音,飘忽的略过她的耳廓。

    “……哦,我知道了,看来你们是全都跑出来看热闹了,我当时就不该让秋枫去通知你的。”

    羽叶的标志性心虚否认啼叫楚真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肯定是这个家伙率先跑出来带着部族的其他垂叶虹鸟一个个都跑出来看热闹了,估计除了还在育雏的雌鸟,整个部族空闲的垂叶虹鸟都跑出来了。

    这些烦人精的融景天赋就算是他们同组的垂叶虹鸟也根本看不出来。因为这是一种天赋能力,只会随着垂叶虹鸟的年岁增长变得越发的熟练,所以一般雏鸟到了青少年时期雌鸟会严禁他们离开巢穴。

    因为雏鸟要是一不小心跑出去了,他们的天赋在这个时候是根本难以控制的,只要进入融景,就会和密林的环境融为一体,哪怕是雌鸟也根本找不到他们,要么他们运气好解除融景,要是不能解除,很可能会活生生的饿死自己。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的天赋能力是根本不分范围和对象的,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在使用融景天赋的时候他们到底在哪里。楚真现在甚至还怀疑自己身边到底是不是只有羽叶这么一只垂叶虹鸟。

    一点深紫色在郁郁葱葱浓稠的几乎滴落的深绿之中格外显眼却又毫不显眼,就像是一抹融进了枝叶之中的阴影沉淀在深绿之中。

    被打磨的臻至完美的宝石一样的眸子镶嵌在在覆盖着翡翠一般翠绿的细羽的面颊上闪闪发亮,浅金色的鸟喙轻轻一勾,一束枝叶就被扯了过来咬在喙中,带着几分好奇的一边吃一边看着偷猎者们警惕的模样。

    “紫罗兰怎么也来了?”

    楚真凭借着自己足够敏锐的视力与了解一眼就看到了暴露出身形的垂叶虹鸟,她握住弓弩的手一下子就收紧了,声音也绷了起来。

    “他还没有完全成年吧?还根本控制不好自己的融景天赋啊?!”

    年轻的垂叶虹鸟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天赋的解除,从未接触过偷猎者的他只是一边好奇的吃着自己最喜欢的叶子一边歪着头打量着这些对于他而言全然陌生的生物——或者说,也不能说是全然陌生,因为和他们类似的存在,还有楚真。

    从未离开过部族,甚至还未成年的垂叶虹鸟对于这些偷猎者没有一点怯意,只是一边歪着头打量他们,一边甚至还在朝他们靠近。

    长长的,像是不同形状的叶子交织编成的尾羽铺在枝干上没有惊动一点声音,斑斓的虹光在偶尔漏下的日光下像是一点瑰丽而又迷乱的幻影在华美的尾羽上闪烁,只有尾羽尖端一点还在闪烁着金边,尚且没有完全消退的嫩草预兆着这只垂叶虹鸟甚至还没有成年。

    但是即便如此,它的美丽也足够撼动人心了。

    尚未成年的鸟儿身体的颜色更加偏向翡翠一般的翠绿与新叶抽芽的嫩绿,零零散散没有完全消退的淡金嫩黄和朱红橙红随着他的行进偶尔从翅根与颈下漏出,宛如夕阳镀在叶边的辉光顺着线条利落却又分外柔软的边缘滴落。

    他的颈他的首,还有那些披挂在身上,如同华服一般交织在一起的叶状羽,顺着枝叶垂坠落下的,郁郁葱葱的像是藤蔓枝叶攀援缠绕而成的浓密尾羽,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将森林的一切特质汇聚在了这么一只半人高的鸟儿身上。

    如果说比起花鳞虹鸟那般像是把所有能够想象到的颜色披挂在身上的斑斓美丽,垂叶虹鸟基本上以绿色为主体的颜色羽毛可以说是十分低调了。但是难以否认的是,即便只是绿色,深深浅浅明明暗暗不同的绿色交织在一起,如同将整个森林能够找到的绿全都穿在了身上,以至于甚至让人屏息凝神了一瞬间注视着它,就仿佛注释着不曾被人侵入过的密林,神秘的纯粹而又冶丽。

    尤其是那一点落入深绿色眼眸之中的深紫,像是浓稠的化不开的曙光星辰,只要滴进去了,从此世界之中最美好的颜色不过那一点明媚。

    繁复而又瑰丽的叶状羽赋予了垂叶虹鸟近乎雍容的神秘魅力,而他泛着紫色的眼瞳则赋予它更为深邃的魔性美丽,甚至在看见它的第一眼,就仿佛被他给吸引住了一样,并且难以挣脱。

    “羽叶!”

    楚真这下待不下去了,如果紫罗兰没有出现她还可以当一个稳坐鱼台的垂钓者等着偷猎者来到她布置好的猎场之中,但是当尚未成年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紫罗兰暴露出来之后,她就不得不从主动转变为被动了。

    任何一只雏鸟的损伤都是她不能承担起的。

    楚真又像是之前那样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了枝叶之中,只不过这次0908反应迅速的跟上了她,连带着那一点略过阴影的深紫色也像是烙铁一样烫进了眼中。

    几乎是在紫罗兰暴露的一瞬间,莱纳就已经做出了判断,但是在他们用于捕捉的道具撒开落在紫罗兰身上之前,一只箭翎还带着颤抖的箭矢就直直的钉入了他身边一个人的咽喉之中,力道大的甚至带着人直接刺入了一旁的树干里,入木三分的根本不可能轻易拔/出/来。

    “是护林……”

    最后一个音节在喉咙中化为古怪的喉音,要不是克莱恩的条件反射地抬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头颈,现在已经嵌进了他肉里面勒出血丝的柔韧弓弦可能就要割开他的喉咙了。

    下意识的动了杀手的楚真看了一眼被自己钉在树上的人,心中有些许懊恼,但是现在的场景已经顾不得让她懊恼了。

    紫罗兰被突然发生的转变惊呆了,嘴巴里咬着的叶子都掉了下来。一群像是看不见的手一样的东西推搡着他往后撤离,似乎一时间有很多看不见的生物惊动了沉睡的森林,但是很快这些窸窸窣窣的动静都尽数消失,森林陷入了比之前还要死寂的安静之中,只除了迅速反应过来将楚真包围在其中的偷猎者。

    紫罗兰已经被他的同伴卷走,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处理多了。

    楚真粗略的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周围还有垂叶虹鸟的痕迹。秋枫早在她行动的那一刻就已经钻进了她的怀中,明丽的翠色覆盖在他的眼瞳之上,连带着整个森林的任何蛛丝马迹风吹草动都反馈到了楚真的眼中。

    和他们分散的那几个同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异动,他们也还没有来得及给那些人信号,要是在这段时间里面把这些人——

    燃烧的火球擦着楚真的面颊过去,散落在她鬓角边的一缕卷曲的金棕色发丝被烧灼的干枯发黑。要不是她躲闪的及时,恐怕这可火球现在可能就会直接在她的身上点燃。

    但是也因为如此,她不得不松开绞紧的弓弦扔开差点就可以制服了的偷猎者,看着那个人被他的同伴拉扯走,眉心微微蹙起。

    四个人,麻烦了……

    虽然卷云和羽叶应该就在不远处,但是出于守护者的私心,楚真并不希望自己与偷猎者之间的战斗涉及到他们。作为本来就已经消亡的物种,能够在这个世界之中再一次以鲜活的姿态出现,这无疑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但是当奇迹呈现出复数的形式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的眼中,不会有人想着去怎么珍惜他们,怎么爱护他们。

    反正有一就有二,带走一只,也不会损失太多的吧?

    她不会因为一点微渺的善意就去赌卷云和羽叶的生命,只有不把他们暴露出来,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安全的行为。

    之前鎏金的失踪已经让楚真心中有了这种预感,但是当这些人这么明晃晃的,并且极具针对性的针对紫罗兰——或者说,针对垂叶虹鸟时,依旧让她心中的预感实现了。

    鎏金果然已经流失到了他原本的世界之中。

    她有些难过,但是现在眼前这个危机并不是可以让她伤感的时候。

    更加难以应付的战斗还在后面。

    “我还以为护林员只活动在花鳞虹鸟部族的附近,看起来,这倒是我推测的错误。”

    达瓦尔收回了手,冷淡的眼睛朝着楚真看了过去,视线像是刀锋一样舔过了她的肌理,冷漠的就像是在研究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新型物种一样。

    楚真无动于衷,她对这种视线再熟悉不过了,几乎每一个进入这个世界之中的人都会用这种视线打量她,就好像在这种地方还有她这么一个……毫无特殊能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护林员,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这里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

    楚真没有和偷猎者有太多交流的意思,只是简短地这么说了一句,然后重新挽弓搭箭指向了偷猎者。

    “您可真是固执,小姐。不过是一些已经过时的老古董而已,值得您以命相搏吗?”

    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仿佛带着纵容的宽厚和一点刻薄的讥诮,莱纳嘴角扯动了一下,带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样温和而又凉薄的冲着楚真问道。

    “既然是已经过时的东西,那你们为什么还盯着他们?”

    楚真反唇相讥,却一点都没有被对方分散注意力,像是手中被扯开绷紧的弓弦,不放过任何能够捕捉到的风吹草动。

    “虽然都是一些可以被替代的东西,但是您也知道的,总是有这么一些人更加喜欢怀旧和……复古。”

    比莱纳逐渐消散的尾音到达的更快的是卷起了炽热的气流的流火。

    蓬勃的烈火如同拔地而生的菌菇,一眨眼之间已经将楚真团团围在其中,像是一个火焰牢笼一般将她困锁住。但是那些高温的烈焰却又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吞吐着炽热的时候分外灵活的避开了周围的植被,仅仅将所有的热量锁在了这个牢笼之中。

    倒并非说是他们这些偷猎者多么的热爱森林,只不过要是让火势蔓延开来,受到波及的可不止这么一片森林,还有很多潜藏在其中的宝藏,没有必要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损失更多的利益而已。

    “萨利,看看能不能从她脑子里面掏出尽可能多的东西。达瓦尔,记得别把她烧死,毕竟是稀有的东西,生活在这个秘境之中的生物,虽然拥有着人的外表,但是本质上是什么东西我们可都不知道,带回去说不定还能额外的赚上一笔——毕竟这种宝石一样的黄金眸和琥珀一样的发色,还都是很稀有的颜色,贵族老爷们也都会喜欢的。”

    莱纳说的轻描淡写,就仿佛被火焰围困在其中的楚真只不过是一头可以任由他所以处置的猪猡。

    原本被楚真一箭钉在树干上的人伸出手拔下来刺在喉咙之间的箭矢,那个创口没有一点血流出,只能透过那个背箭头的倒钩撕开的破洞看见里面咬合在一起的管路和转动的齿轮。

    作为灵魂傀儡师的萨利从来不会用自己真实的□□行动,就算是他们这些合作多年的队友也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他真正的肉身,他一直都把自己的灵魂熔炉安置在自己制作的傀儡人之中防止意外的出现——就算这个现在在用的傀儡被破坏到完全无法动弹,核心依旧安置着一个被缩小放置着的替换傀儡,可以随时供他紧急使用。

    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依靠假死蒙蔽每一个认为他已经真正死亡的人,并且利用自已经因为频繁的灵魂转移畸形膨胀的灵魂力量去吞噬别人的灵魂,从中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

    无论是记忆、知识,亦或者是人格。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闻到过这么纯粹美味的灵魂了。”

    他像是一只嗅到了腐肉的鬣狗,皱了皱鼻子裂开嘴,露出一个贪婪的表情:“她的味道甚至比那个被我吃掉的精灵公主还要干净美味——这里不愧是藏满了宝藏的秘境。”

    他把“宝藏”这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嘴巴向两腮边上裂开,露出里面覆盖在肉膜之下冷厉的金属颜色。

    无声无息的锋芒像是清风掠过,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林间的微风,但是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萨利已经在他们面前被重新切割的四分五裂,零零散散落在地上轰然坍塌,就像是一滩被人拆碎散开的零件,只有凝固在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有几分可怕的滑稽。

    要不是身上的防具在敏刚的接触到了魔力压的时候就已经自主启动,会和萨利一样变成一滩碎块的,恐怕就不止他们一个人了。

    神经甚至还迟钝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火焰牢笼延迟了片刻才像是被粗暴的撕开一样碎成零零星星的火花。但是原本应该被囚于其中的护林员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只有越发强力的压迫感挤压着防御护罩。要不是高价买来的防具的确对得起它的价格,恐怕现在他们就该步上萨利的后尘了。

    柔软的水膜飞快的成型覆盖在了防护罩外面,即便是雨林之中水汽充沛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着水膜的支撑,但是看到被魔力压成一片激荡着无数水花气泡的水膜,莱纳还是稍微有些惊讶的意味。

    “看起来这位护林员小姐果然不是我们可以小觑的。”

    他若有所思的这么说道,倒是没有一点自己现在身陷困境的危机感。

    之前完全没有从护林员身上感觉到魔力,而且从她的攻击手段来看,应该也是属于战士或者弓箭手的方式——如果不是因为那只垂叶虹鸟逼得她不得不出现,说不定她可能早就在埋伏的途中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这么想想,还得稍微感谢一下那只没有到手的垂叶虹鸟。

    不过也不可惜,未成年的垂叶虹鸟没有成体那样的绚丽,现在这样已经确认了这里生活的垂叶虹鸟有着足够多的数量,至少不用担心抓捕的时候不小心弄死一两只会造成太大损失了。

    莱纳一边分心这么想着,一边伸出了手掌。

    暗沉的气流如同毒蛇一样缠上了他的指尖,然后凝结成宛如实质的墨水,拉伸出绵长的丝线一点点滴落,最后融进了地面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个的扩散开来,将所有触目能及的枝叶都染成了黑色。

    楚真怀中的秋枫叫了一声,楚真伸出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白玉一般的面颊上还残留着被高温炙烤过的绯红,斑驳的就像是花瓣晕开的汁液。

    尽管反应及时,但是来势汹汹的火势还是给她造成了深浅不一的灼伤。也幸亏这条斗篷一如既往的结实,才能这么严严实实的帮她挡住大部分来源于魔力的伤害。

    花鳞虹鸟雌鸟的细羽编织成的织物几乎可以免疫大部分由魔力带来的伤害,只不过因为花鳞虹鸟本身数量稀少,长相比雄性低调很多的雌鸟又不怎么受人关注,再加上这种细绒羽本来只有她们在繁衍的时期才会长出来,所以在他们的原生大陆上,基本上没有关于这件事情的记载。

    或许是有一点,但因为雌鸟往往只是雄鸟被抓走时附带的衍生物,也不一定每一只被带走的雌鸟都是在繁衍期,所以尽管花鳞虹鸟的原生大陆上有不少雌鸟细羽编织的织物,但是关于其中的魔抗特性,也一般都以为是后期附加的魔纹带来的作用。

    毕竟对于贵族来说,花鳞虹鸟雌鸟的细羽编织而成的织物,只不过是他们可以拿去炫耀的最高档的材质之一。

    仿佛墨水捏造的森林之中,所有魔力的来源都被切断。莱纳漫不经心的收回手,对着其他队员吩咐了一声:“先不要管那个护林员了,那些垂叶虹鸟暴露出来的波动记录下来了吗?”

    “它们还在移动。”

    达瓦尔伸出手微微一扯,一条单薄纤弱的透明丝线就被捻在了他的手指之间,没入森林的另一端不知道延伸到了何方。

    楚真站在黑暗之中冷眼旁观,看到这里抿了抿唇,从腰包之中摸出一颗圆润的粉色珠子,松开手,任由它掉到地上,光辉一闪,融进了一整片漆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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