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坐着轮椅, 路过的其他的学生都纷纷瞅着他看，目光里的探究好奇、或者可怜同情都让他烦躁，觉得从学校门口到教学楼这段路怎么这么漫长, 都到不了头。
今天单手拄拐的他，移动的只会比昨天更缓慢。
一步一步, 速度如同蜗牛爬。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依旧会忍不住看他, 哪怕已经走过去了也要再回过头来多瞅他几眼。
梁Z右手拄着拐, 左手拿着鹿楚塞给他的手机，鹿楚注意到了不管是他握着拐杖的手还是攥着手机的手, 都非常用力，用力到他的指节都泛着白。
敏感的他尽管什么都不说，可鹿楚还是能察觉到他的不适。
他只是沉默着让自己承受。
说不心疼是假的。
但心理学上有种治疗方法叫暴露疗法, 简而言之就是患者如果怕人多的地方, 就让他去人多的地方，慢慢地他就会适应。
或许，来学校上课对小Z来说会有一定的帮助。
梁Z抿了抿唇, 正心烦意乱，鹿楚清浅的话语就轻然响在他的耳边：“我准备好了, 开始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就把梁Z从快要暴躁的情绪中抽拽出来。
他“嗯”了声, 低头看向捏在手机的手机，按照上面的单词注释念汉语，让鹿楚拼读英文。
“接受。”
“”
“事、事故。”梁Z很轻微地磕绊了下，眼眸不自然地低敛了些。
“”
梁Z的喉结微微滑动, 有些心不在焉地继续念：“住处。”
“accommodation……”
“疼痛。”
“ache……”
好奇怪, 每一个单词的意思都那么普通平常，可他念出来时, 总觉得每一个单词都在讲他。
发生事故，没了住所，身心疼痛，还要接受残酷的事实。
他有些恍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前面是一条减速带。
鹿楚早在梁Z念“事故”的时候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
这会儿见他就快要被减速带绊倒，鹿楚立刻就从他的身侧跨步到了他面前，她踩在减速带上，用身体挡住了走上前的他。
梁Z猝不及防撞到突然移步到自己眼前来的鹿楚，霎时就回过神来。
她的额头磕到了他的鼻尖，疼痛蔓延，梁Z本能地轻皱起眉。
两个人一时间距离极近，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发丝间的淡淡清香，似乎是栀子花的味道。
鹿楚仰起脸来，好看的秀眉轻拧，她条件反射性地抬手摸了摸梁Z高挺的鼻梁，有点歉意道：“撞疼了没有？”
然后紧接着又无奈地叹息说：“看路啊小Z。”
梁Z目光怔怔呆呆的，呼吸在她柔软的指腹触及到自己硬挺的鼻梁时都凝滞住。
他的触碰就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划过，特别浅，却让他敏感地酥麻起来。
本来因为别人投射过来的过多的视线而烦乱不安，也因为想起自己经历的事情暴躁阴郁，但因为这个情急之下意外而来都算不上是拥抱的相撞，让梁Z在接下来的路上，都无暇再顾及其他人看他的眼光。
一直到鹿楚把他送进教室，梁Z的神思都还在混沌。
鹿楚站在窗前，朝他伸出手来。
梁Z抬起眼来，茫然地望向眼前沐浴在晨光里的女孩子，她的身后一片明亮，光芒浇在她的身上，让她本就白皙光滑的肌肤寸寸清透。
“手机啊。”鹿楚失笑提醒，然后打趣说：“小Z想帮我保管吗？”
梁Z这才慌忙随手抓起他坐下来时放在桌上的一个手机，递到鹿楚手中。
鹿楚把手机放进兜里，对梁Z笑了下，轻声说：“走啦。”
梁Z点点头，“嗯。”
教室里的好些人都悄悄盯着这边，直到鹿楚离开，梁Z也渐渐冷静下来，他听到他们又在议论他。
“那个学姐是他什么人？姐姐吗？”
“好像是吧，刚才碰到他们一起来上学。”
“我姐就在高中部，她知道那个学姐，说她是高中部那边的名人，叫什么……鹿、鹿楚？好像是这个名字。”
“诶？他们两个人姓氏不一样啊？”
“也许一个随爸爸姓一个随妈妈姓，现在好多这样的家庭。”
……
梁Z垂着眼，安静地盯着被他反扣在桌上的手机。
刚才坐下来后手机放在兜里有点硌，他就顺手掏了出来放在了课桌上。
梁Z拿起手机来，屏幕骤亮。
男生忽然怔愣住。
这壁纸……
他望着手机上相互依偎在一起笑的灿然的母女，这才意识到，他给错了手机。
小鹿姐拿走的是他的。
梁Z看了眼时间，又低头盯着自己的腿发呆了几秒，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大课间……不清楚小鹿姐今天还能不能过来找他，刚才临走她也没有讲。
但午饭她肯定会过来的，到时候交换过来好了。
等等。
壁纸。
他的主屏幕壁纸设成了她拍的那张戴着手表的图……
.
鹿楚一路小跑到教室，坐下来后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直接塞进了书包，根本没发现她拿来的手机是梁Z的。
直到第一节课下课后，鹿楚想起来自己早上回来的急，都没有对梁Z说大课间会不会过去，拿出手机来想告诉梁Z大课间会过去找他。
结果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后想要指纹解锁解不开，鹿楚这才注意到屏保壁纸是一块牛轧糖。
不知道他从哪里找的图，拍的还挺有意境，看起来有种岁月静好的恬淡平和感觉。
这是小Z的手机。
鹿楚意识到这点后，登时无奈的苦笑不得。
小Z这个傻瓜，给手机都能给错。
鹿楚正要将手机放回书包里，她没打算试图解开他的手机数字密码，侵犯他的隐私。
结果突然有新的微信消息蹦出来。
【庄醒：梁Z你吱个声行不行？】
【庄醒：转个学兄弟都不要了是不是？】
【庄醒：你他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别吓劳资！】
【庄醒：你不说话劳资就每天都发消息骚扰你，直到你回我消息为止！】
鹿楚看着一条条的微信消息，轻抿住唇。
小Z现在是真的快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就连原来的好朋友都不肯联系。
鹿楚放低身子，下巴直接搁在课桌的书包上，闭上眼。
脑子里闪过刚才那张屏保壁纸，连壁纸都要有牛轧糖，看来小Z是真的很喜欢吃牛轧糖。
正巧自己也会做，以后常给他做着吃好了。
只要他能开心。
.
梁Z在想到手机的主屏幕是鹿楚给她发的照片时，心跳确实停滞了一瞬，但他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设置了指纹解锁和数字密码，只要小鹿姐不要输他之前告诉过他的那张银行卡的密码，就不会解开锁。
以她的性子，不会擅自这样做的。
梁Z的直觉是准的，鹿楚确实不会做擅自解锁玩他手机这种事。
上午两节课上完，其他同学纷纷走出教室下楼去锻炼。
而梁Z因为腿伤，只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别人能跑能跳，能肆意追打嬉闹。
可他，就连正常走路都是奢望。
梁Z的手抓住右腿，死死掐着自己的腿。
没有知觉。
他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他正不断地掐打着没有知觉的右腿，忽然听到一声震动。
是被他放在桌屉里的手机。
梁Z鬼使神差地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
然后就看到上面有条微信消息。
【周哲：东西放你书包了，收好。】
梁Z瞬间就皱眉。
这个人是谁？给了小鹿姐什么东西？
语气这么自然还带着一股霸道劲儿。
虽然梁Z见到过周哲，也不止一次听到过鹿楚喊“班长”，但他并不知道，鹿楚口中的“班长”、喜欢姐姐的“班长”，名字叫周哲。
他的脸色冷淡沉郁起来。
是不是哪个喜欢小鹿姐的人？
还是说……小鹿姐已经有了……
梁Z的薄唇抿紧。
不甘心，不舒服，不想让她是别人的。
他一直压抑的感情在看到这条似是而非的微信后突然就钻了出来，就像是困兽挣脱了枷锁，肆无忌惮地冲撞着。
对她的占有欲让他濒临失控。
有那么一秒钟，梁Z甚至在想――就算永远把她困在自己身边，也不要让她成为其他人的。
等他反应过来后，自己也被这种近乎偏执自私的想法给惊吓到。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能成为这个样子。
那可是小鹿姐，他永远希望她开心快乐顺遂安好的小鹿姐。
他怎么能……生出要把她一起拽下泥沼和他一起饱受煎熬和折磨的念头。
梁Z，你怎么了？
你不该是这样的。
鹿楚出现在窗前时，梁Z正在不断地谴责自己。
因为自己心里竟然会冒出那么不堪的念头。
她伸出手把手机递给他，笑道：“是不是小糊涂？”
梁Z抬起眼眸，咬着唇看向鹿楚。
女孩子的眉梢眼角盈着浅笑，眉眼温柔地笑望着她。
她永远这么清澈纯净，像个天使一般，总有着酷似太阳的光芒，温暖而和煦。
可他呢？
他仿佛是个对她心生邪念的混蛋恶魔，永远只能呆在黑暗的见不得光的地方，贪婪地窥探着她。
哪怕现在，他的心底深处还有道声音在不断地叫嚣着。
――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不是！”梁Z被心里那道声音折磨的要发疯，不由自主地冷冷叫出来。
鹿楚完全没想到他的反应能这么大，更没料到他会生气，嗓音沉郁的不像话。
她望着梁Z阴冷的表情，一时间怔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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