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 天都已经黑了。
奔驰大g的车顶灯亮着,打下一道冷色的白光。
傅寒舟倚在车厢闭目养神。
他的眉眼明明稠丽惊艳,隐在黑暗的阴影时, 却无端凉薄冷情。
仿佛远照缭绕的薄雾,抓不住摸不到, 让人觉得不真切。
想起巷子里,小酷娇吸烟的画面, 苏云景有了几分复杂。
苏云景不吸烟,对吸烟不排斥, 但他对傅寒舟吸烟有点接受不能。
小酷娇留给苏云景最深的印象就是乖巧。
以前苏云景故意逗他时,他甚至能软乎乎喊他一声哥哥。
那么萌萌的小酷娇, 一眨眼居然开始抽烟了。
苏云景犹豫了几番, 还是打破了车厢内的平静,“你三千字的检讨怎么办”
“不写。”傅寒舟很干脆。
苏云景被他硬气的回答噎了一下。
半晌后, 他叹了口气,“虽然这次罚的是有点狠, 但在学校吃火锅,的确是我们的不对。”
傅寒舟一脸平静“哦。”
苏云景
这个哦意味深长。
像极了吃火锅前的他, 知道学校不让开火,知道这是犯校规。
但还是干了。
傅寒舟的哦也是一样的道理。
虽然我知道我错了, 但我就是不写检讨。
行吧
苏云景彻底没话了。
傅寒舟因为没写检讨,被袁梁单独叫了过去。
苏云景也不知道校方是怎么处罚他的,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回来后,傅寒舟什么也没说。
三千字检讨,打扫一个月旧实验楼, 学校又把酒精炉跟两口不锈钢锅都扣下了。
这事才总算过去了。
捣蛋如唐卫, 这之后也老实了几天。
傅寒舟还是那样, 整个人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兴趣的样子。
他们俩的关系,看着亲近了不少。
但苏云景仔细想了想,其实关系也没多好,跟小时候差多了。
小酷娇只是照单全收了苏云景的示好,要是苏云景不主动亲近,他也无所谓。
不过傅寒舟没像小时候那样尥蹶子,直接接纳了他,苏云景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他对目前状况十分满意。
闻燕来跟沈年蕴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婚礼也在慢慢推进。
闻燕来已经有退圈的打算,这些年她投资了不少产业,就算不混娱乐圈,每年收入也很可观。
先前闻燕来一直忙着电影宣传,这段时间很少在家。
短短十二天,闻燕来跟着电影宣发跑了19个大城市,17所高校。
这么高强度的宣传任务,闻燕来咬牙坚持下来了。
跑完主要大城市,她才坐飞机回来了。
周五那天晚上,闻燕来敲开了苏云景的房门。
闻燕来推开房门,就见书桌摊着厚厚一摞练习册,苏云景埋在里面奋笔疾书。
台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闻燕来垂眼看着桌子那堆练习册,“你们作业这么多”
“为了明年高考,所以多买了几本题做。”苏云景合上了两本高一的理综练习册。
其实是给傅寒舟买的。
这几天苏云景疯狂刷高一各科练习题,想把基础题搜罗一遍,给小酷娇出一张试卷。
等他摸清傅寒舟的短板,才能针对性地补课。
苏云景为了能跟傅寒舟考上一所好大学,挑灯夜读奋斗着。
然而,他影后的姑姑却说。
“如果你喜欢学习,这么好好学没问题,但你要只是为了高考考个好分数,以后上个好大学,毕业有个好工作。”
“我觉得没有必要。”
苏云景被闻燕来那句没有必要惊到了,瞳孔括约肌放大。
闻燕来身形高挑,头发简单盘起,随意一站,气质典雅出众,像一幅浓淡适宜的水墨画。
她神情淡淡的,声音却很柔和,“你甚至可以不参加高考,我国外有认识的朋友,能送你去那边读书。”
“或者是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就算搞艺术也没事。你不用操心钱,我早给你存了一笔。”
这一刻,苏云景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一件事。
闻燕来是拿闻辞当儿子的。
就是那种死后遗嘱全部归他的亲儿子。
天降巨额财产,苏云景被砸的昏头转向。
这,怎么说呢。
闻燕来的话从侧面证明了,搞艺术很烧钱。
真正的艺术是不会向市场妥协的,所以不仅烧钱,还不挣钱。
苏云景脑袋卡壳了几秒后,默默地说,“书还是要读的,我不想出国留学,咱们华夏挺好的。”
闻燕来很开明,“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按你的想法来。”
苏云景想跟闻燕来道个谢,但又怕说谢谢太生疏,只能保持沉默。
苏云景不说话,闻燕来似乎也没其他话要说。
气氛一下冷了下来,空气都充斥着尴尬。
诡异的沉默,让苏云景头皮发麻,只想赶紧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低头去整理书桌那些练习册,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又忙碌。
就在苏云景绞尽脑汁想缓解气氛时,闻燕来又开口了。
“我跟你沈叔叔快要结婚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苏云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抬头一看,见闻燕来的神色认真,他愣了一愣。
很快苏云景回过神,坐直身子,“我没什么想法,只要您高兴,我非常赞成。”
闻燕来嘴角松了松,“如果你明天没事,中午出去吃饭吧。”
苏云景迟疑地问,“跟沈叔吗”
闻燕来“就我们俩。”
苏云景知道她是想跟他多多相处,拉近姑侄俩的关系,所以点头说了声好。
“那你早点休息。”
闻燕来走后,苏云景提着那口气才卸下了。
他不是不想跟闻燕来亲近,只是相处起来总是很尴尬。
苏云景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最终只能归结于影后气场过于强大。
闻燕来说是一块吃午饭,但一早就开车带苏云景出去了。
先是去商场,开启了疯狂买买买的模式。
马上要换季了,闻燕来给苏云景采买了不少换季衣服。
从头到脚换下来,万把块就花出去了。
“把他试过的都包起来吧。”闻燕来掏了一张卡给店内女销售。
苏云景换上自己的衣服从试衣间出来,正好听见闻燕来这话。
他连忙说,“姑,我穿不了这么多的。”
这个牌子的衣服,随随便便一件卫衣就要两三千。
苏云景一整个季度的衣服加起来都没这件卫衣贵。
店内销售用眼神无声地询问闻燕来。
“都包起来吧,我看都挺合适的。”闻燕来拍板。
销售眉开眼笑,她让同事帮忙把衣服包起来,自己则带闻燕来去结账。
“给您打了一个会员九二折扣,一共消费一万五千六。”销售把卡在os机一刷,笑容甜美,“闻姐,您在这里输一下密码。”
这么几件衣服一万五,苏云景听得肉疼。
闻燕来输密码时,销售不方便看,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清正俊隽的苏云景身上。
“闻姐,您外甥跟您长的好像,果然是侄子像姑姑。”销售夸赞苏云景长相。
闻燕来修长的指尖微顿。
os机很快打出了消费记录。
销售双手将银行卡还给了闻燕来,“闻姐,您的卡收好。”
闻燕来淡声道了一句谢。
从sure出来,闻燕来带苏云景去了一家数码体验店。
她显然是做过功课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中二期,喜欢玩,也喜欢一切很酷的东西。
比如篮球,比如滑板,又比如智能游戏机。
看着店内那台s,浓浓的年代感顿时扑面而来。
苏云景当年做梦都想有个s。
但现在他对店里任何一款游戏机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就跟当初陆涛送他的那个四驱车一样。
能勾起他的青春记忆,却勾不起他玩的欲望。
苏云景只是摸了一下s,又放了回去。
他转身问闻燕来,“游戏机就不要了,我能买个手机吗”
“可以。”闻燕来对老板说,“给他拿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不要什么新款的,诺基亚就好。”苏云景笑着补了一句,“要带俄罗斯方块的诺基亚。”
手机是给傅寒舟买的。
之前他送的那部被人摔坏了,老吴说小酷娇一直没买新的,苏云景想再送他一个。
手机还是很有必要的,这是人跟人联系最重要的工具。
跟闻燕来吃了午饭,又看了一场电影,回到家已经下午三点了。
闻燕来送他回来,接了一通电话,就出门办事了。
苏云景拎着大包小包进了房间,把衣服放进衣柜后,拿着新手机跟连熬好几晚写出的卷子,去敲小酷娇的门了。
苏云景在门外喊他名字。
傅寒舟还是那两个字,“不在。”
苏云景有点囧,“我知道你在,开一下门,我给你买了神秘的礼物。”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门内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隔音效果太好了,苏云景什么动静也没有听见。
苏云景只好没什么惊喜的亲自揭露神秘礼物。
“我听吴叔说你手机摔坏了,逛商场的时候,给你买了一部新的,手机还自带俄罗斯方块游戏。”
苏云景的诱惑起到了效果,没过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房间好像拉着窗帘,光线十分暗。
傅寒舟俊美的面容隐在黑暗里,黑梭梭的眸子,显得有几分莫测。
苏云景一怔,接着就有点想笑。
傅寒舟吝啬地开了一条窄窄的门缝,苏云景只能看见他半张脸。
怎么搞得跟特务接头似的
是不是只有对上暗号了,小酷娇才会给他开门
“给你买的手机。”苏云景把手机盒塞进了门缝。
傅寒舟没说话,掠了一眼诺基亚的手机盒。
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像黄蜂尾后针一样尖翘。
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只是随意瞟了一眼。
苏云景发现他的不对劲,正要开口时,傅寒舟接过了那部手机。
“对了,还有这个。”苏云景连忙将四张卷子一并塞给了傅寒舟。
傅寒舟眼眸微垂,扫了扫那四张纸。
上面满满当当的题。
字迹相当飘逸随性。
看似潦草,其实仔细看,每个字还是很好看的。
为了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傅寒舟的上半身小幅度前探了一些。
他的脸从黑暗中解放。
苏云景这才看见他精致的眉梢微微挑起。
傅寒舟“这是什么”
苏云景为他解答,“卷子。”
傅寒舟没瞎,看出这是卷子,他问题的重点也不在这儿,而是
“给我这个干什么”
“让你做题。”苏云景耐心跟他解释,“我把高一到高二的基础考题都归纳总结了一遍,你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做做这些题。”
“不会做的题就空着,我主要是想看看你不擅长的题型。”
摸清这点后,就能针对他薄弱的地方补习了。
见苏云景想给他补课,傅寒舟很冷淡地把卷子又还给他了,“我不用。”
苏云景像摸到什么荡手山芋似的,立刻又推给了傅寒舟。
“你放心,我要是给你补课,肯定会劳逸结合,不会让你一天24小时都学习。”
苏云景晓之以理,“离高考还有一年的时间,咬咬牙努力一把,或许就能考个好大学。”
其实,依傅寒舟的家世,他就算不用努力也有花不完的钱。
闻燕来虽然没沈年蕴那么有钱,但听她那话的意思,她存的钱也能让苏云景衣食无忧过完下辈子。
这事要是放到以前,苏云景肯定会当一条咸鱼。
谁还没个潇潇洒洒环游世界的梦想
但现在苏云景不是一个人。
身边有了陪伴的人,就会生出往前冲的动力。
如果傅寒舟是个丧心病狂的偏执病娇,苏云景的动力就是把他变好。
如果傅寒舟只是没有上进心,那苏云景想拉着他一块前行。
总之,苏云景已经把傅寒舟规划进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
苏云景很自然地表露着内心想法,“我们能一块考上京都大学最好,不能上京都大学,那就一起去南华,或者是其他985、211。”
他毫不掩饰地袒露出,他们俩的大学生活要绑定在一起的意思。
傅寒舟眯了下眼,目光极度幽深。
在苏云景的直男想法里,他们俩就是绑定的。
没有傅寒舟,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所以如果他在这个世界有未来。
那未来的他身边肯定是有傅寒舟的。
见傅寒舟不说话,苏云景抬头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傅寒舟又融入了黑暗,眉眼一片模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觉得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幽邃,细细的眼尾像锋锐的刀刃。
里面好像翻滚着什么似的。
苏云景还没来得及看清,傅寒舟就垂下了眼睛。
所有情绪被不着痕迹地抹去,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苏云景的长篇大论,只换回傅寒舟一句平平淡淡地,“哦。”
哦完,傅寒舟就关上房门。
哎
哎哎
苏云景懵逼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谈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关门了
无奈苏云景只能隔着门说,“总之你好好做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傅寒舟什么也没说。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苏云景才满头问号地回房间了。
小酷娇现在的心思,真是比被海底针还难捞。
最近闻燕来因为有一些事又忙碌了起来,没时间继续拉近姑侄关系。
苏云景倒是乐得轻松。
小酷娇还是跟过去一样,上午睡觉,下午玩掌机俄罗斯方块。
散漫优哉的样子,让苏云景有些头疼。
也不知道那天的话,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苏云景抱着他晚上可能偷偷做卷子的想法,没强行劝小酷娇好好学习。
一晃好几天过去了,傅寒舟一张卷子也没给他。
在回家的路上,苏云景实在忍不住了,“卷子你做了没”
傅寒舟窝在车厢后座,上车之后就没怎么动,好像睡着了。
一头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五官是雄雌莫辩的美。
听到苏云景的话,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微滚动了一下,但却没睁开眼。
傅寒舟嘴里发出含糊的嗯。
苏云景一头雾水,也不知道他这个嗯是做了。
还是渣男在回复某个敏感问题时,惯用的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的嗯法。
苏云景追问,“你说什么”
“嗯。”
“”
淦,这个嗯又是什么意思
苏云景不跟他打哑谜,直接问,“你到底做没做卷子你就直接跟我说,做,还是没做”
傅寒舟终于支起了漂亮的凤眼,“嗯”
苏云景嘴角抽了抽,脾气很好的没拿书包砸他的脸。
怎么感觉小酷娇学坏了
晚上闻燕来跟沈年蕴都在家,难得他们一块吃顿了整整齐齐的晚饭。
见闻燕来气色不好,沈年蕴关心,“电影的宣发不是结束了,怎么还是这么忙”
闻燕来很淡地笑了一下,“这两天好多事挤到一块了,不过快忙完了。”
沈年蕴是搞互联网的,跟娱乐圈能沾上点边,但他毕竟不是圈内人,也不是很了解,所以没深问。
苏云景一想自己衣食住行都是靠闻燕来,看她这么疲惫,知道帮不上什么忙,默默给她盛了一碗汤。
闻燕来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一些,低头喝着那碗汤。
傅寒舟抬眸,掠了一眼苏云景跟闻燕来。
吃了晚饭,苏云景寻思着亲自看看傅寒舟的劳动成果。
所以见傅寒舟起身离开餐厅,他紧随其后跟着上了楼。
没想到傅寒舟进了房间,理都没有理身后的苏云景,直接关上了门。
嘿
苏云景用拳头敲了敲傅寒舟的房门。
门内的人嗓音凉凉,“我不在。”
苏云景“”
众所周知,苏云景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但最近被小酷娇接二连三的叛逆,多少拱出了一点火气。
以前小家伙浑身是刺的时候,起码他知道怎么避开那些明晃晃的刺。
苏云景也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现在根本不知道傅寒舟在想什么。
就,无从下手。
胡乱挥出去的拳头,全砸到了棉花上,苏云景都不知道怎么改变招数。
十七岁就这么难搞,二十七岁他还了得他
苏云景怄气的第二天都没怎么理傅寒舟。
下午上计算机课时,最后进来的李学阳走过来,对苏云景说,“外面有人找你。”
苏云景看了一眼计算机室门口,没见门口有人,不由问李学阳,“哪个外面”
计算机室跟他们班不是一个教学楼。
所以苏云景不太知道,李学阳说的外面是哪个外面。
李学阳满脸不耐烦,口气也很不好,“问问问,光问有什么用,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拔高的音量,让坐苏云景旁边机位的傅寒舟抬了一下眼皮。
漂亮的凤眼内勾外翘,尾端向外延伸。
李学阳似乎被他细长的眼尾蛰了一下,小腿肚子颤了颤,心虚地避开了傅寒舟的眼睛。
“在校门口。”李学阳低声不自然的说。
苏云景
苏云景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就你这个表达水平,我劝你,以后别揽给人传话这活儿了。”
这活儿有技术含量,需要那种能把话说清楚的人。
李学阳的脸黑了黑,但没敢说什么。
苏云景在京都没什么认识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在校门外等他。
跟计算机老师请了几分钟的假,苏云景朝校门口走去。
苏云景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在校门口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疑惑地上前,隔着一道铁栅栏问对方。
“请问是你找我吗”
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照片,他看了看苏云景,又看了看照片。
确定了苏云景的身份后,男人才开口了,“你就是闻辞吧方便出来谈谈吗”
苏云景有些警惕,“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不是我找你,你稍等一下。”男人拿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那边接通之后,男人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情况,就把手机递给了苏云景。
苏云景迟疑着接过来,放到了耳边。
“喂,你好,我是闻辞,你找我什么事”
那边传来几声很重的咳嗽,咳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了,“闻燕来可能没跟你说过我,但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苏云景这么狗血的开场白吗
苏云景游荡回计算机室的时候,半堂课都已经过去了。
计算机老师冲他摆了摆手,苏云景坐回了自己的机位上。
他们学校的计算机课都只讲半堂课,下半堂给学生练习的时间。
讲完最后那点东西,计算机老师说,“刚进来那位同学,一会儿你找个熟悉的朋友,让他教怎么操作。”
苏云景应了一声。
但等老师出去后,他却打开网页搜了搜许弘文这个名字。
许弘文就是刚才那个自称是他亲生父亲的男人。
跟闻燕来一样,许弘文也是一名演员。
还是国家一级演员,戏剧家协会副会长,华夏戏剧学院教授。
许弘文出演的影视剧不多,但每一部都是像帝国王朝这种史诗级的恢弘制作。
两部参演的电影,也是国家40周年,50周年的献礼片。
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两届非常出名的明星班。
其中一个明星班,出了一个大满贯影后,两个视后,一个视帝。
这个大满贯影后就是闻燕来。
苏云景看着许弘文的照片,心里复杂难言。
原主跟闻燕来也不是姑侄,而是母子。
难怪他总觉得跟闻燕来相处时怪怪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算算年纪,闻燕来生闻辞的时候也才二十岁,还是个大三的学生。
跟自己的老师师生恋,生下闻辞后,可能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名声,就把儿子给了自己的亲哥哥养。
这么多年,闻燕来对原主肯定是愧疚的。
所以跟闻辞单独相处时,她才会那么焦虑不自然。
苏云景没想到这次的身份,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尴尬的设定。
许弘文找上门,看意思是要认他。
但闻燕来这边似乎没挑明他身份的打算,或者是有,只是怕他接受不了,才一直没开口。
夏末的阳光并不毒辣。
金色的光线层层落下,被繁茂的枝叶切割成千万道光,透窗洒进来,在清隽帅气的少年身上画了斑驳的阴影。
明明暗暗的光影里,苏云景眉头紧蹙,心情似乎很烦躁。
傅寒舟扫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
苏云景心里揣着事,一下午过的浑浑噩噩。
闻燕来是个公众人物,要是不小心曝光了他们俩的关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这个许弘文早就结婚了。
八卦新闻上面说,他跟妻子在大学认识,毕业后又谈了几年才牵手走进婚姻殿堂。
结婚二十多年,夫妻俩恩爱有加,是圈内出名的模范夫妻。
还孕育一双儿女。
大女儿在国外读博士,小儿子在戏剧学院读导演系。
去年许弘文接受采访时,还感谢妻子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的陪伴,一副深情好男人的形象。
如今深情人设崩塌,私生子都苏云景这么大了。
许弘文明显是婚内出轨,闻燕来是
苏云景不了解当年的实情,不好妄加猜测,更不想去评判什么。
他头疼的是该怎么办,装糊涂等闻燕来摊牌,还是主动找闻燕来谈谈
这两天闻燕来一直在家,看样子她还不知道许弘文打电话找过他的事。
许弘文没通过闻燕来,直接找到他。
间接说明,闻燕来不同意许弘文打扰他的生活。
苏云景几经犹豫,最终决定等闻燕来跟沈年蕴婚礼过后,再找她谈一谈。
她马上就要结婚了,苏云景不想在这个时候破坏她的心情。
最近苏云景兴致不高,也没像前几天那样追着傅寒舟让他学习。
傅寒舟还是老样子,作息极其规律,上午睡觉,下午玩游戏,要么就是看着窗户外百无聊赖地发发呆。
一天就这么耗过去了。
苏云景看着傅寒舟宛如退休般的老年生活,都替他无趣。
“你这么虚度光阴,有意思吗”苏云景特别特别诚恳的发问。
傅寒舟看着窗外的涣散目光有了一丝焦距,他撩了下眼皮,去看苏云景。
就在苏云景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似的,结果他模糊的“嗯”了声。
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确定的嗯,还是含含糊糊,闪烁其词的嗯。
苏云景
这下破案了。
小酷娇每次这样嗯,就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才十七岁,渣男式的敷衍竟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苏云景叹为观止。
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小酷娇变成这样了
妈蛋。
心好痛。
闻燕来跟沈年蕴的婚礼,确定在十月八号。
这天正好是闻燕来的生日,而且还赶在开学的最后一天。
婚礼的规模不大,只请了最亲近的亲朋,加起来也就是二十左右的人数。
沈年蕴包了两架宽敞舒适的私人飞机,接亲朋好友直接飞到风景优美,私密性很高的小岛上举办婚礼。
闻燕来提前一个星期,就来小岛筹备婚礼了。
婚礼前两天,沈年蕴将苏云景跟傅寒舟接了过来。
婚礼流程一切从简,没有花童在教堂撒花这个环节,也没有伴娘伴郎。
给他们俩递婚戒的人,是苏云景跟傅寒舟。
苏云景第一次坐私人飞机,也是第一次来这种私人小岛,多少还是有点兴奋的。
他的房间有个小露台,可以看到私人小岛的全貌。
整个小岛飘满红色的凤凰花,鲜艳如火舌,将小岛烧的绚烂。
傅寒舟就在他隔壁,房间同样有个小露台。
苏云景在露台喊隔壁的小酷娇。
叫了好几声,傅寒舟才懒懒散散地走了出来。
他耳朵塞着一只白色的耳机,修身的居家服显出他优越的身形。
冷白修长的脖颈,线条清晰流畅。
傅寒舟神情淡淡恹恹的,一看就是被迫出来营业,满脸写着干什么,有事快说。
两个露台的距离很近,中间只有十公分的间距。
苏云景扶着露台的栏杆,看着总是睡不醒的傅寒舟,“你看外面蓝天白云,多好的景色,要不要去岛上转转”
傅寒舟反应冷淡,“不去。”
苏云景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你晚上睡不好,就是因为白天睡的太多,作息不规律,再加上不运动导致的。”
“以后我们俩一起晨练,多活动活动,我保证你晚上睡得香。”
傅寒舟觑了一眼苏云景。
他身后是一片海域,海水的颜色从浅蓝到水蓝,再到深蓝,颜色一层层递进。
就像一幅层次鲜明的油画。
轮廓干净柔和的苏云景,也被框进了画里,跟这水天一色相得益彰。
苏云景难得劝动小酷娇出去走走。
他们光着脚踩在柔软的白色沙滩上,细沙从脚趾缝隙滑过,凉凉软软的,很舒服。
傅寒舟一言不发地跟在苏云景身后,墨色的长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
扬起的细沙在他修长的脚踝打着转。
懒散的神情跟刚才没什么区别,特别像某个养老院里出来溜达的退休大爷。
苏云景嫌他没有少年该有的活力,转头去海边捧了一把水,朝傅寒舟泼了过去。
傅寒舟上衣被溅湿了一小片,洇出深色的痕迹。
然而他只是用眼尾扫了扫苏云景,眼神淡漠,波澜不惊。
冷淡的反应,衬得苏云景像个小傻逼一样幼稚。
苏云景淦
苏云景的脚沾了水,踩了一脚底的沙子,他越走沙子越多。
苏云景欠欠儿上前,踩了傅寒舟脚背一下,笑着跑开了。
傅寒舟没搭理他。
苏云景去海边洗了洗脚,又满脚沙子地跑过来踩了一下傅寒舟的脚背。
在小酷娇脚背反复横条,踩完就迅速溜。
等苏云景第四次去踩时,傅寒舟反应神速,右脚后退了一步,上手扣住苏云景的胳膊,将他两条胳膊反剪到了后背。
被逮住的苏云景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对嘛,你多动动,单从咱俩的走路姿势看,不知道还以为是爷孙携手逛沙滩呢。”
傅寒舟
傅寒舟面无表情地放开了苏云景。
苏云景活动了一下胳膊,跟在他身后念叨。
“你说你才多大,活得跟八十岁老人似的,小心不到二十就骨质疏松。”
夕阳西下,海面仿佛披了层锦色的绸缎,水光潋滟。
傅寒舟眸底映着海水的波光,太过光亮,反而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
散完步回去,正好看见婚礼策划师在客厅跟闻燕来和沈年蕴确定流程。
因为流程里还有苏云景他们一点点戏份,所以也被叫了过去。
他们的戏份很简单,就是给闻燕来沈年蕴递戒指。
流程很简单,说一遍苏云景就记住了。
第二天宾客分两拨到了私人小岛,其中还有原主的爷爷奶奶。
苏云景帮忙招待亲朋,一整天都没清闲的时候。
到了晚上的单身派对,苏云景穿着正式的西装跟在闻燕来身后送伴手礼。
好在来的人不多,都是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
闻燕来不过是借着送伴手礼的机会,把苏云景介绍给她的朋友认识。
闻燕来也知道苏云景忙了一天,所以送完伴手礼,就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苏云景回房后,随手扯开领带,放松了自己的脖子。
用发胶定型的头发,也懒散地垂下了几绺,盖在光洁饱满的额头。
苏云景活动着发酸的肩膀,朝露台走去。
隔壁房间已经熄了灯,纱质的白色窗帘被夜风吹得鼓起。
两个露台只有十公分的间距,苏云景单手撑着露台,轻松跨了过去。
这一天苏云景忙的脚不离地,小酷娇则安安逸逸地窝在房间,跟个大家闺女似的没露面。
苏云景跳到傅寒舟的露台,掀起了窗帘的一角,想看看他有没有睡着。
房间没开灯,光线十分暗,只有一个圆点散着猩红的光。
窗帘被人拉开一条缝隙,像是黑暗里撕开了一个口子,有光照了进来。
傅寒舟倚在墙壁上,嘴里叼着一根烟。
灯光投进他黑黢黢的眼睛,立刻被吸附了,只余着看不见尽头的黑。
苏云景就知道他还没睡,见他又在抽烟,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你吃了饭吗”苏云景没进去,站在阳台外扔给了傅寒舟一袋三明治,一盒酸奶。
“少吸烟,早点睡。”苏云景嘱咐他,“临睡之前别忘把露台的门关上,这地方半夜起风了特别冷。”
傅寒舟看着他不说话。
“我先去睡了。”苏云景打哈欠又跳回了自己房间。
等苏云景走后,傅寒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
直到嘴里的烟燃尽了,他才起身将烟蒂跟苏云景给他的酸奶三明治,一块扔垃圾桶了。
第二天傅寒舟居然不见了。
一大早他们还吃了个速战速决的早饭,但等大家陆陆续续进了礼堂,苏云景却找不到傅寒舟。
婚礼策划也着急。
婚礼进行曲已经响起来了,等闻燕来和沈年蕴宣誓,就要交换婚戒了。
结果其中一个递戒指的人不见了
“我去找他。”苏云景说。
婚礼策划看了一眼时间,面色发愁,“不行来不及了,只能改一下流程。一会儿他们宣誓时,你把这俩婚戒都拿过去。”
苏云景无奈,也只能这样了。
之前他也没有感觉出小酷娇排斥闻燕来这个后妈,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子了
好在他不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要是他把婚戒拿走了,那才麻烦了。
就在苏云景庆幸时,礼堂突然嘈杂了起来。
苏云景站在礼堂外,有些纳闷地朝里看去。
礼堂有一个很大的ed显示屏。
一般人结婚都会放新郎跟新娘相遇到相识的照片,或者是鲜花,气球这些温馨浪漫的图片。
闻燕来不想搞那么花哨,就让策划放了一张素雅的静态图。
但现在那张图被两张亲子鉴定取代。
一张是苏云景跟闻燕来的亲子鉴定报告。
他们的累积亲权指数是46169346,亲权概率为9999。
一张是苏云景跟许弘文的亲子鉴定报告。
他们的累积亲权指数是36169312,亲权概率为9999。
看见这两张亲子鉴定报告,闻燕来血色尽失,下意识去看站在门口的苏云景。
不光是闻燕来,所有人都在看苏云景。
一旁的婚礼策划都懵逼了,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苏云景尴尬的要死,想当场表演个社会性死亡。
突如其来的状况,打破了婚礼的节奏。
沈年蕴并不知道苏云景跟闻燕来是母子,心里微妙又复杂。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成熟,有阅历的好处了。
沈年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让人赶紧把ed的照片撤换掉。
见闻燕来惊慌失措,几乎快要站不稳了,他上前扶住了她。
闻燕来在娱乐圈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再难堪的事,她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但凡事都有例外。
这个例外就是她的儿子。
这么多年她没认回闻辞,一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二是想要保护他。
毕竟当年那段感情不光彩,她跟许弘文的事曝光了,闻辞会被打上私生子。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这么多,也不想他承受。
苏云景虽然二十多岁,但也没经历过这种事。
尴尬了片刻后,意识到这里最尴尬的人不是他,而是闻燕来跟沈年蕴。
尤其是闻燕来。
苏云景硬着头皮,顶着一众人的视线走过去,抱了抱闻燕来,“祝您新婚愉快。”
他这么走进来,显得戏剧又矫情,但现在这个场面,不管做什么都不对。
既然都不对,那也就无所谓了。
苏云景只想安抚闻燕来,让她知道他理解她,不怨恨她。
就算当年闻燕来是个小三,也轮不到苏云景去指责。
谁都有这个权利,就苏云景这个外来户没有。
闻燕来眼眶一下红了,但碍于其他人在场,她只能维持体面。
沈年蕴也在维持体面。
婚礼继续进行,苏云景站在他们身后,尽量显得云淡风轻。
等他们宣誓完了,把戒指递了过去。
闻燕来跟沈年蕴给彼此戴上了戒指,苏云景才拿着空戒指盒,背脊笔直地离开了。
他表面镇定,其实心里虚得不行。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这么引人注目过,简直就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苏云景走出了礼堂,刚要松口气时,就瞥见站在棕榈树下,神情冷漠的长发少年。
苏云景的心突了一下。
短暂的供血不足,让他整个人麻了麻,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刚才他只顾着尴尬,没工夫去想是谁放的那两张亲子鉴定。
看见傅寒舟那刻,他的脑子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是小酷娇做的吗
苏云景抿着唇朝他走了过去。
离傅寒舟越近,苏云景反而越觉得他五官模糊。
不是看不清楚的模糊。
而是朝夕相处了半个月的人,你认真看他时,竟然觉得他的模样很陌生,仿佛一直以来看见的不是这张脸。
一股寒气,从苏云景尾椎最后一根骨头,直蹿脊椎第一节。
“你”
一开口,苏云景才发现自己声音发涩,他咳了一下,问的很迂回,“你刚才去哪儿了”
傅寒舟没说话,将苏云景之前送他的那部诺基亚,扔给了他。
苏云景茫然地看着傅寒舟。
傅寒舟回以目光,只是很冷漠,“从我家滚出去。”
傅寒舟的声音没有半分戾气,苏云景却猛地一震,表情定格在不可置信上。
许久,他慢慢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手机还全新着,像是一下都没用过,电话簿跟短信息都是空的。
苏云景这才想起,自从他送了傅寒舟手机后,就一次也没见他用过。
苏云景一直以为,傅寒舟虽然没完全接纳他,但他们俩起码能和平相处了。
现实正好相反。
傅寒舟还是那个浑身带刺的小酷娇。
只是十年后,他的刺不像过去那么明显,他学会了蛰伏,会在关健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而不是像当初那样,恐吓似的送你一只死老鼠,明晃晃展现着自己的恶意。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都是在跟他虚与委蛇
苏云景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
或者,他一直没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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