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筝整个面颊微微发烫,彻底从刚才瞌睡中被惊醒,又仿若被噩梦魇住了一般有些浑噩。
他猛地在龙椅上坐直了身,双手攥紧了扶手,仿若炸了毛猫,微躬起了脊背紧紧贴住了椅背。
梦里明辞越,阴沉,危险,居高临下。现实中皇叔,温润,可靠,仰视着他。
而现在两者逐渐合二为一。
穿书这些天见过明辞越永远一身玄甲,低调到不能再低调,仿佛一道影子紧紧随在他身后,丝毫没有半点主角作风。纪筝任他抱,任他伺候,任他保护,有时候都快忘记自己只是个皇位上暂代者。
可现在明辞越真换上刺蟒朝服,一步步逼近过来,却让纪筝忽地想到了书里自己被逼退位那一天,也是如此,被死死压制。
不是不愿退位,更多只是被攫住脖颈本能危机。
明辞越眉头压得很低,毫不掩饰地直直望过来。
这人本身便从不缺主角该有样貌和气量,剑眉星目,气场压人。
他在看什么呢看皇座,一定是在看皇座,只能是看皇座
“圣上,圣上”李儒海躬身贴近了唤他,“该接剑了。”
纪筝猛然回神,李儒海递给他了一把白玉长剑,剑身通洁无暇,光滑无损,一条栩栩如生白玉龙张牙舞爪,盘旋作剑托,张开大嘴,吐出剑柄。
剑柄朝他,剑尖则正对阶下。
这是要干什么,斩除谋逆,杀杀人
“这剑朕做不到”纪筝咽了咽唾沫,刚捻起剑柄就缩了一下手,剑磕到他腕骨,闷响一声,重重掉落回去,得亏着李儒海手还垫在底下。
底下众人有些惊诧,目光全部汇聚了过来,甚至还有站在偏僻角落用气声悄声议论,
“这白玉剑说到底圣上是不想赐啊。”
“又不是自己亲叔叔,肯定生分。”
“璟王就是再有才能,终归原姓是明,入不了宗祠,可惜了”
“都说圣上平日只将他作侍卫使唤,那天突然要赐白玉冠,更是当着西漠面讥讽他出身差野心还大。”
明辞越抬头仰望高位上少年天子,一下便读懂了他压在冷静下失神无措。手撑在颊侧红印还未消,眼尾红红,满是刚睡醒懵懵然。
他不听底下骚动流言,勾了唇有些无奈,微微张口做嘴型,“剑,赐剑。”
纪筝睡懵了。
原来是赐剑,纪筝定了神,回忆起这还是自己主意,许下白玉冠是显然不能给,可天子之诺又不能收回,便用这把白玉剑做替代。
他双手托起长剑,起身之时,明辞越跨步,掀袍跪了下去,跪在他金靴前,龙椅下,正冲着他双膝之间。
双手微微高举过头,微低头,面容隐在宽大袍袖后。
纪筝看不清明辞越神情。
李儒海继续念到“今传璟亲王明辞越,乾英殿面圣,嘉奖其冬狩有功,圣上亲赐”
“这把白玉剑乃名月追剑,高祖长兄为高祖戎马倥偬一生,平定南疆有功,后追授军功时锻造此剑,从此历代只传亲王”
“太皇太后”
“皇祖母”纪筝动作一顿,太皇太后怎么赶过来了早朝赐剑之事他并没通告太皇太后。
不过,虽说他无权无势不理朝政,任由这老妇人垂帘听政肆意把持,但二人面子上还是和和睦睦。太皇太后总不至于当众去拂天子颜面。
李儒海瞬时熄了声,不敢再念圣旨,闪去一旁要搀扶她。
“没事,你们继续。”太皇太后随意挥了挥袖,不在意地晃去一旁竹帘后位置,“哀家就是过来知会圣上一声。”
“朕都知道。”
纪筝当然知道这剑历代只传同姓亲王,先帝兄弟子嗣不兴,无人能传,这剑兜兜转转又被收回国库。他还知道这剑象征着赐予了亲王护国之权,以及一次免死之权。
总而言之,就是让璟王坐实王爷之位,离摄政夺位更近一步。
“可朕就是要赐。”纪筝强硬道,顺便发挥一下小天子人设,“璟王武功高深,胆识过人,将西漠人比得屁滚尿流,还将那三千只羊夺了回来。只要能逗朕高兴,朕都要重重赏赐,一把白玉剑算得了什么。”
“况且他西漠也敢瞧中朕璟亲王。”
他装出一副懒散恣意样,轻佻地瞥了一眼袍下之臣,“璟亲王不会嫌弃朕白玉剑,心思偷偷跟着西漠人跑回西疆大漠了吧。”
底下一片沉寂,又怜悯又心惊地瞧着台上,瞧着圣上又开始羞辱试探璟亲王了。
“臣”
不待明辞越说完,纪筝轻掀袍摆,任由玄色袍角上龙爪飘过,拍在明辞越脸庞上。他俯下身,凑近,清稚少年音,骄纵挑衅极了。
“皇叔,跟朕说说,你还想要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着身后太皇太后一举一动。这立场用意已经摆得够明显了,不知道那老妇人还会不会阻拦。
“赏赐就赏赐,瞧圣上这迫不及待,哀家还能拦了圣上不成。”太皇太后无所谓地轻叹了口气,“只是怎么说都是圣上长辈,大堂之上,还是收一收。”
纪筝得了台阶下,便轻哼一声,乖乖退回身拉开距离。
“既然圣上这么欣赏璟王。”太皇太后目光又落回到明辞越身上,上下打量,“月追剑都赐了,还是尽早在宗谱上给璟王落个名,入祠堂拜一拜,算是认祖归宗,宗谱上落名还是得正式写成纪辞越。”
“璟王殿下,意下如何”
入祠堂还有这等好事一旦入了祠堂连之后篡权都会更加顺理成章。
太皇太后可是从来不认明辞越,对他满是提防敌视,今日怎么一下子想开了
纪筝瞬时期待地望向明辞越,心道“皇叔快答应,答应下来就是真正亲王了。”
是真正亲王,也就是真正皇叔。
明辞越回应他眼神好似隐忍着不悦,即刻躲闪开来。纪筝只听低低一声,“臣承受不起。”
“臣自知出身卑微,被赐国姓已是僭越,万万不能入皇族宗谱。”
纪筝有些失望,转念又想反正明辞越早晚为皇,是一定会被供奉入祠堂高庙。
明辞越情绪越发低沉。
“不急,再给璟王一次机会,以后想好了再回复哀家。”太皇太后轻笑道,“傻站着干什么呢,圣上快赐剑啊。”
纪筝这才回过神来,郑重其事地将剑交付在了明辞越手上。
这次再无轻佻动作,他是真认认真真地想赠剑,赠给明辞越翻身机会。
穿书以来,明辞越一次又一次地照拂他,救下他,毫无理由地追逐他,找到他。他已经不知从何时变成了纪筝苟存于沉闷深宫一道光。
而把明辞越一路托举至皇位,也算是纪筝反复思索过后,有利双方,报恩唯一解。
纪筝不禁轻念出了声,“皇叔。”朕无他图,只盼你能快点登上龙椅
剑已经交付了过去,他却注意到皇叔怔怔地看着自己,接剑手迟迟不肯收回,每个指尖死死攥紧,紧到双手连带着剑身一同颤抖。
纪筝皇叔不喜欢这个礼物吗
“圣上。”明辞越开口很艰难,声音里带着些许嘶哑,“臣领剑,谢过圣”
“明辞越。”
太皇太后一下子收敛了笑,猛然提了声调,“面圣接旨时是谁授意你可以抬头直视圣上尊容,明家书香高门交出来礼法就是如此”
明辞越闻声,第一次闪现了一丝不合性子惊慌,像是被发现了什么,连忙收回剑,低垂下头,退回阶下朝臣队伍之中。
纪筝也有些讶然,他已与明辞越太熟悉,完全忘记了这种直视是那样怪异而不合礼法。
“臣有事要禀奏。”武安侯像是得了某种指令,与太皇太后交换了个眼神,悠悠从官员队伍中出列,手持笏板一拜,“冬狩节当夜,西漠红帐起火,他们带人马迅速撤离,连带着璎贵妃都一同被带走,西漠翌日就下了传战书要与大燕决裂。”
“这又如何”宣将军立刻出列,满脸不屑,“那西漠人都是喂不熟野狼,他们敢用贡品要挟圣上合办什么冬狩节,哪里还有半点尊重。一日不决裂,一日后患无穷。”
“可那夜有人看到一支凭空而出队伍包围了西漠红帐,又凭空消失,这火才生了起来。”武安侯若有所指地望向台上,“那夜,璟王殿下可还守在圣上主帐中”
“璟王日日夜夜守着圣上,寸步不离,那夜当然在帐中”宣将军很是敬重年轻有为长枪战神明辞越,此时已是明显不满,“要不你就问圣上,总不能连圣上话你都不信吧。”
底下随即传出了许多附和声,敬重爱戴明辞越人有不少,一个个都被宣将军带起了情绪。朝堂中瞬时被划成了泾渭分明三派,一派支持明辞越,群情激昂,一派跟着武安侯,实则遵从太皇太后旨意,还有少部分人这种场合始终保持沉默。
那些人生怕天子又借机给璟王使绊子,一个个接连跪了下去。
“求圣上为璟王正名。”
“求圣上”
纪筝
啊哦。
火是他放,人是他给撵出帐子,队伍也是他给招来。
他有些底气不足“嗯朕作证,璟王当夜就守在朕身边,哪也没去”这话也没撒谎,只是他俩都不在主帐罢了。
“可又有人看见璟王从西漠帐中抱走了一个轻衫妙龄女子,那女子穿着打扮好像与西漠公主黎菁像极了。”
“妙龄女子”纪筝
武安侯把话掰碎了,不疾不徐,一句句吐露,每一句都似实锤,掷地有声。
纪筝当然不敢问你说这个“有人”到底存不存在,武安侯今日敢趁着赏赐大礼提出,就一定是带着人证物证而来。
“璟王这个年龄还未成家业,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属传奇美谈,若真是把西漠公主抢回了大燕,倒也无妨。毕竟璎贵妃逃回西漠,压一个公主结亲当人质,也可以震慑他们。”武安侯笑得瘆人,“只是到底有没有此人,有没有此事,璟王不妨痛快应了,好求圣上给个恩赐。”
“其实当夜,朕”纪筝吞吞吐吐,就这么认下“妙龄女子”是自己恐怕但他又不能让明辞越就这么承认自己与敌国公主有什么莫须有关系。
明辞越只有始终是清清白白端方君子,才会赢得天下人心,走上君主之位。
放火烧敌营,只为抢红颜什么太不符合他政治形象。
“恳请圣上赐婚。”
纪筝赐哪门子婚,哪里能变出来个西漠公主
明辞越双手紧握月追剑柄,单膝而跪,“恳请圣上赐婚,准许臣迎娶西漠公主,侯爷所说那位轻衫妙龄女子。”
纪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要娶谁”
声音犹如剑钺争鸣之声,不高不低,不卑不亢,“那位轻衫妙龄女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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