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不是,姑娘,什么时候还扯到入赘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呢?”

    坐上马车后,阿朱就迫不及待地扭头看向余欢喜,余欢喜叹了一声,拉开车帘,五月的暖阳洒进车内,金灿灿的,她伸出手去握,理所当然地抓了个空,又将锦缎软枕抱在怀里,“我不想那么快嫁人,现在压根就没想过成亲的事。”

    不过若是只看看,那也还行。

    漂亮小郎君也不爱看呢。

    “我就是忽悠他往入赘的方向去想,本以为这个更难,谁知他能整那么多人出来呢。”

    那纸上密密麻麻的人名,虽说大多不认识,但偶有几个眼熟的。

    都是军营的。

    失策了失策了,本以为入赘的儿郎难找。

    这寻常人家的儿郎要让人入赘肯定不行,但军营里无父无母的适龄男子很多,没有长辈的压力,兼之以往祖父等人的情分在,同意的人会非常多,怪不得几天功夫守山叔就整了这么多人出来。

    阿朱现在还没开窍,她心想,要是爹娘这会子逼我成婚,我肯定会疯,想到这,她也跟着愁,“那怎么办呀?姑娘你初七后真的要去见那些人吗?”

    “不见。”余欢喜一本正经,心里悄悄想着,偷偷去。

    阿朱小声提醒:“守山叔你可以不理他,他也不敢强来,但他肯定会给太爷爷写信的。”

    太爷爷收到信的当天就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来京城,一定会。

    余欢喜:“…………”

    “没事儿。”

    余欢喜认真将事情梳理了一番,发现自己漏下了一个人,闻人间。虽然这辈子不会和他成亲,但他还能发挥下余热,帮自己一把。

    她说得笃定:“放心,初六过后,别说守山叔,就连太爷爷至少几年内都不会催婚事。”

    阿朱好奇极了,但她一问再问余欢喜都不肯答,只得放弃了,反正今天已经初四,离初六不过两日而已,等着看就是了。

    阿朱不再问,余欢喜想到了解决的法子,心情也跟着飞扬了起来,拉着裙摆跟阿朱炫耀,“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阿朱一言难尽地看着她的裙摆,老实说,绣工非常出色,就连绒毛都很清晰,但绣得再好,也不能改变它是小鸭子呀。

    “谁家姑娘十五了还往裙子上绣鸭子的?”

    余欢喜瞪眼:“就是要趁着这两年穿,再大一岁就不好意思上身了。”

    “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呢?”阿朱没好气道:“那你还身上绣?”

    “我喜欢啊。”余欢喜理直气壮道。

    阿朱被这四个字打败了,行,喜欢就是硬道理,不理她,扭头看向窗外。余欢喜噘嘴,没有重生过的人自然不晓得这种童趣有多珍贵,年老之后,幼年的时光总是最鲜活最常常怀念的。

    也是十五了,若是再提前几年,自己能把虎头帽戴头上!

    *

    端午龙舟祭在护城河举行,从北门出再行一刻钟就到了河堤入口处,两人下了马车,看着面前长长的楼梯,河提上已经行人如织,走上去后,左边明显人流更多,右侧的人也都往左边走。

    阿朱伸长耳朵听了几句。

    原来龙舟已经停在河里了,都争相去看热闹。

    阿朱也想去看,被余欢喜拉着往右边走。

    “明天再看,咱们先去找偏僻的地方。”

    阿朱不敢死命挣扎,被拽了一段路后,垂头丧气地跟在余欢喜身后。

    余欢喜脚步不停一直往前,向来带着笑意的脸上罕见的面无表情,甚至微微带着一点凝重。走了大约一刻钟,长提行完一小半,左右行人已经十分稀少,才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这长提每隔一里就有楼梯向下,最边上是绿意盎然的垂柳,在后面就是草地以及最外围的芦苇丛。

    余欢喜站在河提之上,垂眸看着下方。

    她久不说话一直往前走,阿朱就猜到姑娘是有目的的要去某个地方,遂不再言,也沉默跟着。当余欢喜终于停下脚步后,阿朱也好奇探头看,眉毛一挑:“嗬!咋光秃秃一片了?”

    下方垂柳仍在,但草地和芦苇丛都没了,左右两侧都是绿意白丛,更衬得正下方这块秃得格外明显,而且土色湿意很重,显然是新填上的。

    余欢喜没有说话,提着裙摆下了阶梯,缓缓踩在新填的土地上,来回走了一圈,每隔几步就足下用力试探,十分夯实。

    心里大石落下。

    虽然知道闻人间也回来了,他一定会处理这件事,但没亲眼看过总是不能彻底放心。

    毕竟,这么多人命。

    *

    闻人律心有余悸地跟在闻人间身后,原本他其实没有把端午龙舟祭这事看得特别重要,虽然这是大哥第一次交代自己办事,但这端午每年都有,已经有一套完整流程了,谁知道今年就出了岔子。

    这一片河滩瞧着和其他没什么两样,其实地下快空了。

    当知道下面具体情况时,闻人律只觉庆幸,幸好是在端午之前就发现了,不然到了端午当天,这河提河岸河滩全是人,一旦坍塌不知会出多少人命,好好的端午佳节不能蒙上这层阴影。

    “大哥你看,我亲眼看着填严实的。”

    闻人律指着那片河滩。闻人间的视线早已望向了那边,不过却没落在土地上,而是在那一抹鹅黄上,那个颜色格外鲜嫩,河风轻轻拂过,裙摆微微摇曳,视力良好的他,非常清晰地看到了她裙摆上绣的几只嫩呼呼小鸭子。

    憨态可掬,十足的天真童趣。

    整个裙摆绣了一圈儿的小鸭子,姿态还都不一样,有戏水的、有啄羽的、有吃食的,甚至还有大鸭子带着小鸭子溜达的。她这衣裳有毒,看一会儿脑海里就自动响起了‘嘎嘎嘎’的声音。

    闻人间瞳孔闪过愕然,整个人都呆了。

    闻人律也发现下面那姑娘瞧着有些眼熟啊,他眼神没那么好,撑着栏杆伸长脖子望了半天才道:“这不是嫂嫂吗?她怎么也来了这里?”

    闻人间回神,听到这话心里还挺自豪的。

    皇后娘娘心有大爱,一直记挂着黎民百姓。

    就是她这心态,好像真的变了,不仅活泼,还童趣上了。

    余欢喜近日一直悬在心里的大事落了地,心情也跟着松快了起来,笑靥再度挂在瓷白小脸上,兴冲冲朝阿朱道:“咱们回城去买菖蒲、粽叶、雄黄酒吧。”明儿就是端午,这些东西不能少。

    “好啊。”阿朱点头。

    余欢喜率先回身,就沿着河岸往回走,不必上河堤了,岸边风吹得还挺舒服,阿朱走了几步才终于想起来。

    “姑娘你不是说咱们来踩点问哪里人少的么?!”

    “这就走啦?”

    余欢喜头也不回:“你不是说一百个男人你都能挤过去么,那就不必问啦。”

    “不是,那咱们出来干啥的?”

    “随便逛逛呗。”

    …………

    ………………

    闻人律:“诶,嫂嫂走了,大哥你不去说句话?”

    “不必。”闻人间摇头。

    闻人律看着自家大哥十年如一日的冷淡神情,心累长叹一声,低声道:“大哥,这嫂嫂是你自己愿意的,既然你愿意,你就好好对人家,你这一直冷着一张脸,寒了嫂嫂的心怎么办?”

    “我从未对她冷脸。”闻人间纠正他的话,“我只是对你冷脸而已。”

    “而且,她没有寒过心。”

    闻人律:“……”

    嫂嫂还没进门亲弟弟就可以这样对待了?

    闻人律挺起胸膛要捍卫自己身为亲弟弟的尊严,闻人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黝黑的凤瞳里是闻人律十分熟悉的不耐烦。

    这时候不能吵吵,一旦自己开口,大哥就要下狠手了。

    他立刻手动捂住嘴巴,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闻人间忧心忡忡地看着余欢喜远去的背影,隔得远了,鸭子倒是看不清了,就是那活泼鲜嫩的鹅黄十分明媚,想忽视都不行。

    送去的那件衣服不是让她花宴穿的,而是在提醒她。

    你是皇后。

    但今天被满裙子的小鸭子糊了一眼。

    她真的变了,连曾经的默契和心有灵犀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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