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姑抿着唇,神情严肃。
“你到底有何事瞒着我?为何放任小空寻来吴老?”
渔叔看着眼前固执的人,“这是院主的意思。”
“院主到底想干什么?”
渔叔沉默不语。
溏姑偏过头,无奈叹气,“您陪伴院主长大,是院主的亲人,亦是院主亲信。院里的人都敬重您,我虽然修为低微,却也是真心为院主好,上次告知小空玉佩一事,本就是我猜测的,当不得真。但我知道,无论是水琴纹,亦或者玉佩,院主都有自己的考量。我相信院主,也希望……能帮上院主的忙。”
渔叔没说其他的,只拍拍溏姑的肩。
溏姑收敛失望神色,摊开右手,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若隐若现,最后消失不见,只余三指。
溏姑说:“我以二指制煞蛊无垠。其中一蛊,本以为让裴明砚吃下了。直到方才,我才发觉他骗了我,煞蛊他没吃下去,反而一直带在身边。在高台上时,他趁机把煞蛊放在了庞园身上。”
渔叔神色一肃,回忆高台上发生的一切,“刚才……他胡言乱语时,似乎拍了庞园的肩膀。”
溏姑摇头,神色困惑,“我没看见,应该错不了。只是……”
渔叔投去疑问的眼神。
“原先煞蛊并未引起我注意,只是……煞蛊突然去了后山,我原只以为是裴明砚要逃走,立时集中精力去听,这才发现煞蛊到了庞园身上,又恰巧,听见很奇怪的话。”溏姑没有卖关子,她皱眉回忆煞蛊传递回来的消息,说:“我听不见另一个人的声音,只有庞园在说话,他叫对方主人,而且还说要借刀杀人……最后隐约答了个是。”
“借刀杀人?”
溏姑面色说不上好,“根据方才发生的状况,想来他要杀的人,不是裴明砚,就是千……副院主。”
渔叔点头,“此事我会告知院主。你的煞蛊未来兴许有用,别让庞园发现了。”
溏姑点头:“煞蛊无垠,本就无边无际,无迹可寻,我会让煞蛊伪装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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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砚搂着小空,小声问:“空啊,说说呗,你叫来这人谁啊?院主都得给面子。”
小空攮开裴明砚,“你别压我身上!”他拍拍肩膀,好像上边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吴老是书院的长老。这么说你可能不明白,这事要从书院建立说起,书院不是院主建立的,是有人传位给院主,院主才成了院主的。”
“你是说,这吴老是上一任院主的人?”
小空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但,自从院主上任之后,吴老就不管事啦。他平日就待在后山半山腰上,那里有处断崖,有几十米那么高,他平常就住在那里,也不出来。我这次过去,原本只是想着多个希望,没想到他真会来的。可是我和他说了一会你的事情,他就来了。还嫌弃我速度慢,把我丢在主峰下,自己上来了!”
断崖?
裴明砚自动刨除多余信息,若有所思,“你们院主很尊敬他?”
“对啊,院主待人历来都好,何况吴老是前辈。这次见面你应该也能察觉到,院主脾气好,待人亲切,就算你说很难听的话,院主也不会生气的。”
你滤镜真重。
“那前任院主为何会传位给你们院主?我听溏姑说,院主幼时喜欢那个水煮糖心蛋,这么说来,传位之时,你们院主应该还是个小屁……小孩子。”
小空哼哼两声表示不清楚,“这个我从来没想过……也许院主——”
“停!打住!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外乎院主天资聪颖,天降奇才——”
小空扭开视线,嘟囔道:“你就是嫉妒院主。”
“行行行,嫉妒嫉妒,嫉妒死了。”裴明砚应承着,他摸了一下左手手臂。
兴许,他猜出发生什么事情了,只是还需要一点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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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武院。
庞园冷着脸,“你不是梅大少。”
水长恨没太多的惊讶,从裴明砚说出入门必备那易容术时,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会露馅。
“你为何怀疑我?”
庞园冷哼一声,“梅大少修为惊人,多次飞升,见识广博,岂会一个小小的傀儡术都看不透。”
“傀儡术?”
庞园看着眼前的白痴,心知哪怕他不是梅大少也仍有利用之处,耐着性子回答:“慕容护法,就是你看见那小女孩,就是傀儡术,在场之人除了你,都看出来了。”
水长恨明白过来,他倒没表现出什么无知的羞愧,只恍然道:“难怪小女孩的声音与反应……原来是傀儡啊。”
“呵。裴明砚一个废人都看出来了,反倒是你,堂堂‘梅家大少’,竟然连蛇才是本体都没看出来,你说,这样的你,如何让人相信?”庞园直接上手,掐住水长恨的脖子,“现下吴老介入,你最好安分些,我能让你当上副院主,也能随时要你的狗命。”
水长恨脸色憋的通红,却没任何的慌乱,除了肢体不由自主地抽搐外,他表情管理得极好,好似专门练过一样,“咳……你不会杀……我。”
庞园愤愤一甩,将人掷在地上,“裴明砚之事你不用再插手,记着我们的约定。一旦你不遵守,我随时会杀了你。”
水长恨从地上爬起,一下一下慢而重地拍掉身上灰尘,他仍旧笑着,温声细语地回答:“是。”
我不仅会做到,还必将你挫骨扬灰!
庞园脸色稍缓:“小空得留着,薛青余还不能死。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好好记着。”
水长恨挂着笑,方才摔地上时许是牙齿磕破了皮,嘴角有血迹沁了出来,“好。”
庞园满意地点头,“渔叔这老骨头是薛青余的亲信,要孤立院主,须从他下手……”
另一边。
渔叔静静矗立在主峰凉亭中,白纱将亭内光景遮得严严实实,分毫不露。
凉亭顶上,四把琴散发着淡金色光芒,它们交相辉映,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而亭中,本该四角皆有的琴少了一把,变成了三足鼎立的模样。
正中央琴桌上的琴闪烁着更为耀眼的光芒,补足了因缺失一把琴而造成的失衡。
片刻后,琴桌上的琴大放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等能看清时,缺失的一角早已补上。
琴桌上青玉般的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唇色苍白的薛院主,他单手扶着额头,拄在琴桌上。
他容貌俊美,肤色如雪,不见分毫血色。
他闭着眼,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渔叔伸手欲扶,对方脑袋轻轻一动,表示拒绝。
渔叔只得收回手,并说:“院主,不行还是让小空……”
“住口……”兴许是话说得太急,又或者这话让他怒上心头,他咳嗽不止,“小空一事,不必再提。”
“……是。”渔叔不甘不愿地应下,又汇报起事情来,“溏姑对庞园已有猜疑,院主……您……”什么时候动手?
薛青余听出他的未尽之语,方才的一番咳嗽给他脸上添了血色,他说话间还有些喘,“当年是他救了我,我族契约,非简单可以违背,书院千余人性命尽付我身,我不能冒险。若无十成把握,决不可轻易动手。”
“是。”
似乎担忧渔叔含糊其辞,薛青余直白地告知他:“庞园要做什么,你只管顺着他。”
渔叔没直接应是,只问:“那……那个弹琵琶的怎么处理?”
“随他去。”薛青余冷着眉眼,“我这边你不用担忧,我一魂寄附在裴明砚身上,再无魂飞魄散之忧。哪怕他现在回来,也奈何不了我。”
“院主……那裴明砚……”绝非好的选择。
渔叔想指出裴明砚诸多不足,可如今,对方却是院主唯一的选择,他一时又说不出口来。
“哈。”薛青余看出渔叔的纠结,但他也没细说的打算,只告知道:“你们还没看透他。”
渔叔见院主嘴角带笑,似乎心情很好,他心中也有好奇,遂问道,“院主是说他还有隐藏?”
“什么样的人能身陷险境毫不慌乱?”
渔叔一想就明白过来,“死人、一无所知的人,或胜券在握的人。”
“你明白就好。”薛青余又咳嗽起来,一口“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与上次不同的是,落在琴桌上的“血”,不再带有红色,似乎只是吐出水汽一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薛青余喘了好一会,神情倦怠,他勉力维系精神,嘱咐道:“你派人……咳咳,去调查梅家大少的事情。”
“梅家大少?”渔叔不解,“为何突然招惹梅家?”
薛青余好似累极了,他声音越来越弱,双眼也渐渐闭上,齿缝间吐出最后几个字:“他,应是梅山雪。”
渔叔一怔,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颇有拨开云雾之感,原先所有不解一时间通通明白过来。
什么人能在梅大少重伤不醒消息还没传出时就知晓此事,什么人能轻而易举避开清云等人攻击还伪装出一副好似一切只是巧合的模样。
又为何小空突然间会血脉凝滞,这是什么样的医术才能瞒过溏姑?
……
他再低头时,薛青余已然消失了。
琴桌上,青玉般的琴再次平静地躺在上边,须臾,琴好似休息够了,琴声再次响起,一圈一圈的琴波荡漾开,与周围的八把琴共鸣。
整个书院半空中,似被星辰大海笼罩,淡金色符文在半空中洋溢着,不时窜出一束,进入人居住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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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砚躺在树上怎么也睡不着。
这书院没来几天,住处倒是换了一次又一次,这地方他才刚住出点感情,这不,又要搬走了。
按小空所说,这次他要住的地方,是那种隐世高人才能居住的——悬崖上跳下去,重伤必然不死,因为有个高台,也就相当于,悬崖跟楼梯似的,在下边还有一层。
一般住这地方的,不是疯子就是被成了疯子。
他愁啊!
这麻烦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再来一茬,指不定他直接和女主斗智斗勇都没来得这么辛苦劳累。
他一摸手臂上的琴纹。
经过水长恨这么一闹,他隐约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书院院主,在向他求救。
他向小空询问过,为何这水长恨突然成了副院主。
小空这样回答的:“因为庞管事推荐的啊。”
庞管事推荐就成?这庞管事是股东大会啊,直接就整个空降进来?
“庞园身份很特殊?”
小空白眼翻得快顶到额头了,“说起这事我就觉得奇怪。在你之前,书院里最招人讨厌的就是他了。”
“嗯?怎么说?”
小空满脸嫌弃,“我就觉得他怪怪的。虽然我也总觉得你怪怪的,可是……这不太一样,你的怪是因为长得丑,但我能感觉到,你也是好人。”
你这好人卡发得可真随意。
“嗯,好人。”他含糊应着。
小空朝他吐了下舌头,“我这是夸奖你!你的好人和院主一样,你们身上没有血腥味,你院子里的鸡鸭鹅才愿意亲近你。所以你虽是骗子,我才没那么讨厌你。可庞管事不一样,他身上弥漫着很重的血腥味……嗯”小空抓耳挠腮,表述不出来,“溏姑、渔叔、慕容姑姑,书院里的每个人都有血腥味,可是我不觉得他们奇怪,但是庞管事……”
裴明砚拍拍他的肩,打断他的抓耳挠腮:“你不用费尽心思解释了,我听明白了。一句话,庞管事不正常,要小心他。”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小空又纠结地看着他,“还有吴爷爷……他,我也觉得他很奇怪,嗯,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裴明砚听完这话差点感动得涕泗横流。
听小空那描述,小空对他那可真是真爱了,为了搬救兵,都直接跳崖去了。
根据小空这说法,大约能推测出些许苗头了。
薛院主之所以求救,正是因为他被要挟了,而要挟他的人,正是庞管事。
可这庞管事,应该不是正主,他只是个监视者,或者是命令传达者。
难怪方清那事一出,这薛青余就把庞园派出去了。这之后,才有他突然昏睡过去,梦见“密室逃脱”一事。
因为监视他的眼睛不见了。
想着想着,裴明砚又昏睡过去。
天空中淡金色符文好似接到某种讯息,流水般淌下来,将裴明砚团团裹住,却好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阻拦,只能围着他,再也近不了身。
手臂上的水琴纹突然被叫醒,漩涡似的,将符文一一卷了进去。
梦境中。
裴明砚又再次躺在地上。耳边风声依旧,只是再没了水滴的声音。
难不成,那水滴……正是薛青余体内残余的小空的鲜血?而依托他符咒稳固魂体的院主,虽免不了疼痛,却可不再饮用小空鲜血,是以,一直漏的血液,现在没了?
突然,好似萤火虫的微光漫入,带着些许绿意的淡金色光芒笼罩整个空间。
借助这星点的光芒,躺在地上的裴明砚侧过头,看清周围的模样,与他设想山洞不同,这是一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的不知该说是平地还是密闭空间的地方。
“我知道是你,薛院主。”裴明砚说。
“萤火虫”们顿了一下,如流星海短暂停留,很快,“萤火虫”们越飞越高,如烟尘蒸发般,消失不见了。
裴明砚也随之醒来,只是,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
他脑袋突然重了不少,若是上辈子,他肯定只疑心自己睡觉时感冒了。
可现在这幅躯体,感冒?
他不再放任水琴纹不管,往上边画了个符咒。又将玉佩收进随身戒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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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熟悉的剧情再次发生!
小空又一次心急火燎地冲进小院中,“算命的!算命的!你快出来!出大事了!”
有上次的经验,这次裴明砚没敢怠慢,他从树上跳下,问:“又怎么了?”
小空气喘吁吁,抬手指着他,半天才憋出句,“你是不是霉运附身啊!”
“胡说八道,我这运气好着呢。”
小空一把捂住脸,“那完了,溏姑说,一个人越缺什么,越强调自己有什么,你一定是霉运附体了!”
“咳咳。”被拆穿的裴明砚咳嗽两声以作掩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吴老的书屋被烧了?你们院主突然昏迷不醒?还是你们副院主身受重伤说是我动的手?”
小空神色复杂:“……你怎么知道?”
“???”裴明砚翻了个白眼,这么说来,这吴老嫌弃他,院主还想继续搞事,这副院主估计被庞园揍的。
“我,算命的,刚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小空“噢”一声,“果然是骗子。副院主确实病了。不过我叫你不是因为这个……是……”
裴明砚见小空神色越来越复杂,整得跟便秘似的,忙问:“是什么?”
小空豁出去了,猛地闭上眼,打机.枪一样,不带停顿的放出一长串:“偷灵草的齐叔的同伙被抓回来了她什么都承认就是不肯说灵草位置非得让你去见她她才说。”
“哈?”女主?
裴明砚越来越懵逼了,这剧情咋和墨水泼梅似的,想怎么吹怎么吹。
他神色郁结:“方清?”
小空郑重地点头,“她确实叫方清,她还说……你是她逃婚的未婚夫。”
“…………”
裴明砚往树上一靠,望着天,生无可恋地说:“我现在确实相信我霉运附体了,你们院主不是全能吗?你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帮我把这霉运驱了。”
小空大人似的,伸手一拍他的肩,“但是你别怕,这次你不用跑了,溏姑和渔叔都信你,药管事也帮你说话,只有庞管事,他硬说方清既然叫得出你名字,那一定是认识你,反正他说了很多很多。总而言之,你还是去看看吧。”
“叫我的名字?”
小空一脸理所当然,“都是你认识的人了,叫你名字很奇怪吗?”
裴明砚怔了一下,恍然想起当时方清的眼神,以及她毅然决然割断那本可以救她一命的阵法。
“是有点奇怪。梅家之人,一旦入了梅家,都需更名换姓,所以,我叫裴明砚这事,没什么人知道了。”
“管它呢。这次大家都信你,你就去见她一面。之后她把灵草位置说出来,院主就有救了!”
裴明砚看着单纯的小空,一时不知是该哭该笑还是该羡慕。
“行!那走吧,速度快点,我们还能赶回来吃个午饭。”
“走走走!”小空兴高采烈,好像这一去,他那宝贝院主就能好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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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的地方,仍是主峰。
主峰高台好像一夕荒废般,消失不见了,主峰之上,只余那巨大的湖泊与小巧的亭子。
湖泊中铺了几座假山,看样子下次他再来,指不定亭子就跑湖中央去了。
亭子里仍旧什么也看不清,两尊一黑一白的守护神矗立在那守着。
渔叔这个院主代表立在那半跪的女子身旁,松武院的两弟子一左一右擎着女子的肩膀,以防她有突然的动作。
裴明砚远远就认出了人,她那驳杂而强大的气运,简直独一无二——正是女主方清。
他低头对小空交代一句。
小空满脸茫然,却仍然点点头。
方清似乎后脑勺长了眼睛,他这边才上主峰,她那边就挣扎起来。
庞园给两手下示意,两人于是松开手。
方清起身,站在原地,活动着肩膀,等着慢慢走近的两人。
裴明砚在她三米处站稳。
之所以会说稳,是因为,小空此时好像怕他摔了似的,拽着他的胳膊,将他牢牢控制在这个点,再不让他往前半步。
方清看他举动,好像看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噗嗤笑了,再没上次见面时的冷艳,她徐徐说:“裴明砚是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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