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尖刀

    后来发生的事便是罗玉堂与那龟公在公堂上相互推诿,谁也不肯承认自己与此案有关,又在不停给对方泼些脏水,场面一度混乱,使得谭九龄只得把两名嫌犯先押到大牢中再行处置。

    造成这一切的君子游像个没事人似的笑看这出闹剧,还是听了叶岚尘那声低低的咒骂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忘形。

    “你这狗东西,本官迟早要你好看!”

    虽说他的一切行动都是自己授意,可萧北城对他的用意属实摸不大清,如今案子没查明白不说,还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不是打了刑部的脸吗?

    “你可得小心着会被顺天府记恨。”

    “怎么会呢,这案子一结,顺天府和刑部都恨不得把我供起来养着,我可是给他们引出来一条大鱼啊。”

    “哦?那本王倒是想听听,究竟什么鱼才能让叶岚尘哑口无言。”

    饭桌上,君子游夹了只鸡腿到自己碗里,不在意形象的啃着,朝萧北城意味深长的一笑,“这要是说出来了可就没意思了,再者,我得装作是意外摸到了鱼尾巴,要不然可就成了蓄意而为了。”

    这人猴精猴精的,都快成妖怪了,怎就甘心囿在小城里写他不入流的破书呢?

    翌日,谭九龄就差人送来了消息,说是罗玉堂招出了些敏感的内容,还请二位去往顺天府一叙。

    到了地方,别的不说,师爷先送上了本供词,连着翻看几页,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看就是被人删减过的证据。

    谭九龄请萧北城与君子游落了座,对二人行过礼后,便引荐了顺天府的师爷,模样瞧上去很年轻,眉眼间透着股精明的味道,和缙王府里那位柳管家有些相似。

    “下官见过王爷、先生,这位便是我顺天府的白烬白师爷,年纪虽轻,却很有远见,是个靠得住的人,实不相瞒……昨日罗玉堂招供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府尹但说无妨。”

    “是与……西南商行有关。”

    听了这四字,萧北城不说话了,只顾低头喝茶。

    如此反应让谭九龄有些慌张,按说他身为部下,为了日后官运亨通该是与刑部尚书叶岚尘亲近的,本不该求助于缙王,只无奈今日之事实在太过棘手。

    “西南商行,只怕是有人想动侯爷的东西啊。”

    萧北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发展到现在,跟他确实没什么关系,不上心也是正常。

    因着君子游初来乍到,对此不甚了解,萧北城又懒得多费口舌,便请白烬为他讲说了来龙去脉。

    “定安侯秦之余乃是西南人氏,不少人都认为西南商行就是老侯爷的产业,只是明面上是归了一位地方大贾所有。西南商行自十三年前入京发展甚快,从最初只为来往于大渊各地的商贾行个方便,到现在下设当铺、赌坊、钱庄等各种敛财渠道。若他们安分守己,顺天府也查不到他们头上,但从六年之前,他们推出了一个新奇计划至今,时常会有人在他们的怂恿下伤害旁人。”

    君子游抱着小黑,嘟起嘴来朝猫儿吹了口气,一听这话立刻精神了,“怂恿犯案?这还不够判刑的吗?”

    “话虽如此,但他们行事极其小心,从未留下把柄,况且西南商行背后的势力是侯爷,就算是顺天府也很难……”

    白烬叹了口气,从抱着的卷宗中抽出一叠来,数算着近些年来审理的与此相关的案子。

    “李狗蛋弑父案,王麻子伤弟案,刘铁柱毒子案……这一桩桩一件件很明显都是他们的手笔,犯人也曾招供是受人蛊惑,但他们也不知对方的身份,案情一直拖延没有进展,刑部便下了死令,将这些伤人害命的送上刑场了,所以至今都不曾查处西南商行。”

    “他们先是会诱惑无知者花些小钱为亲朋投下一张保命签,若是在期限内被设保命签的人死于非命,便可得到几十倍甚至百倍的赔偿。起先人们对此一无所知,就算投了签也不过是出于好奇,然而当他们穷困潦倒,不得不使些旁门左道的时候,西南商行就会怂恿他们杀害被投签的亲朋,甚至在背后出谋划策。我怀疑,就连犯人走投无路,也是被他们动了手脚。”

    验尸那日,君子游的确从罗玉堂口中发现了些端倪,猜到会钓出条大鱼,却没料到竟是巨鲸,现在对方咬了钩,若是自己还不知撒手,恐怕就要被连人带船的掀在滔天巨浪之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他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满面愁容的谭九龄与白烬,又将目光移到了悠哉悠哉吸着烟,仿佛事不关己的萧北城身上。

    虽然出尽风头让他感受到了快感,但君子游还不打算年纪轻轻就死在权斗中,猛地站起身来,话也不说便朝门外跑,俨然一副要跑路的姿态。

    可他才出几步就被人绊倒在地,连怀里的小黑也丢了出去,扑通一声闷响,摔得下巴生疼。

    萧北城探着作恶的脚没缩回来,假模假样伸了个懒腰,还不忘浮夸的问候一声,“哟,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啊?慌慌张张的,又尿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呸!”

    被他摆了一道,君子游很是不满,可这种情况又不能再逃一次,可就尴尬了。

    不情不愿回了原处,君子游如坐针毡,旁人还没搭话,萧北城又奚落道:“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惊慌失措,让别人见了笑话,会以为本王护不住你,别做这种会惹人误会的事。”

    君某人只得悻悻应了声“哦”,浑身不舒坦也只得咬牙挺着。

    白烬又道:“罗玉堂曾是刑部的人,况且此案与西南商行有关,或许会成为彻查真相的关键所在,所以顺天府决定依靠王爷……”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摆脱刑部那位的桎梏?

    萧北城把空了的茶盏往前一推,狗腿的谭九龄立刻给他满上,笑的谄媚而无奈。

    要说这位是为攀附权贵,君子游也不信,都这一把年纪了,改侍其主总归不大容易,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

    顺天府在刑部管辖之下,摆脱那位死压着他的叶尚书,和背后的定安侯府势力也不容易,想来也是万般无奈。

    不过萧北城也是个圆滑的人,没有急于给出答复,说了再考虑考虑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君子游厚着脸皮跟他一同挤在轿子里,活像只为了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儿,奈何对方根本不给他面子,抱了他怀里的小黑,便把他一脚踹出车厢,还不忘提醒:“路上人多耳杂,有话回去再说。你要是想吹枕边风,本王也不介意。”

    “老王八,吃屁吧你!”

    “你说什么?”

    “王爷您生的真好看啊,在下看了心里就欢喜,什么火气都没了。”

    之后总少不了详谈今日之事,这个过程既是萧北城对君子游的考验,也是后者摸清缙王底细最好的机会。

    萧北城特意摆好了棋局才命人去唤君子游前来,就在他王府的湖心亭中,赏着不可多得的美景,也是惬意自在。

    君子游来的时候刚沐浴过,湿发还披在肩头,身上只搭了件就寝的单衣,鞋也没穿,就光脚踏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一路悠悠闲闲的来了。

    那人一见萧北城便说:“王爷可真是好雅兴,命案当前还有心思邀我赏月,也是位奇人。”

    “命案当前还有心思赴约,咱们彼此彼此。”

    见他在深秋夜里吹着寒风也是这副德行,萧北城并未表现出对他的关心,却是悄悄让柳管家落下了湖心亭遮风的帘子,还在亭中点了两三个炭火盆,足足够暖。

    君子游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大模大样坐在萧北城对面,从篓中摸出一颗黑子落在盘上,便破了萧北城摆了半天的残局。

    “下次王爷换个暖点的地方说话吧,在这里吹太久的冷风,只怕在下这身子受不住。”

    “可有疾症在身?”

    “不打紧,多年的老毛病了,哮症这病,治不好。”

    听他这话,萧北皱起眉头,脱下外袍披在君子游肩头,俯身到他面前,将他两只冰凉的脚放在腿上,用掌心捂着。

    “明知有顽疾在身还这么不爱惜自己,你是找死吗?柳管家,去拿几件厚毯来。”

    他这般反应倒是让君子游无措,原本这副打扮前来只是想尽可能的缩短与他共处的时间,不想他竟是如此在意。

    君子游下意识想缩回脚来,却见萧北城用他受伤的手按住自己的脚踝,大有弄痛了他,就把自己这腿也打折一条的架势,只得僵在那里,动也不敢乱动。

    “顺天府的事,你怎么看?”

    “这是王爷的事,在下不好插嘴。”

    “本王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必刻意说些装傻的话。你在此案中出尽风头,便是在京城崭露头角,如今天下人皆知你是我缙王府的人,再想着疏远可就是真傻了。”

    他的话太过现实,不免让君子游感到失落。

    “是啊,没想到来京城一遭,是真的回不去了。既然说到顺天府,在下认为王爷既有广纳贤才的想法,不妨收了二位大人。府尹谭九龄宁可铤而走险,不顾前途也要查明西南商行的罪行,可见是位好官,可他本人没什么主见,全靠白师爷出谋划策,这两人打包一起送来,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你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怎现在不这么想了?”

    君子游朝人意味深长的一笑,“王爷您错了,天上掉馅饼,敢接的是愚人,不敢接的是懦夫。而接了之后能剥开沾染灰土的外皮,吃到鲜香流汁内馅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哦?那你是想做赢家,还是愚人?”

    “这正是我该问王爷的话,因为我,就是王爷切开肮脏饼皮的那把尖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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