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并不像燕白想的那样有什么阴谋,他只是太激动了——关于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小粉丝这件事。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两个月前,老皇帝——也是燕清他们的皇兄驾崩。老皇帝病逝前,将燕清在内的五个诸侯从所属封地召回皇城。老皇帝躺在龙床上苟延残喘,传位于刚刚六岁的老来子燕朱,并把幼子托付给他们五人,同时并三个肱骨大臣辅政。
燕清暗自感慨,当年用尽手段拉下昔日太子皇兄上位的老皇帝,到老却头昏眼花,错把豺狼当绵羊,竟把自己的宝贝儿子交给这么几个有称帝之心的兄弟。也不知那个任性妄为、愚蠢无知的小侄儿能活到几时。
燕清虽有恻隐之心,但他自然是站在亲兄长燕沉的阵营里。他兄弟二人及冠前生活在这吃人的深宫中,因生母是低贱不受宠的异国胡姬,二人自小受尽了委屈,随便一个奴才都敢爬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娘在生下他后便死了,他是被燕沉艰难地保护着长大。没有燕沉,燕清不会活下来。直到后来及冠,两人相继拥有各自的封地离开皇宫,日子才好起来。
燕清回想起幼时的黑暗日子,晚上心神不宁,浑浑噩噩地做起梦来。他竟梦到一本书,此书名《逐鹿》,书中角色赫然是他们诸侯兄弟,连尚未及冠没有封地、还住在深宫某个角落、一面未见的六弟和七弟也在书中。
燕清本以为只是话本而已,只想快点醒来,可是越看下去,越觉恐怖。他们真实发生过的事和书里写的分毫不差,他们就像是提线木偶,只能按照书中内容去生活。
难道他们只是书里的角色?难道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他算什么,也是假的吗?
心神大乱间,神奇的书突然消失,转而眼前出现大片话语和画像。燕清爱好书画,被一张不知用什么画法画的却也生动真实的画吸引住。他心神一动,这幅画便飘到身前。
这幅画画的是燕清,画中的他怀抱长卷,头上没有常年佩戴的发帽,取而代之的是插着两只毛笔的发髻,漂亮的灿金色卷发垂下。他嘴上还咬着一只画笔,嘴边一抹墨迹。他微歪着头,伸手欲换头上的一支画笔。
画下有一段话,这么写着:
“燕清是被燕沉保护得很好,可是他那纯澈淡泊的性子可不是燕沉能养出来的(燕沉那样脸厚心黑的老狗比能养出奶黄包?)。他之所以善良,只是因为他本善良罢了。很多人都觉得燕清懦弱,只知道抱亲哥大腿,其实是燕清志不在夺位。他的浪漫和天赋是追求艺术,不知道燕清书画双绝的人,你们是不是跳文看了?再说了,他连自己的封地都能给燕沉,只凭这一点,我不允许有人不佩服他。”
燕清的心跳动起来,一下比一下重而快。
他痴痴看着这段话后的署名“四白”二字,红了眼睛。
燕清醒来后,怅然若失。
而后几夜,他连连梦到这个昵称“四白”的书粉的评论和画作,皆是关于燕清一个人的。句句说到燕清的心坎里,让他自卑的心湖泛起涟漪,掀起海啸,随着这个陌生人的话语忽喜忽悲,日夜颠倒。
“四白”如此懂自己并极尽欣赏、维护,让燕清心里生出隐秘的野望,这野望在寂静的深夜里愈扎愈深,让燕清思之如狂,可他甚至不知道“四白”的真实姓名。
燕清早已发现“四白”并不是自己世界的人,而是这本书的千万读者之一。只是读者万千,只有一个四白如此懂他。
四白……小白……
想见他。好想把自己的画给他看啊。
燕清变得神思不属,连燕沉都发现了,问他发生了何事。当燕清试探出燕沉并不知道《逐鹿》和四白的事后,便用别的理由搪塞过去。
燕清更加让自己沉浸于书画中,以解愁绪。
直到昨夜,燕清梦中突然出现神官白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可是细看来神情却与那个小人不同,反倒像极了小白清雅温柔的风格。
只听那人喃喃自语:“天啊,我竟然穿成了不作不死的炮灰神官……追星也不能拿命追啊。”
燕清大喜,睡醒后便听闻神官进宫的消息。知晓全书剧情的燕清知道本不该有此事,难道是小白真的来到了他的世界?“追星”?小白是说要追他吗?
只要想到这一点,燕清哪里还坐得住,衣服差点穿反,兵荒马乱地往小皇帝的寝宫跑去。
燕清太熟悉小白了。即便从未见过,两个月的梦中窥探足以让他触摸到对方那颗温暖坦荡的心。
只需一眼,燕清便知,没错,是小白来到他的世界了。
燕清看不见身旁的亲哥,眼里只有一身神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美人神官。二十年的圣贤书让他羞于直白表露,可是六十夜单方面的神交让他心生迫切,失了分寸——
“不知我可有幸在神官大人处小住几日?”
燕清放轻了声音,连心跳也轻快起来,碧空般的双眼中起了湿漉漉的雾气,忐忑地等待燕白的回答。
燕白方得很。
他知道三诸侯燕沉同四诸侯燕清是关系极好的亲兄弟,现在被金发碧眼、美丽俊俏的小诸侯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真是一动也不敢动。
他暗自琢磨回答,只因他认为燕清此举许是其兄燕沉的授意。身为团粉的燕白自然巴不得把燕清带回神殿,早晚签到……呸,不是,是朝夕相处。可是身为和诸侯团代表的皇权站在对立面的代表神权的神官,燕白不得不考虑对方每一个举动背后的内涵。
更遑论身旁还有一个像盯贼一样恶狠狠死盯着自己的燕沉啊!
燕白不慌着回答,笑称:“神殿欢迎神明的每一位诚心的子民。”
所以听懂了吗?如果和神殿不对付的话,就不要来神殿了喂!
燕清眼神一黯,随即又亮起来,张嘴还没说话,肩上便被哥哥燕沉钳住。燕清的细瘦四肢比不过燕沉经过战场磨砺的精壮体魄,只一下便被燕沉推到后面老实站着。
燕沉看弟弟终于收起奇奇怪怪的话语,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神官。
他本以为这人不过是个无知小人,并未将其放在眼里。没想到竟真会一些所谓“神术”的旁门左道,迷惑燕清的心智。
他可是这世上最了解燕清的人,正常的弟弟绝不会把神官白放在眼里!
难道是这色胚看上了弟弟的美貌,想将其诱入神殿,囚禁……
燕沉的眼神幽深起来。
燕白眼角抽搐,又来了又来了!这看他如看不可回收垃圾的眼神!
“吾弟戏言,白神官不会放在心上的。对吧?”
面对燕沉阴沉如水的脸和杀气凛冽的眼神,燕白轻咳一声,点头:“自然。多谢四诸侯垂爱,不过你已有封地,这入住神殿的戏言还是不要再说为好。”
后一句话是对燕清说的。
燕清张口还想据理力争,被燕沉一个瞪视憋了回去。若说他放弃也是不对,他心里想的是若他不惊动兄长、悄悄去神殿,兄长也奈何不了他。至于小白——小白那么喜欢他,肯定不会把他赶出去的!
三人对立间,宫人们带着做好的膳食躬身进来。燕白以此为借口离开皇宫,回了神殿。
燕白始终放心不下弟弟燕小朱,可是神官天天去皇宫又不成体统,会被心思深沉的诸侯团误认为自己对小皇帝有什么想法。思来想去,燕白想到一个好主意——上朝。
燕朝每天都有早朝,按理说神官执掌神殿,素有“得天神授”的名声,这早朝自然也去得。可是上一任神官连一天早朝也没去过。这上任神官在任时恰巧是小皇帝燕朱的父皇当\政,其父早已对神权虎视眈眈已久,不喜被其压在身下,做出一系列手段去打压神权,恶名在外已久。上任神官避其锋芒,便未曾上朝。
若是燕白识相,在现在如此风雨欲来的时局下定该如上任神官般,离朝堂远远的,明哲保身。可是,他的弟弟在那里,小朱才六岁,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定怕极了。
他可是哥哥啊。
于是第二日,燕白穿上神袍,在两旁惊讶的朝臣的注视下,神在在慢步向前,在最前方的左角处神官位置上坐下,冲高高龙椅上看到自己后笑得开心的弟弟眨了眨眼睛。
朝臣们对神官上朝一事嗡嗡私语、交头接耳,直到诸侯们来了才安静噤声。
燕白双目微垂,做出“你们尽管上朝,与我无关”的模样,放纵诸侯团或明或暗的打探眼神,腰背板得笔直,留给众人一个淡然骄矜的身影。
如此过了几日,大家对燕白上朝一事变得习惯,见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对什么事都不发一言,并没有插手国事,便任他去了。
只除了燕白会假装清冷矜持地同诸侯团打招呼,心里却炸起一朵朵“今天又成功和诸侯团说上话了/今天又是追星成功的一天”的小花花。
这日下朝,燕白又被燕小朱以“有事请神官解惑”的名义留在皇宫。燕白提着盛着亲手为弟弟做的点心的食盒向两人约好的小花亭走去。小花亭背靠湖边,只有一条路穿过,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看到,很适合兄弟俩见面。
转过一棵垂柳,燕白远远看见自己那小鸡崽一样无助的弟弟被高高大大的燕沉肃着脸逼到湖边,差一步就要掉进湖里,而燕沉身旁站着一个双手揣袖的长袍长者,竟只眼睁睁看着!
好哇,没想到在这么早的时候,诸侯们已经容不下我弟弟了!
燕白又怒又怕,快步上前,一把将燕小朱往远离湖边的方向扯开,而后狠狠推了一把燕沉。
可怜燕白一身细皮嫩肉,在身高腿长猿臂蜂腰的燕沉面前,那软绵绵的一推非但没让燕沉晃动半分,反而因反作用力掉到湖里。
……日。
燕白在冰凉湖水中竭力挣扎:“救……唔……”
隔着青蓝湖水,燕白看到燕沉脸上无动于衷的漠然。
“哥哥!”燕小朱急得直哭,他扑上去抱住燕沉的大腿,噼里啪啦地掉眼泪,“哥哥不会游泳,三皇叔你快救救哥哥!求你了好三叔!”
感受着被小孩哀求的陌生感觉,燕沉啧了一声。他不急不慢地褪下外袍扔在地上,踩下靴子,在湖面平静前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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