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为了应付下她爸,但聂洲泽讲得很详细认真,许时沅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开小差了。
况且,他比她初三那个脾气暴躁的数学老师,耐心多了。
如果可以的话,许时沅还真想把所有不会的题,他都可以给她讲一遍。然而,他毕竟是准高三学生,她不可能这么麻烦他。
于是,当天晚上,许时沅撕下了暑假作业后面的参考答案,连着两天两夜把答案抄上去,估计体重都轻了两斤。
晚饭后,聂爷爷夫妇出门散步去了,剩下他们三个在家。聂洲泽在二楼洗澡,等他下来后,许时沅把冰箱还剩一半的西瓜端出来。
一声脆香,西瓜从中裂开了。
许时沅递了块最大的西瓜给聂洲泽,又递了块给聂河川。聂河川嫌她给的这块太小,直接抱走剩下的西瓜,“这一半是我的,没你的份了。”
有聂洲泽在,许时沅不想显得太小气,便懒得和他争。她潇洒摆手道:“你吃呗,我可以再去大润发买,反正也不远。”
聂洲泽却道:“分我一半。”
叔叔发话,聂河川不敢造次,麻溜地把这西瓜切了大半递给聂洲泽。可下一刻,聂洲泽把这半西瓜递给了许时沅,“给你。”
许时沅讶异片刻后,赶紧接住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谢谢叔叔。”
“叔,你欺骗了我。”聂河川是独生子,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分享的概念不强,他控诉道,“她昨天把另一个西瓜一整个都吃了。”
许时沅:“……”
“得,”聂洲泽笑了声,一手按住躁动不已的聂河川,“别这么计较,尤其对女孩子。”
聂河川像被命运扼住了喉咙,还是忍不住讲他的歪道理,“可许时沅她本来就这么胖了,我也是为她好啊,她再吃都快肥成猪了。”
许时沅瞬间笑不出来了,垂下眼。
她默默把西瓜放在了一边,没说话。她最讨厌听到除了父母以外的人,拿她的外貌和体重开这种玩笑。
初二是她最胖的时候,体重达到一百三十多斤,在班里一众胳膊细瘦的女生中,显得稍微有些突兀。
后排的男生们给她取了好几个外号,“肥妞”“胖妹”“猪婆”。很多时候她会追着始作俑者打,后来长大了点她觉得这样特幼稚,干脆假装没听到,但即使初三时她瘦了不少,这外号似乎被所有人默认了,
特别是有个男生,她进教室门那一刻就能听到他的大嗓门,“哟,胖妹回来了。”其他人都在事不关己地笑着,看向她,似乎这是一件多幽默的事,可她却感觉难堪。
也是那时候,她隐隐意识到,人天生对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地方怀有恶意,还默认被“排斥的人”需要有一颗开得起玩笑的广阔胸襟,不然就是“开不起玩笑,玩不起”。
无论是青春期的发胖,不爱说话的个性,或者是课堂上过分积极的举手发言,都免不了被人背地里议论几句。
虽说青春时期,少年人心性懵懂,口不择言,情有可原。可偏偏也是在青春时期心性最敏感脆弱,最在乎外界的眼光,也最易受伤。
许时沅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一帧一帧的画面过去,电视上的人在斗着嘴皮子,她却觉得没甚意思。
···
“河川,跟我过来一下。”聂洲泽拎着聂河川衣领,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聂河川不知所措地站着,一脸茫然地问:“叔你干什么啊?”
聂洲泽关上门,转身看他道:“想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虽然他嘴角含着笑,可聂河川却觉得他目光有几分凛然。
“如果是你,会喜欢别人用你的外貌或者不完美的地方攻击你吗?”聂洲泽不急不缓地问,看起来似乎特别耐心,
“我肯定不喜欢啊……”聂河川说着突然语塞,想起了什么,“但我这不算攻击吧,就是和许时沅开个玩笑而已,吧。”
“那照你这么说,”聂洲泽似笑非笑,接着道,“我说你矮得跟冬瓜似的,你觉得这玩笑好不好笑?”
初三那年,身高仅有一米六多点的聂河川,曾经因为篮球场上被对手说小矮人,差点和对方打起来。
此刻,看着比自己高几十公分的聂洲泽,他心里受到一万点暴击,“不好笑,那我说都说了,能怎么办……”
过了许久,聂河川磨蹭地从房间出来了,脸色别扭,慢吞吞挪到许时沅身边,“那个,许时沅……”
许时沅没好声气:“你、干、嘛?”
“我刚刚,不是故意说你的……你别放在心上。”聂河川确实是无心,要不是聂洲泽提醒他,某些玩笑会伤人,他还真的从未有这种意识,“对不起。”
许时沅狐疑地瞥他一眼,不太相信能从一个神经大条的人口中,听到这种话。
“哦,我知道了。”许时沅看他一眼,“我才没那么小气。”
聂河川想起,之前他在学校听过其他人调侃许时沅胖,他当时当她习惯了,也从来没帮她出过头,现在想想更是过意不去,只好把手头的这块西瓜勉强当作赔罪礼物。“下次我不会再开这种低级玩笑了,我这块西瓜给你吧,赔礼。”
她拿着那块西瓜,望着聂洲泽上楼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二楼,许时沅才收回视线。
“谢谢。”她轻声道。
很多人都说她性格好,开朗,不个人计较。只有她自己清楚,比谁都介意听到那些讨厌的字眼,有时候开朗大方也是装出来的而已,不开心也得藏着,为了合群,为了成为他们口中的“大方”。
但,这是第一次,有人透过那些披着玩笑外皮伤人的刀子,注意到她小心翼翼隐藏的自卑与敏感,难堪与窘迫。
她大口咬了下西瓜,好像比刚才她的那块,要甜很多。聂河川还在旁边小声嚷嚷着“能不能原谅我啊,许时沅……”
许时沅嘴角快咧到了耳根:“原谅你了,原谅你了,下次我饶不了你。”
窗外下着太阳雨。
午后的天空碧蓝如洗,午后,幼小的枝芽儿破土而出,悄然生长于不为人知的角落。
***
两个星期过去,许源和沈时从a市回来,当天晚上就过来聂家接她,这次聂清海和聂奶奶柳如月都在家。
聂洲泽不时起身,给长辈添茶。
两家人都在场时,大人便总喜欢拉出她和聂河川的童年旧事出来遛一遍。什么为了抢蛋糕打架打睡着了,晚上睡觉非得挤一张床……
每当这时,许时沅便怀疑,他们是不是找不到其他话题了,给她耳朵都磨出茧了。
许源眉飞色舞:“对,有一回你不听话,被你妈骂了,还撺掇着河川和你一起离家出走,没想到河川刚答应,转身就给我们打小报告了,还记得吗你们?”
许时沅:“……”
她下意识,瞥了眼聂洲泽的方向,瞧见他似乎还饶有兴味地听着,甚至还笑了……
不孝如她,这一刻竟希望有人能封住他爸这张嘴巴。
“爸,”她捅了捅许源的胳膊,“我想你一定听过那句话。”
“什么话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咱说说别的吧?”比如她在家如何勤劳,在校如何吃苦耐劳这些事……
主位上,聂爷爷笑道:“一回来就过来接女儿,是不是怕她在我们这儿吃不好?”
“哪里的话,”许源看了眼自家女儿,看上去比他离开时圆润几分,“我不是怕她吃不好,是怕她吃太好了。上回打电话,还说不想回去,让我和我老婆在a市多呆几天嘞。”
“是吗小沅,”聂奶奶柳如月笑眯眯地看向她,“要不别回去了,收拾东西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好了,和聂河川一起上下学,好不好?”
许时沅连连点头应好,“要是我爸妈都同意,那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她的反应把大家都给逗笑了,许时沅悄悄侧头,又看了眼聂洲泽的方向。他一双眼明朗有神,也在笑。
这边,许源更加讶异,就俩星期没见,自家女儿真像是换了芯似的,死宅属性削弱不少,“是不是在聂伯伯家里,没人管着你啊,乐不思蜀的。”
柳如月拍了拍聂洲泽的背,“怎么没人管,洲泽替我们管着呢,这你还不放心?”
虽然聂洲泽比他们俩大三岁,但是因为是最小的孩子,聂清海非但没有无度溺爱,反而可以说是最严格的。
毕竟他们年纪不小,聂洲泽小时候身体又弱,可以陪他走的时间自然也是最少的。
也因此,尽早让聂洲泽懂事独立,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培养之道,很小的时候让他独立一个房间,每个星期固定的锻炼时间,从初中开始住校等。到现在,聂洲泽比他的同龄人要明事理,自律许多。
——这些都是之前许时沅听柳如月说的。难怪,她一直觉得聂洲泽明明是兄弟间排行最小的,却比聂河川成熟很多。
初三时,有人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她那会还回答不上。现在她明白了,她喜欢温文尔雅型的。
再详细点的话,就是骨子里带着教养的绅士。如果再具体点,那就是——聂洲泽。
这个夏天,是她过得最有意义的。
不仅考上了市重点西城中学,更重要的时,她遇见了一个人,让她初次心动的人。
虽然柳如月让她住下,许时沅倒是真希望他们能当真,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可能只是长辈的调侃。晚饭后,她去房间提了自己的行李包准备走人。
临走前,她把聂洲泽借给她的悬疑小说,还给他。
聂洲泽问:“都看完了?”
许时沅:“有两本是看完了,那个爱伦坡短篇集的东方快车那本,我还没有看完,但是我想……”
许时沅说着,她在斟酌着词句,想问问她可不可以让她带回去看,似乎这样,和他的联系就不必因为回家全部斩除。
然而,聂河川告诉过她,聂洲泽对书特别宝贝,她要是提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了?
聂洲泽见她半晌没说话,对她道:“可以。”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许时沅惊讶,随即反应过来,郑重其事地接过那本书,“聂叔叔,你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的,然后尽快还给你。”
有人和自己兴趣爱好类似,在聂洲泽看来这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他眉眼舒展着:“课外时间再看,也不着急。”
“好好,那聂叔叔我先走了,”许时沅像刚寻到宝贝似的,喜滋滋地抱着这两本书。
“对了,时沅。”
她心中一喜,莫名其妙就像在期待着什么,眼睛亮晶晶的:“啊?”
聂洲泽:“下公交车的时候,行李别忘了提。”
啊,黑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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