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花宴实在过于虎头蛇尾,前面风那么大,所有姑娘都是精心装扮,结果皇后只是草草露了个面,太子殿下更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满怀期待进宫,一头雾水离宫。
不过当贵女们归家,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这场花宴为何虎头蛇尾了。
因为真正该赴宴的人没去。
太子离宫后一路打马去了余家这事都没掩饰的。
余家是哪家啊?年轻小辈对余家是没什么印象的,老一辈儿的那可太熟悉了,毕竟余家人的拳头是真的硬,打在身上的时候也是真的疼。这满京城,有名有姓说得上数的人家,这府里的当家爷们,不管中年的还是老年的,十个有九个都被余家人揍过,剩下那一个还是身体不好出不了门的。
当年余家小将们的那些恶行,那些‘光辉战绩’简直就是罄竹难书!
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都说当兵当久了,身上多少都会沾点儿匪气,余家可不是沾点儿匪气,那整个余家就是一土匪窝!
不过要说最彪的,还是当属余老将军余疆。
这是真狠人啊。
在朝上能指着皇上骂的那种。
小郡主闻人盈月也参见了花宴,她是去凑热闹的,想知道太子妃是谁,谁知八卦没看到反倒一头雾水,一回王府就追着她爹平王问这余家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好像早就预定了太子妃似的。
说到余家,平王可太有话说了。
平王指着自己右边的金牙:“看到这颗牙没?”
闻人盈月点头。
“原本的这颗牙就是余四郎给我打掉的。”
“好家伙,我是去寻欢作乐了,但本王又不是大街上强抢民女,花楼,给银子的花楼,他凭什么揍我?”
闻人盈月不好对父王年轻时去花楼反而被揍了的事发表意见,虽然她心里认为揍的挺好,一旁的平王妃听不下去了,怼他:“那时候你亲叔叔的孝还不到一个月你就跑出去喝花酒,你还有理了?”
平王扭头瞪回去:“你为什么还要帮余四郎说话,你是不是还记着他呢?!”
平王妃面无表情指着门外:“出去。”
“你就是记着他还!”
平王眼睛通红地吼了一句,身子一扭,圆乎乎的身子十分迅速的消失在门外。
闻人盈月震惊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这平王年轻时候确实风流,也干过许多混账事儿,但现在他已经成了个耙耳朵,天大地大媳妇最大,反正自闻人盈月懂事起就从来只看到娘凶爹的,爹从来不敢吭声的,今天怎么硬气了?
“娘!”她满脸八卦,双目发光,“爹是吃醋啦?”
“没大没小。”平王妃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你平日喜欢听小道消息就算了,看戏都看到娘这来了?”
“他那不是吃醋,是找地方躲着哭去了。”
“为什么哭?”
平王妃叹了一口气,“余四郎是他的救命恩人,”
想到余家,平王妃就鼻尖一酸,多好的人家,多可惜的人家。
闻人盈月还在不停问这救命恩人怎么回事,那余家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人家。
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说起余家,那能说的可太多了,平王妃想了想,问她:“你知道当初咱们大周这周围的国家,给余家取的什么绰号吗?”
闻人盈秋:“什么?”
“恶犬。”
恶犬?闻人盈秋眉头一皱,这两字听着真不像好词,平王妃却是一笑,“他们称余家是边境恶犬,来一个咬一个,恶到没边。”
“对他们来说是恶犬,对咱们来说,是战神。”又压低声音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没有余家,你们闻人家这龙椅还指不定谁坐呢。”千里马和伯乐,就如同余家和闻人家,是相辅相成的,离了谁都不行。
看着女儿眼睛瞪圆的样子,平王妃再道:“就算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你到边境线上的任何边城,任何,说一句余家的不是,没人能救你,愤怒的百姓会把你撕碎的。”
“任何边城?”闻人盈月一脸不信,“娘你夸大了吧,余家守边城可以的,但边境线那么长,边城那么多,就一个将军,怎么守得住啊?而且皇爷爷也不可能把所有边境都交给一个人啊?”
“因为当时已经无人可用。”
平王妃接着道:“那时新朝初立,不仅有前朝欲孽,还有两位自称王的在起-义,再有南边大范围的大旱,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内忧不断外患丛生,当时先皇手里就两个能真正打仗的,其中一个已经花甲之年,镇守京城,边境所有事都是余家在负责。”
“而且谁告诉你余家只有一位将军的?”
“老将军是将军,六位郎君也是将军,满门武将。”
“这么多将军?”闻人盈秋大惊,然后下意识道:“现在杨家也是诶,一门两将军……”
“什么杨家!”
平王妃神色一厉:“杨家哪配和余家比?给余家提鞋都不配!”
“什么杨家,十几年前他姓的可是余,余家的余!”
“那杨守城是余家的养子,余疆老将军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养大的。”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闻人盈月从没看她娘这么生气过,连忙软声去哄,又不停保证日后再不提杨家,也绝不会和杨家人来往后,平王妃才慢慢平息了。闻人盈月仔细瞅了一会儿,见娘确实平静了,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再问,“那余家是怎么没的?”
听到这话,平王妃鼻尖再度涌来一阵酸意,顿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时候内忧勉强平复了,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老将军都卸甲回京养孙女了,谁知外患又起,周围几个国家集合来打咱们,余老将军匆忙赶赴边疆。”
“那时候留在边境的士兵满打满算二十万,而敌军足有八十万。”
闻人盈月:“怎么咱们的人这么少?”
“兵力分开了。”
“这么多洲、省、城哪个不需要驻守?”
“那时候内忧才过,百姓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就算壮年的熬到那会都是瘦骨嶙峋,老人孩子更是死了八成,这种情况你根本没法征兵,再有就是国库吃紧,也养不起那么多兵,起码要缓两年,所以驻守的兵力都是从边境分下来的,谁知外患就来了。”
“二十万对八十万,余家守了三个月。”
“援军到的时候,都是好消息,不仅最外围的城门都没破,敌军还被消灭了一半,士气大减,都是好消息,就、就……”
平王妃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声音几度哽咽。
“就余家人都没了……”
闻人盈月也跟着泪眼模糊起来,以血肉之躯守国门的都是英雄,余家不愧战神之名,她一边抹泪一边哭问:“六位将军都没成亲么?都没留下子嗣吗?”
“只有两位成了亲,都随军在边城。”
“援军到的时候,她们已经自缢了,其中一位还怀着身孕的……”
这得多绝望才让一位母亲带着没出世的孩子一起死?
闻人盈月‘嗷’地一声爆哭出声,平王妃也低着头抹泪。
*
余欢喜知道,现在肯定很多人在跟小辈诉说自家当年的‘丰功伟绩’,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反正从明儿起,又是一堆人一见自己就红了眼,抱着就开始痛哭:我可怜的儿啊!
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余欢喜想到这些就头皮发麻。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清幽竹林,绿意萦满眶,竹香阵阵,这样安宁的环境心却逐渐暴躁起来。
这世上好人多,坏人也多。
有抱着自己痛哭的,就有那明明享了余家的庇佑却跟着外敌一起喊恶犬的人。
余欢喜觉得上辈子的自己真的是脑壳进了水。
为了那些闲言恶语,万事都要尽善尽美,不肯行错一步,就算累得像条狗也要咬牙挺直背脊,在外人面前永远是最体面优雅的一面。就为了告诉世人,更为了给那些小人看。
就算女儿身,也绝不堕了余家风骨,也可以成为余家的骄傲。
在我身上别想找到任何能攻坚余家的‘污点’。
现在想想只觉好笑,一群藏头露尾只敢背后说小话的小人而已。
管他们去-死。
…………
阿朱和余守山本来想好好‘审审’姑娘,这和太子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为何不肯当太子妃。但他们很快忙碌起来,因为一波又一波的人若有似无的在门口晃悠,还很有一些人去后街跟府兵及其家眷套话。
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姑娘什么性子。
怎么着,若是个好性子,你们就上门来欺负了是吧?
余守山和阿朱袖子一撸就出去了。
就算现在他们不上战场了,但当年的本事可没丢,刺查军-情几乎成了每个人的本能。所以那些来套话的,不仅没套出半点有用的,反而被套出了不少消息,阿朱这一下午来回禀报数次,已经确认了七家,有名有姓的那种。
这会儿她又回来了,但没说话。
余欢喜侧头看她,“没人了?”
“有啊。”阿朱眨眨眼,“但我不想去抢了,他们都争着去套话,抢了一下午,累了。”
府兵们分工明确,不仅有守株待兔,还有闲逛等着被‘搭讪’的。
阿朱凑近,“我现在就想知道,若是太子还来,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像余守山还觉得可惜,在阿朱这里,姑娘做什么都是对的,就是那毕竟是太子,身份贵重,处理不好会有麻烦。
“没事儿,已经说清楚了。”余欢喜很淡定。
阿朱眨眼,太子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了?还不待她问出口,余欢喜忽然甩了一个问题出来。
“房子着火了,火很大怎么办?”
“浇水灭火啊!”
“傻。”余欢喜倪了她一眼,“我已经说了是大火,就算灭了火,房子也烧毁了,与其大面积修缮,不如推倒重建是不是?”
阿朱想了想迟疑点头。
余欢喜:“那就不要灭火,直接火上浇油,让它烧得更旺,直接烧成灰烬,还省了推倒的功夫。”
还可以这样吗?
阿朱总觉得这话有点问题,只是不等她想明白,余欢喜就捂着脸嚎了一声。
“没有火给只鸡也行啊,杀鸡儆猴也是可以的,我不挑啊。”
阿朱:“……”
*
余欢喜知道,这种带着恶意的试探和窥探还要持续几天,而真正闹出事来也还要几天,毕竟,京城的人谨慎居多,而且也要给人家布局的时间嘛,但半夜被惊醒,隐约听到了人声,起身出去还发现阿朱不在房间的时候,本来以为还要忍耐一段时间的余欢喜也楞了楞。
哪个没头脑的鸡,来得这么快。
她披着衣服往外走,在院门处就撞见了正回来的阿朱,问她,“什么事?”
“姑娘你怎么醒了?吵到你了?”阿朱先是问了一句,才惊道:“姑娘你神了,你喊火,火就来了!”
余欢喜:“……到底什么事?”
“后街有人纵火,不过没什么伤亡,房子也是刚泼油点火的时候就被发现了,就镇河叔家的三哥哥手断了。”
“怎么断的?”
阿朱一言难尽道:“自个儿摔的,他今天喝了点酒。”
余欢喜:“……”
“抓到人了吗?是谁发现的?”
“抓到了。”阿朱神情一震,“这人跟姑娘你还有点儿关系呢,是谢婉兰的娘家侄儿,谢章年。”
谢章年?
余欢喜眨眼,谢章年这人她知道啊,蠢得出奇,也没什么脑子,不用深想就肯定道:“去审,他肯定是被人撺掇的,把背后的人拉出来。”
本来这事已经抓到人了,又没出大事,所以没想打扰姑娘,天大的事也不及姑娘睡觉重要,等姑娘睡醒再说,结果阿朱听到姑娘说背后有人,马上来精神了,“我现在就去!”
“等等。”
“这事谁发现的?”
“余旧宴今天巡逻发现的。”
阿朱说完就跑了。
余欢喜站在原地,挑了挑眉,家里都没人,已经好久不曾夜巡了,他是自发巡逻的?
哦哟,这忠诚来的真快。
阿朱跑回了后街,后街的人都重新收拾收拾准备接着谁了,见阿朱过来,又围了上去,阿朱不卖关子,直接道:“姑娘说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叫审出来。”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余旧宴应声,“我来吧。”
说着就钻进了暂时关着谢章年的屋子,很快惨叫声就传了出来。
一刻钟后他走出屋子,眼睛微红,声音发沉。
“问出来了。”
…………
这会子天还漆黑,距离卯时还有半个时辰,余欢喜也想知道谁家的鸡这么蠢,没睡只等着。
听到足音后回头,发现不止阿朱,守山叔也来了,两人的表情都有点奇怪,像是在强行压抑什么,拳头捏得梆硬,烛光下都能看到青筋直冒,余欢喜坐直了身子,“是谁?”
两人都微微垂着头,余欢喜看向阿朱。
“谁?”
阿朱咬着牙:“是杨家的杨不凡,他不仅提供火油,还给谢章年规划了路线!”
余欢喜眨眼,来的不是鸡,是条大鱼啊。
余守山死死垂着头,眼睛红得快滴血。
只要不涉及姑娘,余家什么都可以忍,谁都可以欺负余家,只要不动姑娘。
但是杨家不可以!
谁都可以,唯独杨守城不行!
余守山恨毒了那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可他不能闹,家里只剩姑娘一个了,不能给姑娘添麻烦。
忍,死死忍着,等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一定会拉着他一起下去!
余欢喜站起身来,看着即使垂头也浑身颤抖的余守山。
“叫上所有人,带上家伙去门口等我。”
余守山不可置信地抬头,“姑娘,还、还是别冲……”
“信我。”余欢喜打断了他极力克制想要劝解的话,微微一笑,明明是女儿身剪水瞳,此时眸里泛起的不是女儿家的柔情,而是男儿所向披靡的豪情。
“就算你们把杨家给捅破了,我也兜得住。”
…………
余欢喜到的时候,所有人都等在了门前,不仅壮年府兵,就连伤残的,甚至几位老爷子也出现了。
余家仅剩的,当年的旧兵,都在这了。
他们都把余家视为自己家,他们恨毒了的人都是杨家。
他们都看着余欢喜,眼睛里是熊熊大火,烧得他们眼睛发红,只有在杨家痛痛快快地发泄一番,缠绕他们经年不灭的火才能熄灭。
余欢喜不再多言。
“走吧,出发。”
率先走在最前面,其他人有序跟上。
夜色中,百人行军,手中红缨长女仓银光闪过,这阵仗吓软了好几位更夫,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不是躲起来就是去报官了。
余欢喜步伐不停。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两家本就隔得不远,一刻钟不到,一行人就站在了杨家门前,此时还不到卯时,连门房都未出现,大门紧闭,一片静谧。余欢喜仰头看着头顶上面的镇国大将军的匾额,看了好一会儿,连退数步。
估算了下距离,差不多了。
原地动了动脖子,放开手中的长鞭,鞭尾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余欢喜随意甩了两鞭,其他人虽不知道她要干嘛,但都后退让开场子,等人散开后,余欢喜没有预兆的骤然发力,长鞭狠狠甩向高悬上方的匾额,啪的一声巨响,长鞭撞上匾额正中间,随即咔嚓裂缝声响起。
余守山眼睁睁看着匾额从中间断开,然后猛地砸到地上。
他知道姑娘是来找事的,但没想到姑娘这么直接这么刚,还没进门就把杨家人的脸踩到了地上!
他们在震惊,余欢喜在满意。
她低头看着手中用了好多年的鞭子,又看向到底的匾额。
用杨守城送自己的鞭子砸了他家的匾额。
哇哦,刺激。
这么大动静,里面的人还没动静就是猪了,有人大喊,急促脚步声也跟着传来,余欢喜侧头看向犹在震惊的府兵们。
一声轻笑。
“愣着干什么?”
“砸啊。”
府兵们回神,随即一脸激动地冲了上去砸门。
姑娘不愧是老将军教养过的,浑身是血气,这才是余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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