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因为老杨那个没诚意的红封,林悠萎了好几天,干活儿的劲头都眼看都不高了,直到干完活儿后,老杨分给她足足二两银她才好受一些。
韩霁的腿受伤也有两个多月了,大夫来给他换最后一次药,说是夹板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恢复的不错,再过几天绷带也可以拆了。”老大夫说。
韩霁谢过大夫后,自己缠上绷带。
林悠在厨房里忙活,不时传来浓香扑鼻的味道,连大夫都忍不住夸赞:
“尊家娘子手艺真不错,每回过来都能闻见她做的饭菜香,小相公有福啊。”
韩霁听到‘尊家娘子’四字时略有恍惚,但却奇怪的没有像从前那般排斥了。
“女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少年夫妻脾气冲些也是有的。”
这大夫从一开始就帮韩霁治腿,看出他们夫妻貌合神离,有心调和,才说了这么几句。
要是以前韩霁听了这些话,定然是要翻脸的,但现在已经从容许多:
“您说的是。”
大夫捻须一笑,背上药箱跟林悠说了声,林悠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出来,留大夫在家吃饭,大夫说一会儿还要出诊才拒绝了。
林悠将菜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韩霁送大夫出去,林悠回厨房,经过石桌顺便把桌上的花瓶带走。
她将花瓶里的水换了新的拿出来,瓶子里插着几枝她从路边摘回来的木芙蓉花,擦洗过花叶上的灰尘,插进花瓶,往石桌边一放,赏心悦目,衬得粗茶淡饭都雅致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摆脱了她舅舅一家的控制,韩霁觉得林九娘越来越活泼,人看着轻便不少,与人说话面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跟周围街坊的关系都有所缓和。
送走大夫,路过的邻居跟韩霁打了个招呼,随口问了声:
“韩相公,九娘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好香啊。”
韩霁笑答:“就家常菜。”
邻居赶着去上工,回道:“回头让我家婆娘也来跟九娘学学,太香了!走了。”
韩霁挥手与邻居告别后转身进门,从国公府出来后,他一直觉得自己跟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直到刚才,韩霁忽然就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世界,他体验到了书中那种曾经令他向往的田园人情味。
陶渊明的诗曰: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
这形容的是田园生活,却也蕴藏着悠闲自在的态度。
韩霁出身尊贵,父亲是卫国公,母亲虽是商户出身,却也是江南最大的商户,他的外家海氏有着全西宋最多的商船、货栈和商号。
外人看来韩霁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可实际上除了刚出生的那几年,自四岁开蒙起,韩霁就没有一刻能够真正放松下来。
卫国公的嫡子、庶子加起来有十几个,韩霁虽然占着嫡字,却不是最长,十多岁了,卫国公也没有提要给他请封世子。
世子的名分不定,也就是说其他庶子都有机会争爵位,所以韩霁从很小的时候就要跟庶兄庶弟们去比较,像个乌眼鸡似的去战斗,争一个将来未必会落到自己身上的爵位。
除了他之外,他的母亲海氏也是如此。
日日操心卫国公会不会再纳新妾,夜夜忧愁庶子们会不会越过自己的孩子,被卫国公选为世子。
这般忧虑之下,三十多岁就病气缠身,郁郁而终。
母亲在时,韩霁还有依靠,母亲去世后,国公府的后院乱了一团,每个妾室都想借此机会被扶正上位。
可她们哪里想到,等待她们的是国公娶回一个来头更大的继室——顺义王府的郡主,当今官家的堂妹。
卫国公很爱重这位续弦妻子,不管是谁与她发生争执,卫国公都会无条件相帮,哪怕她提出多么匪夷所思的要求,比如要把前国公夫人的墓穴从主墓室移开,为她百年之后腾位置。
韩霁就是因为此事与新国公夫人发生激烈争执,满腹委屈等待父亲归来主持公道,可等来的结果却差强人意。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刚下葬一年的墓穴被从韩家主墓室移出。
韩霁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负气出走。
可天真的他被继母有心算计,扣下从前伺候他的所有人,使了一招苦肉计,让他别无选择带走一个曾经伺候母亲的老仆人……
从落难到如今日子渐好,好似一场梦般。
“郎君,来吃饭了。”清脆的呼唤将站在门边发呆的韩霁拉回了神。
所有的虚幻,都因为这句话照进了现实。
韩霁慢悠悠的走到石桌旁,桌上摆好了一荤两素,两碗米饭,两双筷子。
做饭的人从厨房洗了手出来,坐下吃饭前还不忘给她的手上擦一擦润手的香膏,是淡淡桂花味。
只要天不下雨,他们白天都坐在庭院里用饭。
林悠指着桌上那盘浓油赤酱的肉丸子说:
“这叫四喜丸子,是鲁邦菜,郎君尝尝合不合胃口。”
说完,林悠用勺子替韩霁挖了一只出来,她的手艺这段时间韩霁已经见识过,尽管很多菜他从前都没吃过,但每一样都有新鲜的口感。
韩霁吃了一口丸子,颇为惊艳,鲜美的肉汁滑过舌尖,勾着他继续吃下去,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好吃的。”
林悠见他喜欢,自己也很高兴,一边用香膏搓手,一边跟韩霁说家常。
“这丸子里的鸡蛋是张大娘送来的,她刚生了个大胖孙子,高兴地跟什么似的,逢人就说。”
韩霁边吃边听,小时候总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可若连吃饭睡觉都那么多条条框框,生活也着实没趣。
所以他从来没有制止过林悠在饭桌上说话,还不时应答一声,以兹鼓励。
就在两人吃着饭,林悠说到王木匠家丢了把镐子,最终发现是被自家孙子丢菜田去了的时候,院门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
林悠放下筷子去开门,心想着会不会是老杨来蹭饭。
谁知一开门,却看见几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见着林悠,堆起情假意假的笑容:
“请问这里是韩家吗?”
林悠舔了舔嘴角的油渍,抬手用手背稍微擦了擦,疑惑问:
“你们找谁?”
“我们找韩霁韩相公,我们是韩相公家的,奉主母之命,特来给郎君送些新婚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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