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置气话,但凤醉秋也没吹牛。
凤家人长相明艳惹眼,却能打善战,这真是祖上刻在骨血里传下来的。
世人对某些事难免会有刻板印象。
当彼此并不了解时,乍闻“艳色过盛的美貌”与“血气悍勇、杀人不眨眼”共存在一个人身上,发出点质疑是再正常不过的。
活了这么多年,凤醉秋并非初次遭遇类似质疑。对于陌生人的这种反应,她其实早已习惯。
但今日这话是从赵渭口中说出来的,她就是不高兴。
因为赵渭是京中来的王府贵公子,跟那个哄走凤家硝石矿、害凤醉秋咸鱼梦碎的昭宁陛下同宗同源。
凤醉秋承认自己是在迁怒,但这不妨碍她看赵渭不顺眼。
更不妨碍她在心里那笔“家仇”上再添一份“私怨”。
她倒没莽撞造次,只在心里恶狠狠骂了句:姓赵的没好人,全是王八蛋。
反正又没说出口,《大周律》也管不着谁在心里辱骂皇家。
骂完后气顺了,她才笑着问正事:“听说赵大人对近卫统领有几点额外要求,愿闻其详。”
赵渭颔首,开门见山:“第一,近卫的相关事务大致照旧,按印统领从前定的规矩走,不要轻易搞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花样。”
军械建造司成立已四五年,建制完善,人员也齐备,各项事务运作都自有一套成熟稳定的流程规则。
尤其近卫这块儿,前统领印从珂将规矩定得明明白白,几名校尉也都能独当一面。
赵渭的意思很明确,凤醉秋接手后,只需维持好旧有秩序,让大家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即可。
“是,属下谨记。”对这个要求,凤醉秋没二话。
她本就一心想做条咸鱼,即便赵渭不说,她也不会自寻麻烦去搞事。
况且,前任统领印从珂是个厉害角色,凤醉秋虽没见过,心中对这位前辈却很是敬重。
印从珂经历颇为传奇,在军中广为人知。
她亲历过复国之战,曾在中原战场上立下战功。
后来奉命到利州做讲武堂的武夫子,现今朝中好些地位显赫的利州籍年轻将领,都曾在她跟前受过教。
凤醉秋相信,由印从珂亲自组建的近卫队,规则流程上不可能有太大疏漏。
执礼领命后,凤醉秋又问:“赵大人的第二个要求又是什么?”
“第二,没事别到我跟前打转。”赵渭神色严肃,半点不像在开玩笑。
凤醉秋没吭声,面上笑意不变。
倒是旁边的彭菱听得傻了眼。
“没事别到他跟前打转”,这算几个意思?近卫统领最重要的职责,不就是保护顶头上司吗?
赵渭瞥了瞥外头天色,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蹙眉抿唇,眸中倏地燃起火气。
这火气显然不是针对凤醉秋和彭菱的。
“暂时就这样,将来想起别的再说,”他尽量保持着温和语气,匆忙道,“你们今日若有什么急着要问,去找校尉潘英。”
语毕,火急火燎就往后头去。
在木珠帘相互撞击的声响里,他的身影迅速消失,火气腾腾的声音却传回厅中——
“虎子,跟我去看看叶知川怎么回事!天不亮就出去,快午时还不回来,别是把自己炸死在向阳坡了!”
明明是担忧那个叶知川的安危,一开口却像刀子满天飞。
凤醉秋飞快以拳抵唇,却到底没忍住,闷闷笑出声。
看来方才并非故意针对她,那家伙大概是天生一张惹人生气的破嘴。
彭菱憋了半晌,直到确定赵渭走远,这才跟着噗嗤笑开。
“瞧着是个贵气俊美的斯文人,我还担心这是位拿腔拿调端架子的主。没想到,遇事却是个直率炮仗。”
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那份真心实意的担忧与焦灼不容错辨。
身为王府公子,如今又是权高名重的一司主官,却还能将下属的安危放在心上,也算难能可贵。
“何止是个炮仗,还是嘴上抹了毒的炮仗。”凤醉秋抬手搭上彭菱的肩,笑觑着还在摇晃的木珠帘。
“这赵大人,私底下的性子,有点意思啊。”
*****
赵渭吩咐校尉潘英来替凤醉秋她们答疑,不是没缘故的。
潘英来赫山担任近卫已是第三年,里里外外大小事都了解。
且她年纪比凤醉秋小些,开朗外向自来熟,有问必答,没问到的事也会自发细说。
“……崇义园挺大的,有三进,十二厢,专给女官住,男官们住别处。”
“早前印统领说过,仁智院的女官全都脑子灵光身骨弱,为防万一,就让她们住里面的两进。咱们武官住外头,真有事时也好护着。”
“从前印统领也住崇义园,就在我隔壁房。”
此处近卫队的职责并不只是保护赵渭一个,还得保护几十位从各地精挑细选来的智囊文官。
这些人是赵渭的助手,其中有男有女,各有专长,平素就在此地的仁智院内做事。
他们接触的是朝廷机密,或者说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朝廷机密,所以不能轻易扬名于世。
但他们和赵渭一样重要,一样不容有闪失。
凤醉秋对潘英道:“那就照老规矩,我和彭菱也住最外头,和你作伴。”
“行,您别嫌我吵就是,”潘英眉开眼笑,“以往我回到住处,若印统领得闲,还能和我喝酒谈天。自从年初她升调回京,崇义园就只剩我一个武官,不当值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军械研造司建在此地那年,利州府便通令全州:禁止无关人等以任何理由私自接近赫山。违者视为刺探军机,当场格杀。
从昭宁二年出了这道通令,赫山便成了人迹罕至的清静地,除军械研造司内部人员外,甚少出现生面孔。
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对开朗外向的潘英来说实在枯燥。
等了大半年才等来凤醉秋和彭菱,她当然忍不住叭叭个没完。
同为女子,都是武官,年岁差得又不多,她俩对潘英来说就比仁智院的女官们容易亲近。
彭菱好奇:“仁智院的女官不爱理你?”
潘英摇头笑答:“倒也不是。她们都挺和气,可我读书少,不懂她们做的那些事,总也聊不到一处。”
“大家既有缘同僚,得闲时陪你喝酒谈天,义不容辞。”凤醉秋拍拍她的肩,坏笑。
“但话说在前头,我酒量一般,你若将我往死里灌,待我酒醒后,腿都给你打断。”
这真是对“自己人”才会说的话。
潘英笑得见牙不见眼,打心底里接受了这个漂亮过头的新任统领。
*****
凤醉秋和彭菱家就在利州本地,按规矩,每一个半月就能回家探亲七日。
所以她俩带来的行李都简单,三两下就归置妥当。
等她俩从各自房中出来,潘英赶忙道:“凤统领听到方才的钟声了吗?那是开午饭的讯号。咱们得快去饭堂。那帮子男儿活像饿死鬼投胎,专盯着肉抢。饭桌上不讲身份高低,连赵大人面子都不给的!”
赫山几乎与世隔绝,着实难有什么像样的消遣。
年轻人们在饭桌上打打闹闹抢着吃,其实也算变着法自娱自乐。
凤醉秋听得亲切,与彭菱相视而笑,竟有些喜欢上这里了。
“我们从前在军中也一样。不管将军还是小兵,心黑手快脸皮厚才能吃到最多肉。”
“那场面可太群魔乱舞了,很不像话,”潘英打趣撺掇,“要不,趁着您新官上任,咱们索性整顿整顿这坏风气?”
凤醉秋笑睨她,谢绝采纳这馊主意:“你别坑我啊。赵大人可说了,一切如旧,不许我随意搞什么新花样。”
崇义园离饭堂有段距离,路上凤醉秋就向潘英问起近卫的一些琐事。
赫山军械研造司的近卫武卒足有一千五百人,由五个校尉分别管辖,受近卫统领号令调度。
做为一支近卫队,这个建制规模庞大超常。凤醉秋再是有心做咸鱼,既担统领之职,总不能完全不闻不问。
“……原本是五个校尉,每人管三百号近卫武卒。印统领升调回京时请旨带走了曹勇,这大半年,曹勇那队人就一直由我们四个轮流暂管。如今彭菱来了,就正式接管曹勇那队。”
潘英话密声大,语速又快,噼里啪啦爆豆子似的,却不惹人厌。
彭菱边走边笑:“除了咱们俩,另外三个校尉分别叫什么来着?”
“张成烨、方阿久、叶知川。”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听闻“叶知川”这个名字,凤醉秋和彭菱都像被点了笑穴。
“怎么?你们认识他?”
“不认识。只是先前听到赵大人说……”
凤醉秋的话才说到一半,潘英指着前头,雀跃道:“巧了,那不就是?叶知川!”
前头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闻声驻足,回头看过来。
他第一眼竟没看潘英,而是盯着凤醉秋,眼神倏地锃亮,还不由自主般发出“哇”的一声惊叹。
潘英笑道:“你哇个鬼,还不快见礼?这位就是凤统领。”
叶知川回神,赶忙收敛起打量的目光。“凤凤统领安好,我……呃。”
他不懂自己说话为什么突然打磕巴,真是尴尬极了。
“凤凤统领?听着可真怪异。”凤醉秋含笑走上去与他并行,态度亲和。
“不必客套,也别拘束。我才从军中卸甲归来不久,见不得那些繁文缛节。”
她这么平易近人,叶知川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使劲点头。
见他还是有些紧张,凤醉秋便又随口攀谈:“诶,对了,赵大人不是去向阳坡找你了吗?怎么没与你一道来吃饭?”
叶知川莫名其妙红了脸,反手挠着后脑勺,小声回:“赵大人去朔平了。”
凤醉秋笑意顿失,声色俱寒:“几时走的?哪些人随护?去做什么?”
犀利连三问,是个人都能感受到腾腾杀气。
叶知川惊了惊,屏息片刻才小声回:“刚走,只带了肖虎随行。我早上去向阳坡验完朔平送来的最新一批火//药,有问题。赵大人很生气,说要亲自去……”
没等他说完,凤醉秋已甩开步子,飞快朝着下山方向的大门追去。
“彭菱、叶知川,跟上!潘英,设法传令近卫队全员:所有不当值又能喘气的人,全部都给我放下手中的事,去拦住赵大人!”
赵渭,你个不省心的狗东西!
这么瞎胡闹,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贵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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