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喜练完武洗过澡就站在衣柜前,看着里面的各色罗裙发呆。
今天要见闻人间要谈正事,她本已选好了一件海棠紫的罗裙,沉稳大气,这样的场合再适合不过。谁知余光忽见手中的丹蔻,极近透明的浅黄色,轻轻浅浅透着一抹妩媚。
昨晚歇得早,忘记洗了。
她想了想,又在衣柜里一同翻找,终于又找出了一件黄色的襦裙,这裙子还是在芙蓉城的时候太爷爷找绣娘做的。
和上一次的可爱活泼不同,这件,格外的富贵大气。
通体偏杏黄,但一点儿不显暗,绸为底白纱覆,广袖银线勾勒云纹,衣襟领口胸口皆是金线海纹质感极厚,甚至还有好些余欢喜说不出的花样。
衣裳既然这样了,头上就不能素了。
余欢喜迅速给自己绾了一个发髻,又寻到了一套蝶恋花的金枝簪在头上,金枝小巧精致,下坠的蝶翅栩栩如生,轻轻一动随之摇曳,好似花海翩然。
这一整套下来,说不出的富贵逼人,雍容大气。
那脸就更不能素着了,不然压不住。
…………
阿朱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姑娘正对镜梳妆,这背影一瞧就知道又上身了新衣裳。
她也不绝意外。
姑娘爱美爱俏,在芙蓉城的时候就是如此,哪怕不出门,也一定会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用姑娘自己的话说,梳妆是为了让自己心情愉悦,跟见不见客无关。
她本不以为然,谁知她刚走近,余欢喜恰好回头,黛眉红唇,鸦羽长睫缓缓抬起看过来的时候,秋水横波,春桃为妆,满是风情。
阿朱都看呆了。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猛地凑近细瞧,“姑娘你今天好好看!”
余欢喜微微一笑,说:“以前不好看?”
美人儿一笑,魂都要被勾走了,阿朱捂着心口,“好看,今天更好看!”
余欢喜对着铜镜最后整理了一番,看了一眼日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婷婷袅袅向外走。阿朱被美色迷了眼,傻乎乎的跟着,根本不问这是去哪。
她呆呆看着自家姑娘的侧颜,总觉得此刻的姑娘的身上莫名添了许多威仪,她正走在加冕的路上,让人不敢直视。
直到一片竹叶飘落脸上,阿朱才彻底回神,再看四周,已经被余欢喜带到了竹林深处,这里放有石桌石凳。
余欢喜看着四周的青竹,僻静深幽,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就是和自己这身不太搭。但也没法子,这府里的主院也早就封了,要待客还得布置一番,来回折腾麻烦,就在这吧。
余欢喜看向阿朱:“你去沏一壶茶来,再去门口守着,若有客访,直接带过来便是。”
今天有访客?
姑娘神神秘秘的,问也不说,阿朱就站在门口垫着脚望。
是谁要来呢?
当看着一袭白衣骑着高头骏马向着自家飞驰而来,停马时马头高高扬起,马蹄还没落下,修长的身影就已经跳了下来,阿朱震惊地看着来人,眼睛瞪得溜圆。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会来?姑娘怎么知道的?今天不是皇后娘娘的花宴吗?心里疯狂乱想,面上一点不显,垂头迎了上去,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闻人间:“她在哪?”
“殿下请随奴婢来。”
阿朱领先半路带路,闻人间沉默跟上,她将人带到竹林入口,退到一侧,“姑娘就在里面。”
闻人间颔首,大步走了进去。
阿朱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疑惑,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不可置信地张嘴,“该不会被守山叔猜对了吧?”
姑娘和太子真的有亲事?!
*
竹林并不大,十来步的功夫,刚过拐角闻人间就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余欢喜。
三面环青,只她一抹杏黄,一瞬间就抓住了视线。
脚步一顿,又迅速抬起大步走了过去。
余欢喜并未起身相迎,当闻人间在她身侧入座时,她挽袖执杯将还微微冒烟的七分满茶汤送到他的手边。闻人间垂眸,看的不是茶汤,不是白玉盏,而是她的手。
柔情做骨,暖玉为皮,纤细绵软,是真正的芊芊玉手。
原来她的手竟这样好看,那当年的伤,实在过于可惜。
从他见到余欢喜时起,余欢喜双手就戴了手套。
上辈子,昨儿的端午龙舟祭余欢喜也去了,坍塌的地方她也在,她虽未被困,但一直在救人,后来出了意外,手背撞到木枝尖锐处,几乎被削去了一块肉,这种疤,什么药都治不好。
闻人间并不觉得美人有瑕,而且这是为了救人,完全无需遮挡。他当时委婉提过,但余欢喜坚持,他也就不再过问,只是下了封口令,谁若是议论太子妃的手,哪怕一个字都要送去慎刑司。
谁知她虽然戴了手套,但并不因此而自卑,熹和宫里,她的手套比衣裳都多,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甚至还在京城带起了一股带手套的风潮。
这是闻人间第一次看到余欢喜的手。
在这样的一双手上,指尖的微微淡黄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勾人。
闻人间下意识移开视线,随即捧起白玉盏浅尝,茶汤入口的那一刻,烫还是次要的,花香中带着一丝甜腻。
这是花茶。
不是以往自己无论何时去熹和宫都有的太平猴魁。
他垂眸,明明是花茶,怎么还喝出了一丝苦味。
余欢喜也在看闻人间,虽然今生做不成夫妻,眼里也带着淡淡的欣赏。
这个男人是真正的人中龙凤,满月就被封太子,皇上亲自教导多年,顺利登基后又当了几十年的明君,龙威甚重,哪怕他今日白衣玉冠,哪怕他并未刻意针对自己,久居高位的他即便不言亦比日光耀眼。
闻人间浅尝即止,放下白玉盏,抬眸就怼上了余欢喜的笑眼,眸中微微愕然。
几十年的夫妻,余欢喜的长相,他自然早已习惯。
但在他的印象中,无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后时的她,都是端庄的,带着优雅的笑意,华贵矜持。
但现在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或许是她的笑,或许是刚吃过茶汤还泛着潋滟水光的红唇,闻人间此刻心里就只有四个字。
活色生香。
他喉结一动,再度移开视线。
“孙家我目前我还有用,再过段时间我便收拾了他们。”
河岸的坍塌并不是天灾而是人为,只是现在还不到动孙家的时机。
“今天不谈政事。”
余欢喜不甚在意摇头,上辈子自己的手确实是孙家毁了,但后面也找补回来了,今生闻人间想什么时候动孙家那都是他的事,并不想过问。
*
“不谈政事。”闻人间低吟一遍,点头,“行,那谈谈正事。”
“你今天怎么没去花宴?”
提问的是闻人间,余欢喜当然不会把借口扯到陈家身上去,这个答案她早已经想好了,甚至不需思考。
“不想进宫。”
闻人间一路从宫里奔向大将军府,饶是沉稳如他,心中也不免心绪翻飞,对于余欢喜不出席花宴的行为做了无数种猜测,谁知等来了这四个字,就没有后续了。他等了一会儿,再问:“然后?”
余欢喜在思考。
昨晚还想了一套比较委婉的措辞,但当他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后,曾经的熟悉感又回来了。老夫老妻几十年,虽然实际情况和外人认为的帝后琴瑟和鸣感情和睦有着非常大的出入,但私底下也从未红过脸,所以没必要东扯西扯,干脆点。
“不想当皇后,累。”
太子妃的时期还好,上面有人顶着呢,等拿到风印后,还没高兴多久,苦日子就真正到了,一直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十年。
现在回想,都不知道那些年是怎么撑下去的。
“累?”闻人间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他也无法理解,“可你不是说后宫其他妃嫔给你添了很多乐趣么?”
乐在其中怎么还累呢?
“我什么时候说指的是后宫了?”余欢喜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是,每次有新嫔妃入宫的时候,总会乱一阵,但闻人间这个皇帝实在过于勤政,对后宫女人真的没有多大兴趣,也不必争宠,只要她们爹争气一点,这赏赐晋升自然就来了。
起初很多人都不信邪。
无数人前赴后继,美艳的、天真的、娇憨的各种各样,都以为自己会是皇上的那个唯一,什么招儿都使了,那是真正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当时余欢喜看得可带劲儿了,这比大戏还精彩呐!
那段时间,余欢喜都上火了,嗑瓜子嗑的。
然而,她们遇上的是一个只爱江山不爱美人恨不得住在御书房的皇帝。
从闻人间登基起,每个月都有一半的时间是雷打不动的固定在余欢喜那,剩下的时间,都得靠她们爹去争。
几十年从未变过。
无数人的折戬沉沙证明了这确实是个心智非常坚定的皇帝。
以至于后期进宫的妃嫔一个比一个淡定,根本就没想过争宠,余欢喜甚至觉得她们不是进宫来当妃嫔了,是养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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