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第一次见他时,苏暮内心第一印象词是什么,大概是孤僻。
深夜,寒风。
他只身一人,穿着黑衣,说是从那浓稠的夜里走出来的都可以。
不属于这儿,也不属于任何人,如果不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苏暮真要觉得对方是那种很难相处,性格非常不好的人。
反常的是,意外的随和轻缓,甚至他可以和人谈笑风生,礼貌地跟你说任何事。
苏暮才知道原来别人给他的词是温雅。
温和、儒雅。
如高岭之花一样的存在,对谁或是对什么事态度皆一致。
他像是一种极端,一种很完美的极端。
但这个世界上又没有完美的人,苏暮看不透他这人最不好的那个点是什么。
也许,是某些她不知道的反差,只不过那些反差没人知晓。
谢朝言演讲时很从容,声线和他平常说话一致,讲到重要点时速度会放缓,然后点人提问。
互动这块下边的学生参与得很踊跃。
许是看中他的脸,许多女同学举手最积极。
苏暮并不参与互动,头低得像土拨鼠,悄悄在底下看手机,等着演讲结束好离开。
她天生听不得这种讲东西的,那些什么专业术语,完全和她平常接触的不相干的,单是听到就要睡着。
讲座两个小时,要命。
更何况这个教室里暖气不够,苏暮坐久了才发现她这个位置算是个盲区,暖气根本就吹不过来。
她穿的睡衣虽然保暖吧,可她穿着拖鞋。
脚脖子还在外边!
冷……
苏暮坐第一排,前边没有挡板。
于是一排规规矩矩的冬皮靴下,露着一双格外与众不同的粉色棉拖。
棉拖时不时还抖搂两下,冷极了就喜欢跺两下脚缓缓。
谢朝言很快就注意了到。
人群里,就苏暮那双脚不同。
穿着睡衣和拖鞋,脚后跟这会儿通红,脚脖子也全都露在外头。
看着可怜又不让人同情。
现在小姑娘都爱美。
要漂亮,就在穿着上为难自己。
她好像也喜欢这样折磨自己。
谢朝言不经意收回视线,垂下长长的睫翼,似没看到。
坐了一半,苏暮终于是坐不住了。
等中途换了位医学教授上来讲下半场后,苏暮赶紧偷偷溜了。
林央没走,碰着个熟人,两人在位置上聊天,跟苏暮说好一会儿她回去时带宵夜两人一块吃,苏暮欣然应下。
她赶着回寝室洗澡窝被窝。
脚冷麻木了,在北京这样的寒天里,像酷刑似的。
苏暮发誓以后绝壁要穿袜子,棉拖再保暖,脚脖子也要捂严实!
出去的时候外头已经完全入夜,校园路上许多来往散步的学生。
夜风冷到骨子里去。
苏暮刚出去就冻得哆嗦了下,抱了抱肩,轻快地下楼梯准备回寝室。
然而视线太暗,苏暮跑得太跳脱,脚一滑,直接栽了下去。
苏暮反应快,立马扶住了旁边的护栏。
然而来不及,还是磕坐到台阶上,脚腕直接从台阶尖角上刮了下去。
“嘶——”苏暮顾不上其他,就一个。
好疼。
她扶着栏杆站起来,感觉脚踝内侧一阵火辣辣的疼,很尖锐。
夜里看不清楚,但她觉得肯定流血了。
怎么就这么倒霉。
苏暮想着赶紧回寝室处理伤口,于是忍着疼慢慢走下去。
拐个弯,却看到绿荫道边一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穿着白大衣,站在路边,在这样的夜里身影并不真切。
但他看过来的时候,苏暮还是认出了对方。
苏暮有点懵,下意识回头看,想说他不应该是在里……
但是看到对方手插在口袋里,等着谁的样子。
问题又咽了回去。
-
“刚刚看你冷,想着出来给你送条毯子可以搭着。”
轿车后座,谢朝言整理着手里一条米色毯子,递到了她身边。
他解释说:“同事的,是临时借过来。”
几句话解了苏暮想问的。
她说:“现在怕是用不上了,我对这栋教学楼不熟,下来的时候嚣张了点,没想到这么滑。”
伤口还疼着。
苏暮暂时脱了鞋子把脚搁到座位上,拉起裤脚去看自己伤口。
红通通的一片,有点血痕,算是擦伤得比较严重的。
脚腕也疼,刚刚走路都疼得一崴一崴。
谢朝言正好带了药过来,看到她,才带她到自己车上方便处理。
他递了些药和棉签过去。
“先清理一下伤口,消毒以后再上药。”
“好。”
谢朝言问:“怎么就穿这么点出来,北京现在夜里挺冷,脚踝这种部位一般来说受不了什么冻。”
苏暮说:“大晚上的……不想换衣服就想着睡衣外边套个外套就出门了。”
谢朝言想到那会来这所学校时,看到下课后有人也是穿着睡衣外边套着外套从教室里出来。
虽然是极少数,但确实有。
这群学生,挺有意思。
他弯弯唇:“你们老师允许这样吗?”
“不允许。”
“那你们还敢。”
苏暮没吭声。
觉得囧。
不敢能怎么样,懒啊,当然是冒险顶风作案。
想想大冬天掀起被窝套上外套就能往教室冲的感觉,多好!
“有时候查吧,多了就有经验,避过查课的时候……当然,有时候还是会马失前蹄。”
苏暮说这话时语气很天真。
谢朝言只是看着她,淡笑,没多问。
因为伤口在内侧,苏暮要看清楚伤口情况上药就不太方便。
除非是自己一个人,可以放飞自我一点搞一些不大雅观的姿势。
关键是现在旁边还有个人。
苏暮只能尽量弯下腰,凑近一点去看伤口周围哪里有脏污的。
擦完了周边,她又拿上小镊子,夹着棉条沾了点消毒酒精在周边清理。
平常不怎么使这个,苏暮用得有点艰难,勉强夹着往皮肤上怼,不小心怼到了伤口上,疼得苏暮倒吸了口凉气。
谢朝言说:“拿错了,轻点。”
他教苏暮该怎么拿那个镊子,苏暮照他说的做,动作还是略显笨拙。
棉团要么容易掉,要么就不小心戳到伤口上,疼得苏暮直抽气。
谢朝言看了会,有点看不下去,轻叹:“我来吧。”
苏暮:“!”所以她这是蠢到正牌医生已经看不下去了吗。
其实苏暮平常确实很少自己处理这些。
她体质不好,经常容易生病,每次都是家里人悉心照料着。
苏暮在家就是全家上下的宝,大家都宠着,以至于长大后一旦有个什么小病小痛,不用她自己操心,家里人先拉着上下看了起来。
要么有家人要么有医生,这种亲自动手的事好像还没怎么做过。
所以,说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娇气。
当谢朝言捏着她小腿把她脚搁过去的时候,苏暮心里忽然紧了紧。
她说:“那个,要不还是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谢朝言一手拿着镊子,动作熟练地夹了个棉团出来沾上消毒酒精。
他垂着眼,没什么特别情绪:“没事,我经常也会给病人处理这些,不要紧。”
看着正经又严谨,没半点私心之说。
也是。
人家本职就是医生,帮着处理伤口而已。
这有什么。
苏暮说:“那麻烦了。”
谢朝言动作很快,又细致,没一会儿就清理干净伤口周边,紧接着准备给她上药。
伤口在脚内侧,他本是捏着她的裤腿那儿,手没有直接接触到她的皮肤。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小腿和脚腕那儿的皮肤太细嫩,苏暮觉得他掌心的温度和触感可以清楚地传达过来。
布料摩擦,那种触碰的感觉根本就难以忽视。
苏暮垂眼看着他的动作,顺便,又看了看他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他在专心给她上药,似是没注意其他。
苏暮才发觉他皮肤底子也很好,属于那种没什么瑕疵的,那双眼睛也漂亮,眼皮是扇形,有一个弧度,所以才有自己的特色。
笑的时候温柔,不笑又清冷。
“这儿,疼吗?”谢朝言忽的出声问她,指腹捏了捏她伤口边缘的一块位置。
苏暮摇头。
“那这儿呢。”他手换了个位置,捏住她的脚,摁下她脚踝的一处位置。
苏暮嘶了声,吃痛:“有点。”
谢朝言说:“脚踝这儿扭到了。”
“我刚刚走路也确实有点疼,但是骨头好像没磕到。”
“软组织挫伤,应该是韧带那儿,不过没那么严重,我帮你上点药。”
苏暮连忙道:“等等——”
谢朝言动作停住,抬眼看她。
脚这种部位,说敏感,其实也还好,可到底是平常不常给人碰着的位置。
苏暮觉得尴尬。
她默默把腿收回来:“这些我回去自己弄吧,还是不麻烦您了。”
谢朝言嗯了声:“也行。”
接着车内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苏暮默默揉腿,谢朝言清理东西。
只有收拾东西的声音。
苏暮等他弄完,安静之余看过去,刚好瞧见谢朝言将消毒药水那些基础药品放进医药箱。
冷白修长的手在车内的暖光之下,像一副唯美的画。
刚刚那只手还捏过她的脚。
苏暮觉得自己脚上还留有那种触感。
指腹的触感,温热,柔软。一时半会散不掉。
就像上次,脑袋里莫名闪过夜里昏黄的画面,晕染着色彩。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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