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七夕

    月底, 孟昭仪突发时疫,在太医的全力救治下,还是遗憾病逝。

    圣上特下恩典, 以嫔位仪制下葬。

    孟昭仪是礼部孟尚书嫡次女,尚在闺中时便有大梁第一才女之称的咏絮才,只是天妒红颜, 才华斐然却素来体弱, 打从孟昭仪入宫, 便一直在漪澜殿静养。

    第一才女的病逝虽然惋惜者众多, 但也都觉得合情合理, 并没有人察觉出哪里不对劲,除了心事重重的江清泉。

    孟昭仪虽然极少出漪澜殿,可几年的时间里, 江清泉同她还是见过几面的。

    在江清泉看来, 孟昭仪身子虽比普通人弱些, 但绝不会严重到这般年岁便会病逝。

    久病成医,身子越弱的人平日里越会小心谨慎这种话就不用说了。

    从宫里搬来皇家别院时,她才刚见过她, 以她当时的状态, 绝不会这么几个月便药石无医。

    更不用说, 她的父亲可是尚书大人,且不说搬来皇家别院后, 她们的份例还有宫人的伺候都不曾慢待,单就尚书大人和尚书府在, 就能让她过的比绝大部分人要顺遂。

    突发时疫, 药石无医, 这种事情发生在孟昭仪身上, 若是在温窈同她说那些话之前,她也不会多想,但现在,她不得不多想。

    尤其,温窈那天从她这里离开后,是去了钿络阁的。

    难不成,孟昭仪不是死了,而是假死离开了

    越想,江清泉觉得这个可能越大。

    一开始进宫的时候,她还曾经把孟昭仪视为劲敌,后来多了解之后,便解除了对她的敌意,不论是她,还是旁的后妃,都看得出,孟昭仪没有争宠的心。尤其是,大家心知肚明,孟昭仪进宫是因为青梅竹马的表哥变心,心灰意冷,进宫只是一时意气,现在在温窈的提议下假死出宫,她点头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她的处境同孟昭仪截然不同。

    但她那样的家世地位,说放弃就放弃,真的很让她羡慕。

    若她有个这样给她撑腰的母家,该多好

    想着想着,她勾起嘴角,自嘲的笑笑,可惜了,她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同人不同命,不止和温窈对比鲜明,同孟昭仪对比起来,更是惨烈。

    第二天,她便让人往宫里送了几束莲蓬。

    温窈没再往别院去,只是让人去赏了几匹料子,以此告诉江清泉,她知道了,会安排。

    收到江清泉的回话,温窈着实松了一口气。

    虽然第一个找上的是江清泉,但她真的不敢保证一定能说服她。

    如果说服不了,她真的觉得挺可惜的。

    不止江清泉,哪一个,她都觉得可惜。

    现在送走了孟昭仪,接下来就是江清泉,等再过段日子,就是苏常两位贵人

    原本在她的计划里,第一个要送走的就是孟昭仪。

    孟昭仪和江清泉情况不同。

    江清泉进宫是带着野心和目的的,孟昭仪就是一时意气,再加上孟尚书对这个女儿还是很疼爱的,送孟昭仪离宫一时,并没有瞒着孟尚书,以孟尚书的权势地位,这事也瞒不住,不如直接挑明了还好办些。

    她就是安排得再妥当,都不如孟昭仪的生身父母对她上心。

    孟尚书也确实是个疼女儿的,并没有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京城自然是不能待的,便以远房侄女的名义,把女儿送去了孟家在江南的商号。

    既挂了孟家本家的名,还能过得富足,是再好不过的。

    温窈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比她的隐姓埋名,给一笔钱好得多。

    不过江清泉也就只能这样办了,江清泉的母家同孟家不同,她是断然不可能再回母家的,也不能透露出她日后的行迹,钱到位,庄子安排好,至于江清泉日后会怎么打算,到时候就全凭她自己了。

    至于锦嫔和景昭仪,她到时再同容翦商议一下如何处理,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这般想着,她躺在摇椅上,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这些天忙着耕种和孟昭仪的事情,她都好久没好好休息了。

    “主子真不去别院瞧瞧么”竹星不放心地道“万一江婕妤临时反悔,咬主子一口呢”

    到时候,闹出来,主子可不是要吃大亏

    温窈闭着眼听着潺潺水声,享受水车送来的凉气,笑着道“不会的,她是个聪明人。”

    哪怕主子一再说了不会不会,竹星都无法彻底放心“万一呢”

    “放心罢,”温窈揪了揪丸子的耳朵,也不睁眼,只是胡乱冲着竹星的方向摆了摆手“你不信她,还不信我的判断么”

    莫说江清泉不会这样做,就算真的这样做了,她一口咬死了不认,容翦又站在他这边,那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主子怎么也说不通,竹星无奈地撇撇嘴嘟囔道“当初,刚进宫时,第一次碰面的赏春宴上,她还是撺掇主子跳舞呢,这才多久,主子就忘了”

    还好主子反应快,没跳,要不然,不死也得脱层皮还说信她,就那样坏的心思,哪里值得相信

    温窈正想说无妨都不是问题,容翦的声音便随着脚步声传来。

    “跳舞”夏日里蝉鸣聒噪,烈日炎炎中,总带着让人焦躁的干燥,容翦一开口便多了几分凉意。

    “跳什么舞”

    他踏进花厅,又问了一句。

    竹星脸立时就白了,行礼请安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言语。

    温窈实在懒得动,只睁开眼仰着头瞧着容翦“折子批完了”

    容翦在她身旁坐下,顺手把丸子从她怀里揪出来。

    “嗯,”他假装没看到温窈瞪他的那一眼,道“还有几封,回头早朝时再议。”

    温窈看了眼被揪出去后分外不爽,炸着毛冲容翦喵喵叫的丸子,心道,到底有多幼稚啊,总跟一只猫较什么劲

    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后,他又问了一句“刚刚在说什么跳舞阿峦要跳舞么”

    南巧和竹星的心,立刻便提了起来。

    温窈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喂了丸子一颗肉粒,不在意道“刚好了一嘴,我又不会跳舞。”她确实没什么舞蹈天赋,能跳一下的,也就是体操和广场舞广场舞也算舞么

    容翦盯着她看了看。

    广场舞是什么舞

    阿峦又骗他

    他吃了几颗葡萄,而后略带遗憾道“这样啊,那可真可惜”

    温窈下意识接道“可惜什么”

    容翦看着她“我还挺想看阿峦跳舞的。”

    温窈“”她不会

    容翦“”你会

    温窈嘴角动了动,实在不明白容翦到底又在抽什么疯。

    他不是最讨厌莺歌燕舞这些么

    容翦摆了摆手,南巧和竹星便行了礼退了出去。

    他之所以讨厌,是因为以前总有人用这种手段算计他,往他身上扑那都是寻常,更甚者,还在他的酒水里下料,所以他才格外讨厌。

    可阿峦又不是别人。

    花厅里只剩两人,容翦勾起嘴角笑了笑“阿峦是不是哪日跳给我看看”

    温窈“我真不会”

    容翦笑容淡了些,语气遗憾又带着几分委屈“哦。”

    温窈“”

    被他嗓音和神色离的委屈惊到,温窈很是不解,她不会跳舞,还成苛待他了呢

    安静了好一会儿,这股委屈的气息越来越浓,温窈终于躺不住了,她坐起来,看着容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真的不会。”

    容翦冲她笑笑“嗯,我知道了。”

    笑容很是勉强。

    温窈“”

    温窈简直要疯了。

    她总觉得,自打上次从行宫回来后,容翦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找到了她的软肋。

    动不动就这样子,逼得她步步退让。

    偏偏,她还真就吃他这样。

    兀自抓狂了好一会儿,在容翦巴巴的视线下,温窈只得再次妥协“那我学一下,行罢”

    容翦心道,阿峦还是演的那么像,说什么学一下,原本不就会的么

    不过嘴上他还是很惊喜地道“嗯,我等着。”

    温窈一点儿喜色都没有,甚至想打他。

    容翦忍着窃喜,抬手在她眉心揉了揉“先别想了,等会儿带你出宫。”

    温窈“嗯”

    “今儿乞巧节,”容翦道“忙忘了”

    温窈“这么快”最近确实太忙了,情人节欸她居然都给忘了

    情人节

    容翦眉心动了动,这个说法还是头一次听到的,他沉吟片刻,觉得很是合宜,果然还是阿峦最聪明了。

    “这段时间天天那么忙,”容翦道“逛完庙会,带你放松几天再回宫。”

    温窈眼睛登时亮了“真的”

    容翦点头“什么时候骗过你”

    温窈心道,你骗我的还少么天天套路我,以为我不知道

    容翦笑了笑,弯腰把她扛到肩上就往寝殿走“回殿内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晚上才有力气玩。”

    虽然知道他说的玩是晚上的庙会,但怎么这话从容翦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呢感觉,他说个什么,都很难不让人往颜色那方面想,尤其他还发神经一样,非常扛着她回寝殿

    这是什么诡异的姿势

    她自己不能走么

    再不济,抱着她不可以么

    为什么一定要用扛

    温窈越想越羞恼,伸手在他腰上锤了一下。

    容翦低笑一声,笑声很是愉悦。

    这一下,温窈觉得更有那味了,她后悔锤他这一下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出宫了,温窈还是难掩兴奋,回寝殿后压根没睡着,容翦只得陪她下了几盘五子棋,这才等到太阳下山,两人换了便装出宫。

    竹星终于如愿以偿跟着出宫游玩,兴奋地一路都叽叽咕咕个不停,简直比夏日里的蝉还要聒噪。

    有她在,一路倒也不无聊就是有点吵。

    夜幕降临后,白日里的炎热喧闹便被清凉静谧取代,虽然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依然有种沁心的静谧感。

    今儿不宵禁,比着上元节还要热闹不少。

    一下马车,容翦就理所当然地牵住了温窈的手。

    反正出了宫,也没几人认识他们,温窈也就都随着他而且这还是她和容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不牵手才真是怪怪的。

    竹星看了眼满街上手牵手或者挽着胳膊的年轻男女,又看了看皇上和主子,她抿着唇沉思片刻,而后伸手,自己牵了自己一下,牵完还咧着嘴傻笑。

    笑着笑着一抬头对上南巧一言难尽的目光,她马上敛了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忙小跑着跟上主子。

    南巧看着她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真是魔怔了一样

    同元宵节比着,今日的小玩意倒是多了不少,但大致上并没有太大区别,饶是如此,在宫里闷了许久又一直忙个不停的温窈还是玩得很开心。

    在宫里的时候,不管是忙着还是闲着,总是有一种,她是后妃,肩上担着六宫事务,还要顾着容翦,心理上不敢丝毫放松。

    出宫了就不一样了,哪怕容翦就在她身旁,她也能抛去所有负担,彻底放松。

    走到小吃一条街的时候,又碰到了上元节时碰到的那个卖龙须酥的货郎。

    不过今儿他卖的不是龙须酥。

    大夏天的,太过甜腻的东西,生意不太好做,也不好保存,今儿他卖的是开胃消暑的山楂糕。

    和上元节尤其不一样的是,上元节时,他是一个人出来摆摊,今儿,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娘子。

    成亲了呀。

    温窈看着他们两人,由衷地笑了。

    容翦捏了捏她的手“想吃”

    温窈点头,两人一起朝货摊走去。

    货郎正在给一个客人装山楂糕,小娘子在一旁帮忙,时不时帮货郎擦一下汗,货郎便会冲娘子笑笑。

    瞧着温馨的不得了。

    两人走到跟前时,货郎本能地先招呼了一声,抬头的瞬间,霎时一愣,很快就认出了两人,惊讶道“啊,又是公子和夫人”

    温窈点了点头,指了指他摊上的山楂糕“包两份罢。”

    货郎一边包一边对疑惑中的娘子解释道“这两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上元节时我碰上的天造地设的两位,没骗你罢”

    小娘子看了他们一眼,笑着应是“确实很般配。”

    这话,容翦虽然听过了,但再听一遍,他还是很开心。

    山楂糕包好后,南巧要付钱,货郎忙道“上元节本就给了太多,一眨眼公子和夫人便走远了,今儿不能再收钱了。”

    还是有气节的小货郎。

    他这般说,温窈倒也没坚持。

    “那祝你们财源广进,”温窈笑着道“举案齐眉。”

    货郎笑得有些羞涩,他又是个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便重复温窈的话“举案齐眉,举案齐眉”

    被自家娘子戳了一下后,他才反应过来道谢。

    转身离开的时候,温窈听到那小货郎小声跟自家娘子说“就是那天他们给了一锭银子,我才有钱去你家提亲,要不是他们”

    后面的话走远了没听到,但想也知道会是什么。

    温窈倒是不知道无意中还促成了这桩姻缘。

    护城河边,大家又在放河灯。

    温窈有些奇怪。

    是不是不论什么节日,都有放河灯的活动啊

    怎么上元节也放,乞巧节也放

    但这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消遣玩乐么,她觉得放河灯也挺有意思的。

    这次容翦依然没有放,还是就她自己放了一盏。

    上次的时候,她是战战兢兢不敢多问,但今儿就不一样了,她点了河灯,许了愿后,问了容翦一句“你就没有愿望么”

    容翦看着她“有。”

    温窈诧异道“那怎么不放一盏”

    容翦笑笑“我想要的,老天给不了。”

    温窈顿时来了兴趣“什么啊,说来听听”

    容翦定定看着她。

    温窈“”怎么不说话了,盯着她看什么她脸上有字啊

    被他一眨不眨盯了好一会儿,温窈渐渐反应过来。

    人来人往的护城河边,河灯铺满水面,宛若人间银河,与夜空中永恒的银河遥遥相映。

    容翦看着温窈的眼睛,轻声道“你的心,给么”

    温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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