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辞扯了扯衬衫:“你在看哪?”
路明黛又看了一眼沈西辞的锁骨,才慢悠悠地往后退了一步。
话音刚落,音乐节上,富有节奏感的鼓点轰轰作响,主唱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
沈西辞朝舞台那儿扬了扬下巴:“渡鸦乐队出来了。”
他声音不重,差点儿被音乐声盖了过去,路明黛没反应过来:“啊?”
沈西辞偏过头,垂眸看她:“你不是来找他们的吗?”
很有穿透力的音色越过人群,抵达了树底下,更显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要不是沈西辞提醒,路明黛都快忘了这事儿,她昨晚随意捏造的借口就跟渡鸦乐队有关。
原来刚才那些和沈西辞说话的人,就是渡鸦乐队的,差点没露馅。
“是啊,我听说这主唱帅得惊心动魄。”路明黛说,“说真的,从昨晚就开始期待看他一眼。”
或许是路明黛夸张的形容,让沈西辞又瞥了过来。
路明黛眨了下眼:“有什么问题吗?”
沈西辞没吭声,几秒后就收回了视线。
看了没几眼,路明黛的注意力瞬间就从声音转移到了主唱的脸上。
也难怪会引起现场听众的剧烈反响。
主唱眉眼清澈干净,浑身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路明黛怔了一怔,恍惚间,她仿佛从那人身上,看到了少年时的沈西辞。
无畏而坦荡,张扬而自由。
这会儿,沈西辞捏着刚才从便利店买的那罐美年达,勾开拉环,橙汁汽水味儿,他仰头灌进喉咙里,喉结微动。
记忆的易拉罐突然开了盖,咕咚冒着汽儿,路明黛的眼皮猛地一跳。
七年前,她也来过这儿的音乐节,还是沈西辞带她来的。
-
十五岁那年,路明黛的妈妈因为意外离世。
没过几个月,路建荣找到了他的初恋,发现他在婚前还有个儿子路谦。
路明黛终于爆发了她人生里的第一次叛逆。
暑假的某天,路建荣没收了手机钱包和信用卡,把她锁在二楼房间。
趁着家里没人,路明黛换好衣服,翻出了二楼窗户,小心翼翼地爬下楼时,听到了底下传来摩托的声音。
她顺利翻出了墙,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先看见一辆停在那儿的摩托。
然后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少年低着头看她,懒散地支着手肘靠在摩托上。
看了半天的戏,现在准备走了。
路明黛身无分文,虽然不是很想求助陌生人,但现在要她走路去音乐节上找同学,这太难了。
她胆还挺大,叫住了那个听说很会打架的同学沈西辞,很有礼貌地开口:“你好,能借个手机吗?”
沈西辞抬了抬眼,不假思索:“没带。”
他拿起头盔正要往脑袋上戴的时候,又被路明黛的声音打断,停下动作,头盔搁在身前。
“我现在身上没钱,能送我去音乐节吗?”路明黛翻出空空如也的裤袋给他看。
“我再爬进去来回一次,偷拿钱包出来,得花半个多小时了。”
“等我走过去,天都黑了,到时候音乐节都要结束了。”
“……”
沈西辞靠在摩托上,动也懒得动一下。
听着路明黛噼里啪啦一通乱讲,他没答应也没拒绝,两人就在路口僵持了一会儿。
他余光一瞥,忽然打量路明黛几秒钟。
看了眼她胳膊上的那几道创可贴,那是和路建荣推搡中不小心磕到的伤口。
平时不喜欢多管闲事的沈西辞,眯了下眼,把手里的头盔扔给她:“上来吧。”
戴好头盔系紧绳扣,右腿刚跨上摩托,路明黛还没来得及坐下来,胳膊一不小心擦过他黑色T恤的衣料。
没有风的夏天黄昏,少年身上触感温热。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沈西辞对肢体接触很是抗拒,语气突然冷漠:“别碰我。”
路明黛“哦”了一声,往后挪了挪屁股,用手揪紧了他衣服。她向来装得规矩乖顺,性格好得很。
“那我就坐这儿行吗?”路明黛乖巧地问。
沈西辞也没发脾气,等她坐稳后,摩托疾驰而去,冲进了昏黄暮色里。
家里那些糟心事儿全都抛在了脑后。
音乐节才过了半场,家里人一通电话把她朋友叫回去了。
路明黛独自看完了音乐节,准备回家的时候,一摸口袋,就两个硬币,还是刚才朋友留下的。
凑不到一张地铁票的钱,更别说打车了。
她走到外面街道上,想找人借个手机,城市刚开始热闹,散场的人们声音喧嚷。
正好撞见了从音乐节场地出来的沈西辞。
她摸了摸兜里的两个硬币,灵光一闪,冲去便利店买了一听美年达橙汁,出来后看着沈西辞的背影追了上去。
沈西辞的手抄进裤兜,面无表情地掀了掀眼皮:“这什么?”
路明黛眨巴眼睛:“车费。”
沈西辞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路明黛解释:“下午你送了我一次,晚上能不能有优惠?”
“我真的只剩下两块钱了。”
她觉得这人还挺会摆谱,过了一会儿,沈西辞才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懒洋洋地接了她的美年达。
路明黛如愿以偿地让他用摩托车把她载回了家。
就花了一杯饮料的钱。
那天沈西辞说的最后一句话,路明黛记得很清楚。
他把她放在她家门口,黑夜里他的眼睛很亮,声音漠然:“我就是个垃圾。”
沈西辞扯扯嘴角,吐出几个字:“你以后别招惹我。”
-
音乐节,橙汁味儿的美年达,还有已经成年的沈西辞。
相同的场景,以为她会鼻酸吗?
别说一听美年达,现在就是一箱美年达放在她面前,路明黛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渡鸦乐队的几首歌已经结束了,刚刚那会儿,路明黛一直盯着远处发呆,胃里空空的肚子开始疼了。
饥饿感猛烈传来,她捂住肚子,意识到今天的晚饭还没吃。
沈西辞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看了她一眼:“饿了?”
路明黛垂着眼皮看地面:“晚上还没吃饭。”
路明黛周围早就竖起了一圈防备的刺儿,抬起头又笑了:“你有没有吃晚饭?”
这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了,她真挚地盯着沈西辞。
“要不我请你吃饭吧?”好像以退为进。
“我请你吧。”
沉默几秒后,沈西辞才开口,语气冷淡,也没回头看她,径直往前走。
路明黛从话里听出了一种“吃了这顿饭以后别来烦我”的意思。
她低头跟在他身后,轻笑出声,刚好能让沈西辞听见。
“那谢谢你了。”
管他什么态度,还真以为她就是想吃晚饭呢。
男人啊,真是够天真的。
路明黛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很响。
沈西辞愿意请她吃晚饭,四舍五入就等于他接受了她的追求。
音乐节外边走一段路就是商业街,街道两旁的店面全开门了,油爆炒菜的香味、烤串的香料味儿加上冒着冷气的冰饮果香。
没一会儿,沈西辞停在一家名叫【夜火居酒屋】的店门口,抬起头看了看:“就这儿吧。”
店面装修很能唬人,木制招牌上写着店名,有点儿时下流行的和风文艺范。
旁边黑色金属架上一张海报,几个醒目大字【开业大酬宾,全场六六折】!
路明黛脱口而出:“要不还是我请你?”
沈西辞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这点钱我还付得起。”
听到这儿,路明黛有些呆住了。
现在连请顿饭也要挑打折的,是不是太抠了点?
还是说,他只对她抠!
沈西辞并不清楚短短五秒钟内路明黛脑袋中的百转千回,他已经拨开帘子走了进去。
这家烧烤店面很大,四人桌靠墙,再里边点儿是圆桌,一群人可以围坐。
菜单也挺丰富的,不但包含了烧烤,还有拉面和寿喜锅。
灯光偏暖黄,给店里漆上一层木色柔光滤镜,有种进了深夜食堂的错觉。
店主还有点儿眼熟,深灰色褂子微皱,留了把小胡子,因此透出和青涩脸庞不符的成熟。
生意很好,服务员都在忙碌,店主鲁智峰手里拿了点单机,亲自过来了。
走到这一桌,看见顾客的脸,鲁智峰瞪大眼,一句卧槽差点没从嘴里溜出来。
这他妈不是沈西辞吗?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鲁智峰还是个熬夜到一点钟的努力型学霸。
就因为有沈西辞,他每次只能考年级第二。
问题是沈西辞这人还打架、逃课、每学期都会被通报批评,你说气不气人?
于是,鲁智峰单方面把沈西辞当成他宿敌,竞争了三年,还跟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个专业。
但后来大一快结束的时候,沈西辞退学了,鲁智峰就再也没见过他。
在鲁智峰产生见到宿敌的惆怅时,沈西辞懒散地敲两下桌子:“点单。”
鲁智峰瞬间清醒过来,拿着点单机:“沈……”
一个字儿刚蹦出来,沈西辞看着他,皱了皱眉,有些狐疑。
鲁智峰保持镇静,面色如常地打住了自己的话。
嗯?已经不记得他了?好歹是竞争了三年的对手,人怎么能这么健忘!
鲁智峰想多了,也不是沈西辞记忆力的问题,是他根本不会去记那些不重要的事儿。
他改口换了称呼:“先生,要点什么?”
沈西辞手搭在木桌上,把菜单推到了路明黛的面前:“你点。”
路明黛点点头,翻着菜单,下一秒动作一顿,她仰头看过去。
“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刺身。”
当沈西辞抬头看她的时候,路明黛已经低下了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昭示着,她将沈西辞的爱好记得清清楚楚。
见面到现在,路明黛第一次提到他们的过去,却半句没提她四年前和沈西辞的恩怨。
点完单后,鲁智峰也不好在这儿多待,打了单后,就叫后厨赶紧准备。
菜还没上来,木桌上就放了两杯大麦茶,两个人坐着有点尴尬。
路明黛正考虑要不要掏出手机来玩,顺便冷个场的时候,沈西辞开口了。
店里放着舒缓的歌曲,安静的氛围里,食客的说话声像被隔绝在外。
他握着褐色杯子,仰头喝了一口,垂眸看路明黛。
“过得好吗?”
路明黛微怔了几秒,她早就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忽然有人这样问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过得好吗”这几个字眼太过陌生了。
一直以来,路明黛都在过着规整而不出差错的日子,她也想做出格的事情,她也想逃离这样的生活。
路明黛生活里最出格的时刻就是现在。
沈西辞回国了,而她要勾引他。
路明黛撒了谎,她舒展眉眼笑了笑:“我过得还挺好的。”
“就是现在得找个高薪工作,不然家里要抓我回去继承家产。”
沈西辞:“……”
那也不算谎话,上大学以来,路建荣已经多次明确表示对她学习心理学专业的不满。
路谦对路建荣那公司不感兴趣,他就把主意又重新打到了她的身上。
路明黛好奇地探头:“你晚上干吗去音乐节啊?是不是有事?”
沈西辞不动声色地扬眉:“我以为你知道。”
昨晚,路明黛偷听了沈西辞的电话。
他这是在暗示,他已经知道她什么心思了,别在这儿遮遮掩掩吗?
路明黛只笑笑,也不解释。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两个人都不是很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顾着低头吃晚饭。这家店的烤串风味独特,拉面很劲道,汤汁也带着炖香,够味儿。
路明黛不喜欢麻烦,她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尤其是沈西辞的。
手机转账会被他拒绝,她翻出了钱包。
“还是AA吧。”
单据在沈西辞那边桌下的夹层,路明黛忘了刚才点了多少钱,在钱包里抽了几张百元大钞,递到他眼前。
“我和你是什么金钱关系吗?”
沈西辞扯了下嘴角,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臂,没有要接的意思。
路明黛站起身,单手撑在桌上,往他的方向略微俯身,想把钱塞给他。
沈西辞仍是拒绝,路明黛忽然转变了想法,手微微一抖,没有把钱塞到他手里,反而还失手砸了他一身。
随后……钞票散落一地。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路明黛看起来是在居高临下地砸钱。在外人的角度,像是钱没地儿花的千金大小姐和她包养的小狼狗。
你以为我失手了吗?
不,我是故意的。
路明黛倏地怔在那儿,她不安地盯着沈西辞。
单纯又无辜的眼神。
下一秒,沈西辞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从他的上身那儿挪开,他往后仰了仰背,两人距离拉远。
他很快松开五指,视线轻扫一眼地上的钱,转而抬眸看她。
“你又想买我几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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