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赵渭只带了个肖虎就贸然前往朔平,凤醉秋登时后脖颈发凉。
旁人皆茫然,衬得她好像一惊一乍,其实是因为有些事在场只有她这个新任近卫统领才清楚。
当年筹备组建军械研造司时,选址并不在赫山,而在各类矿藏更丰富的遂州与上阳邑交界山中。
昭宁二年,赵渭在那里待了还不到三个月,带人下山办事时就遭遇了伏击截杀。
那次的刺客足有百人,全是不成功就成仁的死士。截杀目标很明确,就只冲着赵渭。
幸好当时的近卫首领印从珂及时赶到,否则就不会有如今的军械研造司,昭宁帝的军务革新也将胎死腹中。
此事背后隐情颇微妙,朝廷隐约有所揣测,但至今没能查实幕后主使及其真正目的,所以之后对赵渭等人的保护一直采取低调守势。
印从珂为此暗暗将近卫队从上到下清洗了好几遍,才留下如今最可靠的一千五百人建制。
潘英、叶知川年岁尚轻,又缺乏临敌经验,在近卫队里做武卒没两年就被拔擢成校尉,不是因为他俩最强,而是他们足够忠诚坚定,在不知情时通过了许多不着痕迹的考验。
连近卫队内部都没几个人知道,年初印从珂升调回京时请旨带走校尉曹勇,可不是捎他回去加官进爵的。
虽说利州的环境相对安全可靠,军械研造司迁到赫山这几年都没出过大问题,但凡事就怕万一。
情急之下,凤醉秋只来得及丢给潘英那句“设法传令近卫队全员:所有不当值又能喘气的人,全部都给我放下手中的事,去拦住赵大人”。
潘英张口欲言时,她已经带着不明就里的彭菱、叶知川跑远了。
*****
凤醉秋和彭菱被北境战场的血雨腥风淬炼数年,遇事时那种爆发力非比寻常。
她们一路风驰电掣,几乎跑出两道残影,叶知川很快就跟不上。
追到进出赫山南麓那个必经的路口,却连赵渭的影子都没瞧见。
这里是进出赫山南麓的必经之地,五队近卫便轮流在此设哨卡戍防。附近建有简易营房和马厩,军械研造司的马匹全都养在这里。
赵渭若真要去朔平,肯定要来这里牵马的。
彭菱用手往脸上扇着风,大惊:“方才叶知川不是说赵大人刚走吗?看着文质彬彬,脚程却这么快?!”
凤醉秋没搭话,快步跑向哨卡。
近来负责在此扎营站哨的,是校尉张成烨负责的那队。
今晨凤醉秋和彭菱上山时,已在此处与张成烨打过照面,算是认识。
面对凤醉秋着急的询问,张成烨大惊:“没见赵大人啊!只有肖虎拿着赵大人的令牌下来,说是奉命去朔平逮人过来问责。”
正当凤醉秋蹙眉思忖时,后头追来的叶知川气喘吁吁喊道:“凤统领,赵大人已经回去了!”
这赵渭,搞什么鬼?
凤醉秋懵了,转身迎向叶知川:“你在哪里见着他的?”
叶知川边喘边答:“山道半中。他听说您下令召集所有人来拦他,很生气,让您立刻回去……认错领罚。”
凤醉秋顿时品出点不对劲来——
那狗东西,莫不是特地给她设了个套,就为挑茬给她顿“杀威棍”当见面礼?!
*****
仁智院外,赵渭负手立在树荫下,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将他的面庞切割出古怪明暗。
他看着大步逼近的凤醉秋,语气似恼火,又似厌烦:“凤统领,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搞事?”
“赵大人,别贼喊捉贼。到底谁在搞事?”凤醉秋走到他面前站定,神色悻悻,直接挑破了窗户纸。
“你我都有不情愿和不得已,各在其位、各安使命而已,实在没必要对我耍诈下套。”
赵渭神色稍缓,甚至有片刻愣怔:“你倒是说清楚,我给你下什么套了?”
“故意让我知道你要擅离赫山,迫使我在情急之下出错,做些不符合近卫调度规程的事,然后你就可以对我严厉处罚。”
赵渭无权擅自撤换近卫统领。所以凤醉秋猜测,他大约是想用这些小手段气得她受不了,自己向州府请辞。
“可是赵大人,我不能主动请辞,您至少得忍我三年。”
因为都督府与她有约在先,若在这近卫统领的位置上未满三年任期就请辞,凤家会被加十年税。
要不她怎么说姓赵的都是王八蛋呢?
昭宁陛下赵絮,都督赵萦,面前这个赵渭,堂姐弟几个一脉相承,全是心眼儿又多又黑的主,算计起人来没人性的。
凤醉秋瞪着赵渭:“接下来三年里,只要赵大人不擅离赫山,我保证能比这山里的千年王八还消停。”
“少诓我,这山里就没有王八。”
赵渭抿唇,似是被逗笑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今日是我故意针对你?”
“难道不是?”
凤醉秋摊手,反正话都说开,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五日前,赵都督曾派人传过一封亲笔密信到我家,这事您肯定知道。”
*****
那封密信中强调,赵渭虽是军械研造司最高主官,但在有件事上与仁智院所有文官一样——
如果想去赫山之外的任何地方,必须提前报知都督府,得到赵萦批复允准,并做好周密安排后,才能在近卫随护下成行。
赫山军械研造司是皇属,赵渭这司空直接向昭宁帝禀事,地位非同一般。
若换在别的州,那些都督可不敢、也不能这么管他。
可赵萦除了是利州都督,还是赵渭的堂姐嘉阳公主,当然敢想又敢做。
当年遂州那次针对赵渭的刺杀,背后究竟牵扯着哪些势力、到底意欲何为,至今尚未完全查明。
既有不明身份的敌方在暗中窥视,不管于公于私,赵萦都更希望赵渭不要轻易离开赫山,以确保万全。
可如此一来,赵渭在赫山似乎就与坐牢相去不远,说来也可怜。
毕竟才二十出头,偶尔生出点贪玩心思也是难免。
是人就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赵萦哪敢能指望他始终自律?
于是,近卫统领便成了奉命约束赵渭的最重要外力。
这本是赵萦权衡利弊后,无奈采取的极端保护手段。
此事上报过昭宁帝,赵渭本人也知情。
可若被外间知晓,很可能会揣测成皇家同室相残的丑恶阴谋。以赵渭现今的声望,这会惹出朝堂风波,甚至可能带来更大隐患。
所以在目前的赫山,就只赵渭、凤醉秋,还有资深校尉方阿久三个人知情。
方阿久是前任统领印从珂的亲信,年长资历深,赵渭平常都客客气气唤他“方叔”。
印从珂有意留他在赫山,就是想让他协助新任统领看好赵渭。
“按赵都督在密信中的说法,若您今日当真擅离赫山去了朔平,再不幸有点闪失,那我和方校尉可算倒了血霉,轻则丢官,重则掉头。就连不知情的护卫队全员也会判渎职。”
凤醉秋以小指轻挠着突然发痒的眉梢。
“所以您真别怨我,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拦住您。”
赵渭“啧”了一声,冷淡睨她:“你想太多了,我没怨你,今日的事也不是针对你下套。”
*****
“赵大人,话都说穿了,就不必再虚伪了吧?”
凤醉秋好气又好笑,索性不再对他使用敬语。
“我明白,你看见我就烦,但不是针对‘凤醉秋’这人。谁当你这近卫统领,你就会烦谁。”
赵渭唇角僵硬微扬,呵呵假笑:“这一点,你倒没说错。”
近卫统领虽是保护他的,却又奉命严格把控他的行踪,活像他的专属牢头。
谁会高兴看到自己完全不能摆脱的牢头?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你当我愿意来讨你嫌?谁让你当初在名单里随便乱点我的。”凤醉秋送他对小白眼,也回他呵呵假笑。
“既然事情都说明白了,我就不用领罚了吧?”
“为什么不用领罚?我明白你误会了什么,你却还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凤醉秋一愣:“我做错了什么?”
赵渭敛了假笑,正色道:“早上我就对你说过,近卫的一应事务照旧。你还没完全了解近卫的运作细节,就贸然对潘英下达了‘出动所有人去做同一件事’的命令。”
“赫山不是军营,仁智院里还有几十个遇事没那么镇定冷静的柔弱文人。你在下令所有近卫全都出去拦我,没有人去向仁智院解释说明。”
“在这个地方,近卫统领下令的分量仅次于我。你在外面搅出那么大动静,仁智院内有人误以为赫山遭强敌入侵,当时已经按规程,做好了销毁机密手稿的准备。”
“若不是我回来及时,眼看即将完成的‘百虎齐奔’改进稿,以及过程里积累两年多的所有演算记档,就会被付之一炬。”
他的话像接连而来的轰天雷,在凤醉秋头顶炸得咚咚响。
“百虎齐奔”具体是个多了不起的玩意儿,她不清楚。
但她是守过国门的人,光听这名字就知道大约是能造成举国轰动的新式重型火器。
此刻的赵渭严肃至极,威仪摄人。“凤醉秋,这下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罚你了吧?”
“明白了,”凤醉秋闭目吸气,点头,“不是因为私人意气,也不是要刁难挤兑,是要让我长记性。”
是要她记得,赫山这战场不同于北境,能听到她命令的人不止有她的下属同袍,还有几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被保护者。
她今后必须学会以更谨慎周全的方式去发号施令。
“那你认这罚吗?”
“认,”凤醉秋站得笔直,“赵大人是要在这里打我,还是将大家召集到演武场看着打?”
赵渭哽了哽,眼神复杂:“你们军中,罚人都是用打的?”
“那不然呢?”凤醉秋瞠目震声,“你总不至于想提刀砍我吧?”
她还罪不至此。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赵渭:“凤醉秋,把你嘴边那句‘丧心病狂’吞回去!”
天地良心,他只打算罚她跟着方阿久那队夜巡一个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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