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鹿车速慢了下来,在竹里行山脚停下。
“呸!你就是想骗我!算命的就是骗子,我才不信你!”小空掀开粉白纱帐,从车上跳下,“你慢慢走上来吧,我才不等你!”
小空说做就做,跑得挺快,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裴明砚笑着摇头,“真是小孩心性。”他往空中看了一眼,笑容渐敛,竹里行遍地阵法他当然知道,梅家可算是阵法界的老大哥,这种混淆了精神影响的阵法虽然隐蔽,但瞒不过他。
这不,小空跑远后,阵法的存在感就增强了。
他“唉”地叹了口气,磨磨蹭蹭从车上滑下来,尽职尽责地扮演起快饿死的人。
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还不忘往额头上凝了些水珠,充当冒头的虚汗。
说起走路,就得提竹里行一个独有的规矩。这书是修真.世界,按说飞来飞去才是人间常态,可竹里行有个约束自己分院人的规矩,那就是——本院人不得在竹里行所属范围内飞行。
所以他们乘坐得好好的灵鹿飞车,只能到山脚。
听说是因为院主到这都只走路,溏姑认为哪怕院主不在意不讲究,众人也不能越过院主去。
裴明砚中途歇了几次脚,小空早不见影子,两人一慢一快上了山头。
到竹里行大门时候,裴明砚差点腿一软。
大门口跟插甘蔗似的,人立了一排又一排,一溜的人马全站那儿,中间留了条可供两人并行的通道。可是,站通道两旁的人,面色绝对说不上好,一个个板脸盯着他,好像他欠了钱一样。
不会吧不会吧?这是要一个院的人一起揍他?感情请他回来就为了揍死他?难怪小空跑那么快,这是以防万一他把人抓了当人质?
裴明砚重重呼出一口气。不至于,真不至于。
他佯装无事,抬起手,朝溏姑和众人打招呼,“嗨,今天天气不错哈,大家都杵这晒太阳呢。”
溏姑没说话,只盯着他。
“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进去了。”裴明砚一拐一拐就要往里走。
溏姑脸色难看,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情绪,“把衣服脱了。”
“……?”裴明砚咳嗽两声,“那个……我没受什么伤,真的。不用检查。”
一听这话,清云几人脸色难看几分。裴明砚真受伤,他们不好交代,裴明砚不受伤,他们面子上过不去。
裴明砚也反应过来,给打了个补丁,“额……嗯……这个,我真只是运气好,恰好避开致命伤,最后不也没逃过,伤了脑袋嘛。”
溏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似乎在辨别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误会了,我只想确认你是不是裴明砚。”
“我哪还能不是裴明砚啊。我寻思着,就我搁竹里行这人缘,也没谁想不通要假冒我吧。”他摸了摸脸,想起换脸这茬。
那脱衣服?这实在有点不太好,百多号人看着呢,他又没特殊癖好,还是再挣扎一下,他声音放小了些,“而且,你们也没见过我裸.体,我脱衣服你们也辨别不了真假啊。毕竟,我身上也没……”
裴明砚下意识摸向左手手臂,脸色一变,“你们想看的,是这个印记?”
他撸起袖子,水蓝色的古琴印在白皙的皮肤上,纹络清晰,栩栩如生,似乎随时会有琴音传出。
竹里行一众人,包括溏姑在内,动作统一,全数后退几步,躬身低下头,毕恭毕敬。
能让众人这样的,看来和院主有关系了。
裴明试探地问,“莫非,这还是稀罕玩意儿?”
溏姑眉拧唇抿,显然对他这种不当一回事的态度很生气,可不知想到什么,又在瞬间垂下眼,解释说:“这是院主的琴纹,见琴纹如见院主。”
哦,那就是尚方宝剑的意思了。
“等……等一下。”裴明砚故意说,“这不是谁都有的吗?我一觉睡醒就多了这个,还以为书院的人都会有呢。”
溏姑霍地抬头,却偏过视线,“你别不识抬举,整个书院就三个人有琴纹,而且——”
话还没说完,大门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正是小空。
他端着砂锅,从里边跑了出来。
“算命的!我给你端……吃的……来——”
“啪!”砂锅在地上碎裂开,锅里的白粥溅了一地,蒸腾的烟袅袅升起。
小空红着眼冲上来,一手拽住裴明砚手腕,另一手摸上那凹凸有致的琴纹。
虽是印在手臂上,可每一根琴弦都能摸到,触手温凉,与周围皮肤完全不同的温度。
“这是……这是院主的水琴纹。”小空松开手,满脸伤心,“溏姑果然没骗我,你们算命的都是骗子!你明明认识院主!还装模作样!骗子!”小空抹了一把眼泪,背过身往院里跑了。
“欸……”
裴明砚皱眉,手腕上还有小空的手留下的温度,滚烫烫的,他看着摔碎的那锅粥,一时没说话。
小空明显心智有缺陷,行为举止像孩子,但待人真诚,算是他在反派窝里最喜欢的人了。
得,因着这印戳,他这好不容易哄好的小朋友,又没了。
裴明砚放下袖子,“现在能证明我是裴明砚了,是吗?”
溏姑抬头,“当然。”
裴明砚“嗯”一声,往竹里行走去,路过白粥时候,他停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清云、徐白和水远等四人的脸色格外难看,“溏姑,这……”
“放心,不会有事的。”溏姑停下跟在裴明砚身后的脚步,“我会向院主请罪,你们不用自责。裴明砚那里,我也会亲自解释清楚,这本就是我惹出的事情,与你们无关。”
清云笑容牵强,“溏姑,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我的意思。”溏姑回答。
四人于是不再说话。
人群很快就散了,只有他们万分疑惑还站在原地。
水远说:“怎么就是他呢?”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徐白一张险些皱成核桃,“这裴明砚他凭什么啊?!武不成文不就,容貌……好吧现在挺正常,可是琴纹在他身上时候,他确实长得不太一样啊!”
水远给了个结论:“可能……就是因为他长得特殊,才引起院主注意了。”
“你们还不够么?!”清云厉声说,“院主的抉择就是我们的抉择,你们现在是在质疑院主么?”
徐白和水远立即低下头,“是我们放肆了,这就去找溏姑领罚。”
很快,竹里行大门口就再没什么人了。
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见地上的白粥及摔碎的砂锅一并消失了。
大门后,溏姑看着空荡干净的地板,转身回去。
一柄扫帚与撮箕静静地靠在那。
.
裴明砚再回到自己的小窝,发现一切已回归原样,甚至他枉死的鸡鸭鹅的兄弟姐妹都被送来了,公是公母是母,性别都没带错的。
一群新崽子们叽叽嘎嘎的,吵闹极了。
他在湖边挖了几个坑,又找出斧头,往后边树林里砍了棵树,劈了几块板子出来,控制着温度将板子烘好,拿出笔分别在上边写了几个字,随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鸡毛,一根鸭毛,还有根鹅毛,以及一滩不明物体,把东西分别放进几个坑里,又把做好的墓碑给竖上了。
忙完后他躺在湖边的石板上晒太阳,思考着这一系列的事情,确实让他发现很多怪异的地方。
溏姑等人的反应,说明是突然知道他有这个印记,对他容貌一事不再细问,看来也是这个原因了。
如此说来,这个印记不简单。那用途呢?到底是什么?
没等他想出结论,他突然就睡着了。
醒来时候,四周一片黑暗。
他听见萧索的风声,还有水滴的声音,好似是从山崖缝隙中挤出的水滴,半晌落不下一滴,砸在地上声音清脆悦耳。
“嗒————嗒————嗒————”
裴明砚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动弹不得。
他很快得出结论,这是有人拖他的意识入梦了。
“别装神弄鬼了,你是谁,出来吧。”
回答他的,仍然是簌簌的风声和水滴声,只是,水滴声频率变快了,成了“嗒——嗒——嗒——”的样子,平白多了一股急促的感觉。
裴明砚细细听了,周围确实再没多余的声响,他没搞明白对方在弄什么玄虚,于是不再做其他反应,只平静躺地上。
突然,“铮”一声在整个空间里炸开。
裴明砚只觉他有一瞬的眩晕,耳膜甚至膨了一下,随即,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那“嗒、嗒、嗒”的声音也再无长时间的停顿,一下接一下地响着。
血?
这个念头一出,他又是一阵眩晕,再睁眼,他正好好躺在湖边的石板上。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密室逃脱?等待救援?
琴声……
他摸了摸手臂上的水琴纹,若有所思。
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裴明砚。”
溏姑一身黑衣,进了他这方小天地中。
而她的目光,正看向那一排墓碑中的最后一个,上书——奠·裴明砚·友谊之殒。
溏姑突然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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