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等我吗？
一句无心之语，让路明黛忽然恍了神。
如果回到四年前，那时候的她一直都在等待他出现，然后说出这句话。
她在高中校门口站到晚上十点，没等到他。
她去沈西辞大学宿舍楼下等了几个小时，也没等到他。
……
现在时过境迁。
沈西辞不经意地说出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却是在这样的场合，即便他看似无意，也还真是有些讽刺。
路明黛抬头眨眼，笑得单纯：“不是。”
她会再等他一次吗？
想什么呢？这人不但自作多情，想得还挺美。
沈西辞半倚着墙，低头看着路明黛，嗯了一声。
路明黛说完后就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懒得理他。
大家都看出这两人隐约有点儿不对劲，万昊逮着机会就插话：“沈队，人都来了，你不介绍下？”
沈西辞跟没听见似的，压根不搭理他。
他盯着路明黛看了一会儿，仿佛好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怎么回来了？”
“手机落这儿了，我回来拿。”路明黛抬手晃了晃刚拿到的手机，“我也不认识这群人是谁。”
她的表情还挺无奈的，毕竟说的都是实话，不掺半点假。
沈西辞垂下眼皮，淡声问：“别的东西没丢吧。”
路明黛：“没有。”
沈西辞慢条斯理地直起身，然后转过去，扬眉：“那走吧，送你回去。”
“别吧，”叶茂表示抗议，“你就不能留人吃个夜宵？”
万昊跟着附议，嘴里嚷嚷着。
沈西辞回头看了一眼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眼神里带着“有病看病，没病闭嘴”的威胁。
即便叶茂他们神经再迟钝，也知道刚才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只好乖乖听话。
这群人顺溜的瞎逼逼艺术，死在了沈西辞的一个眼神里。
最后还是路明黛解的围：“我吃完晚饭还没多久，吃不下夜宵了。”
从居酒屋出来后，街道上人来人往，有拉着朋友逛街的，也有散步完准备吃个夜宵的。
路上的人成双结对得多，其中不乏牵手的情侣，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并肩走着，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
路明黛头也没抬，话里有些忐忑地试探：“刚刚那群人，是你朋友？”
沈西辞抬了下眼皮：“在美国认识的。”
这几年，沈西辞在美国过得挺不错的。
他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圈子，字里行间还透着一种“跟她无关”的态度。
想到这儿，路明黛鼓起腮帮微磨了牙，想找个地方挠一挠发泄出来。
她把这口气咽了下来。
路明黛仰起脑袋看他：“你朋友……是不是有点儿自来熟？”
沈西辞顿了顿，回想了刚才他们对路明黛的态度，他意有所指地说：“分人。”
路明黛眼睛亮了下。
不知道什么情况，刚才那群人误以为她是沈西辞的前女友，所以把她列入到了一个特殊的范畴。
出了商业街，两侧的霓虹逐渐变暗。
路明黛没再多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身边有女孩儿擦肩而过，传来淡淡的薄荷香。
她皱了皱眉头。
又是熟悉却让人不快的薄荷味，让她回想起沈西辞离开的那一天。
到了路口，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对面就是地铁站。
“我自己坐地铁回家吧。”路明黛有些不高兴了，她不想再装模作样，忽然改了主意，“你不用送我，到家我会跟你说的。”
沈西辞没应声。
路明黛拿沈西辞没辙，又不能冷脸让沈西辞走人，只能忍着让沈西辞一路跟进了地铁站。
正值地铁高峰期，“滴滴”的提示音响起时，门外的人才勉强挤进来。
路明黛穿着裙子不太方便，因为刚才的糟心回忆，也不太想开口让沈西辞帮忙。
持续输送的冷气激得路明黛一阵哆嗦。地铁启动，毫无支撑的身子直接往沈西辞那边倒。
路明黛刚想说自己不是有意的，对上沈西辞轻睇过来的眼神。
她马上闭上了嘴，甚至试图不动声色地拉开和沈西辞之间的距离。
下一秒，路明黛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挤的往后退了些。
一双漂亮的手拦在她的跟前，半凸起的青色血管，随意握着扶杆的手指骨分明。
背后是封闭的门，狭小的三角区域。
路明黛刚好被圈了进来，仿佛进了保护圈。
一瞬间的恍神，路明黛很快清醒，她又不是小女生了，不会因为偶尔的柔情而心软。
走出地铁站的那一刻，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你的手机借我一下。”路明黛摊开手，洁净好看的五指在他眼前舒展开，他垂眸看了眼。
她掌心的纹路细小又清晰，一如既往的干净。
沈西辞愣了愣，手还是抄在兜里，没有拿出来的想法。
他似乎是没听清，又像是在装听不懂：“嗯？”
路明黛有些疑惑地歪了下头：“不存号码怎么跟你说我到家了？”
路灯的光线昏黄，带着点儿朦胧的错觉。她静静地笑着，眼神坦荡又自在。
沈西辞从口袋里翻出了手机，把手机递到路明黛眼前。
她伸手接过，垂着脑袋给自己打了通电话，拨通后就挂掉，没有多余的动作，很自然地把手机还给他。
沈西辞接过手机，路明黛抿抿嘴，转身走了。
她走的时候故意没说再见，沈西辞望着路明黛的背影，唇角往下压出了几分弧度。
回家的地铁上，她手指轻滑开手机页面，给沈西辞的号码加了个备注。
路明黛表情很淡，平静地输入两个字儿，混、蛋。
……
到家后，路明黛拖拖拉拉地洗了个澡，沐浴露磨砂膏到抹身体乳，都不落下。
她坐在梳妆台前，头发裹着毛巾，往脸上里里外外涂了好几层。
等一系列事儿都干完了，回家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路明黛这才坐在了床上，慢悠悠地打开了手机。
除了各种杂七杂八的APP推送，还有条二十分钟前的信息。
来自沈西辞的号码。
混蛋：【到家了吗？】
她就回了一个字：【嗯。】
这会儿，沈西辞正坐在夜店旧址那房间里，抬手搁在眼睛上，等着路明黛的回信。听见手机振动的声音，他把手机捞过来看了眼。
沈西辞垂着眼，挑了下眉。
他看着安静出现在屏幕上那个字，距离上条信息间隔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仿佛能看到那透过屏幕，带着小脾气的路明黛。
就好像当年那样。
-
前阵子旅游舟车劳顿，觉也没睡好，回来后又摊上一堆事儿，路明黛在家躺了好几天，才休养了回来。
几天里，路明黛没有联系沈西辞，他当然也不会主动联系她。
她得稍微保持点儿神秘感。
周四，路明黛一觉睡到中午，手机开了勿扰，醒来后发现三个未接电话，两个是邓教授打的，还有一个是许茶的。
路明黛从床上翻身起来，先给许茶回拨了过去：“邓教授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当然是好消息。”许茶抬高了声，“你之前给邓教授的那篇论文，她帮你投了一级期刊，过稿了。”
路明黛嗯了一声。
她这人不擅长什么朋友，以前初中有过一个特别好的小姐妹后来也没联系了。这么多年，最交心的那个朋友就是许茶了。
路明黛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冷静地说：“我遇到沈西辞了。”
电话那边一瞬间就安静了。
许茶震惊了一会儿：“是你的白月光？那个超级大帅逼？”
路明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注意用词。”
“帅有屁用。”许茶马上改口，“渣男就该挫骨扬灰。”
“嗯？挫骨扬灰啊，”路明黛重复了一遍，她笑了下，轻声道，“这惩罚有点儿太重了。”
“他当初这样对你，”许茶正在景区里举着相机拍照，随口问起，“你有想过报复吗？”
想不想报复他？
沈西辞这么无情无义，她也要跟他讲讲道理的。
路明黛盯着窗外，太阳很晒，她轻声回答：“看着办吧。”
许茶的声音里不时穿插微弱电流，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我在高原上信号不好……回来找你。”
挂了电话，路明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眼神有些茫然。
吃完午饭后，路明黛才记起来，等许茶旅游回来后她生日就到了。
几天没出门的她，挑了件新衣服，头一回决定出趟门，去数码城给许茶买个新镜头。
夏天的太阳当头晒下，天越来越热了。
商场里的空调像是出了问题，热得有些烦躁，路明黛逛了好几家店也没找到满意的东西。
绕了一圈就到了买电脑的地方，寂静的卖场里，音量很高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出。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
“不是，低端显卡还卖这么贵？”叶茂瞪大了眼睛，“你这太坑了吧！”
那是沈西辞的朋友，前几天在居酒屋见过。
路明黛觉得，遇到沈西辞以来，自己最近好像还挺走运的。
老天又一次把机会递到了她面前。
这会儿，商场的中央空调仿佛恢复了正常运转，冷风送出来，她有些烦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
她站着听了会，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一个年轻的女学生要买电脑，昨天已经被骗着交了订金。现在差点中了老板的套路，被叶茂识破。
“我之前不跟你说了吗？你要的这款配置不好，我们这儿有个套餐搞特价。”老板说，“价格也不贵，就差几百。”
“你是听个不懂行的人还是听我的？”
“反正呢，你要现货就是没有，直接买这款得了。”
老板讲到最后，脸也不要了，一副“订金绝不退回”的无赖态度，女学生都有点儿要哭了。
刚静下来的脑袋又要嗡嗡地炸了，路明黛就不明白了，这世界上哪来这么多自以为是的人？
一股叫烦躁的火蹭地冒出来，压不下去了。
她走过去，掏出手机点开了录像，对准蛮不讲理的老板。
“拍什么！”
“你继续吧。”路明黛表情很无辜，声音也温和，“我只是想记录一下，电脑店坑人的套路。”
老板先前摆明了就是仗势欺人，他也没想到就是坑骗个学生，能惹来两个不懂事的小年轻。
他嘴里还在骂，冲过来就想抢路明黛的手机。
路明黛往后躲了躲，老板差点闪了腰，她还很有礼貌地道了歉：“抱歉啊，你没事儿吗？”
眼看着现场局面有些脱离控制，叶茂从裤兜里翻出手机，啪啪就是一通电话。
叶茂拨通了沈西辞的电话：“喂，四哥，我这儿遇到点事……”
还没讲几句，那边沈西辞不耐烦地回了句：“我很忙，挂了。”
沈西辞说完后，路明黛抬高了声音：“你也不想把事情弄复杂吧，就跟我刚才那样道个歉就好了啊。”
她眉眼弯弯，心平气和地跟老板讲道理。
顿了几秒，沈西辞突然开了口：“在哪？”
叶茂：“数码城。”
那边的电话掐断，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不远处有个大叔带着摄像机和记者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叶茂瞬间愣住了，一句“卧槽”后，手机掉在了地上。
顾客郝先生带来的是城市眼栏目的人。
这家电脑店比他们俩看到的还要黑，这位郝先生，他的电脑购买了一星期后，有知情人士看出这些配件全是旧的翻新。
所以，他找到了城市眼的记者，来向商家要个说法。
在郝先生跟商家理论的时候，路明黛默默收起了手机。
消费者维权这方面，媒体的影响力更大，况且刚才的年轻学生已经知道这家店有问题，不会掉坑里了。
现场这么多人，她也就在旁边做个不出声的围观群众。
经过调解，商家承认了翻新机的事儿，同意给郝先生部分退款。
这时候，记者采访了刚才险些被坑的女学生，又注意到了路明黛和叶茂。
长得漂亮的人，一张脸就是通行证。等节目播出的时候，话题度相对也会高。
路明黛安静地垂头，明显不想参加，人记者也不好意思打断，他盯上了在一旁跃跃欲试有话要说的清秀小哥。
叶茂不单是话痨体质，还有旺盛的表演欲望。
他噼里啪啦讲了一通之前发生的事儿，然后还觉得没完，一把将路明黛也拉到摄像机前：“你还可以问我嫂子。”
路明黛：“？”
他们不是才见过一面吗，她什么时候变成他嫂子的？这人有必要路上随便拉个人就认亲吗？
路明黛想找机会退出这场声势浩大的斗争，她正准备摆手拒绝上电视的请求。
叶茂信誓旦旦地补刀：“她全看到了，帮忙录下了视频。”
“……”
路明黛明显低估了叶茂的表达欲，刚在老板那儿吵了一顿，他还能这样活力四射地面对镜头滔滔不绝。
她抬手遮了下脸，另一只手伸进包里，抽出手机，想把刚才录下的视频给记者看。
商场内冷气很足，路明黛忽然觉得脚踝有点儿冷。她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平直的走道，明亮的光。
沈西辞身上的黑T恤松松垮垮，他仰着脑袋，懒散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看见她的时候，微扬了下眉。
什么时候来的？他又听到了多少？
路明黛大脑停转了几秒钟，她反应过来后，嘴角拉直，面色镇静地回视。
沈西辞显然听到了刚才那两个敏感的字眼，他的目光穿过人群，随即低头笑了一下。
抬眼时，又是一副不认真且无谓的神情。
就这么隔着人群，路明黛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睛。
沈西辞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像能看穿一切。
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
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陪着她尴尬，路明黛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会儿，城市眼的记者已经问到了路明黛的姓氏，摄像机对准了她，话筒也递到了她面前。
“路女士，你有什么看法？”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反正不能全身而退，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路明黛眨眨眼，低声问：“节目播出的时候，可以麻烦您帮我打个马赛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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