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后,男子脸上的灰尘褪得干干净净,白得有点泛粉的脸庞上有一双狭长的眼睛;即便躺在灰尘满满的地上,他看起来还是那般矜贵;他静静地躺着,像一块儿美丽又脆弱的琉璃。

    “还好没破相,”吕溪月由衷地感叹着。哪怕她在充斥着俊男美女的修真界呆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个能与此人媲美的修士。若不是他的眉间没有兰花的印记,她差点就把他认成男主了。

    在原著中,兰花印记是男主的标配,是他不幸的开始,亦是他入魔的契机;从他出生到他灭世,这一印记从未消失过;它唯一一次的变化,就是在男主破开封印后,印记的颜色由蓝色变成了腥红色。而且,越到后期,他的印记便越发红得灼人,甚至有些红得发黑,简直就像一个变形版的黑化进度条,用颜色来表示黑化值。

    “这里不宜久留,”神笔提醒道,“这里的阵法看起来虽有驱邪抑魔之效,但我总感觉这里还有些其它的古怪东西。我不善阵法,只能瞧个大概,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迟则生变。”

    吕溪月点点头。

    这里的阵法重重勾连相接,伤性和杀性都极为强悍,好似镇着什么凶魔恶鬼,就连法阵上所贴的符箓都是由百年才产一两的九曲朱砂所制。可若是这般十恶不赦,那为何没有守阵之人呢?一般来讲,哪怕这镇守之地再偏远,也该有把守者,防止外人误入。再说,她还进来的如此容易?

    一切的一切都弥漫着说不清的古怪。

    “你说,他是魔吗?”吕溪月问道。

    “不是,”神笔回答道,“就是个普通修士。”

    “等等,”神笔似是发现了什么,“这,他居然?”

    “怎么了?”吕溪月道:“你看出什么了?”

    神笔没有回答,它飞到男子上空,仔细地观察着他。好一会儿,它才泱泱道:“是个凡人,还是个筋脉尽断的倒霉鬼。明明是个人,却被人注入了魔煞之气,再被人用驱魔咒法里三层外三层地封住,现在人不人,鬼不鬼。”

    这么惨?还没等吕溪月说什么,神笔直接道:“别想了,没救了。他受魔煞之气浸体已久,便是有命出来,也是大限将至;更何况,他身上布的法阵都是极为难解的,我可不善此道,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话说得很绝情,可不知为何,吕溪月竟能从中听出些委屈的意味。

    “你怎么了?”吕溪月关切道。

    神笔沉默着,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要说,找了三万年都碰不到的命格今天居然一次性见了俩,还都是俩倒霉蛋儿?

    它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还是说,这所谓的应落未落的晨星命格,就是个命里带衰的?一个是成了画都不能引气入体的凡人;一个是修炼出金丹还被人废去一身修为的修士。,并被人注入煞气封入地底,不死不活地苟活于世的可怜人。

    这个世界怎么了?神笔很困惑,怎么它要选的人都这么惨呢?

    还是说,它该庆幸自己第一次看到的人是吕溪月?一个活死人、一个凡人,这俩哪个能帮它摆脱命运?就不能给它个正常修士吗?真是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它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眼前的男子,神笔简直恨不得把心里的气都叹完。

    多好的苗子啊!若不是它刚刚上前仔细瞧了好几次,它也很难相信,眼前这个被封在地底,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男子居然有不输于吕溪月的天赋。当然,此处指的是吕溪月在天镜中显露的天赋。

    关键的是,吕溪月是个未入道的凡人,而他却是个已经踏入了修仙之途的修士。哪怕它只用神识略略探访,它都能看出该男子曾经的灵力有多充沛;无论是识海还是丹田,他都远超自己前几任的执笔者。

    这男子年纪不大,却已经结过丹了,若是它没看错,此人就差一点就能步入元婴之境了。即便是放在各个大宗的入室弟子中,这男子也绝对算得上是翘楚中的翘楚。

    可惜,即便他之前有多么卓绝的天赋,如今也只是废人一个:经脉尽断、灵根尽毁,就连丹田中也都是魔煞之气,药石无灵。虽不知他在此处被关了多久,但时间决计不短,被伤成这样还吊着一口气,神笔也不知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假使他真的有命出去,以他现在的身子怕也只能苟活度日。也不知是谁下的手,如此狠辣,没给他留一点余地。

    神笔既愤怒,又替他惋惜,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怎么它之前就没听过呢?以他的修为,之前至少也该是门内翘楚啊,怎么自己从没在什么重大场合里见过他啊?

    神笔仔细地回忆着,怎么想都觉着他面生。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神笔看着吕溪月,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庆幸;凡人就凡人吧,它想,好歹这还是个能说会道的活人呢。起码,会动的总比躺着的好。

    可这么一比较,那男子却显得越发可惜。

    “你怎么了?”吕溪月轻点悬在男子上方的笔杆,不明所以。

    “没什么,”缓过神来的神笔随口道:“就是觉着他真是可怜。”

    吕溪月听着,看着男子那张堪称风华绝代的脸,也叹了口气,“是挺可怜的。”

    听到这一句,躺在地上的尧白突然颤了颤羽睫。

    可怜?尧白听到这个久违的词,只觉着万分可笑,如今,连凡人也能来同情他了?说他可怜?呵!也不知道过一会儿,会是谁更可怜?

    被封在地底这么多年,尧白无法动用灵力,身子也伤得越来越重,但他的神识却在一点一点恢复。虽不能轻易动用,但拿来视物还是轻而易举;所以,即便闭着眼,他也能看清这里的一切。

    平日里无聊时,他便研究研究此处的阵法,多年下来,他早已对这里的机关布置烂熟于心。简单来讲,这些年来,误入此处的生灵没有一个能逃出去。他们不是误碰来阵法化成了齑粉,便是小心翼翼地呆着,最终困死自己。

    当然,凡是法阵都会有生门,可这里的法阵层层相套,重重相叠,生门位置飘忽不定,那些个误入此处的生灵没有一个有出去的运气。

    直到现在,她居然还没有看出此处法阵的蹊跷,还真是一无所知啊;尧白用神识打量着吕溪月,面容平静一如之前。

    无知者无畏,一想到等会儿她可能会化为一抷黄土,尧白心道:真可怜。

    ……

    “快些离开吧,”在神笔的催促下,吕溪月右手一扬,一个圆圈状的传送门出现在眼前。

    看着这一幕,尧白兴起几丝好奇,没有灵力的传送法阵?有意思。

    他看着吕溪月拽着圆圈从上至下,从左到右,沿着东南西北挨个转圈,用投石问路的方式来确定是否安全;经过几轮尝试后,尧白看她最终把门传送门落到了地上。

    尧白在心中道:怎么办?阵眼找错了!准确来说,这里是后几道阵法的生门,至于前几道的生路,在西边。是的,这里的阵眼是不断变化的。

    吕溪月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谨慎地瞧着这条传送通道。她往下眺,黑黢黢的通道中没有一点光,黯淡、死寂,让人看着就有些心慌。

    她勾勾手,她之前画出的小太阳随之浮到了传送门的上方。温柔明亮的光自此撒下,照亮了她的去路。她不经意地回头,随着小太阳的移动,躺在地上的尧白再一次被黑暗包围;尧白的大半个身子被笼罩在黑暗中,好似随时都将被吞没一般,莫名地透漏出一种说不出的绝望。

    “你还在等什么?”神笔道。

    吕溪月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向男子,眼神中流露出一股不忍和怜悯。

    不是吧?看着她突然转回身向那男子走去,还不许自己跟上去。怎么回事儿?神笔的心里在打鼓。

    一瞬间,万般思绪从脑海中闪过,她要做什么?她想干什么?眼神略过男子绝色的脸,一个猜测猛地涌入它的脑海,不会是见色起意了吧?不是,它的意思是,吕溪月不会因为一见倾心而做出什么事吧?

    看着去而复回的吕溪月,尧白也很好奇,想做些什么呢?见她缓缓蹲下,慢慢地靠近自己,他手指微曲,魔气在掌心处聚集。

    瞧着吕溪月接下来的举动,尧白愣了一下,突然,魔气散了。

    “走吧,”做完事的吕溪月不等神笔多说,她拉着乌云轻盈地一跳,仿若一只蝴蝶蹁跹于一口深井中。幽深晦暗的地底洞穴迅速恢复了死寂,被夺去灵根的尧白依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魔气侵蚀着他的丹田识海,他眉心处的兰花印记再度浮现,他眉头紧蹙。

    和之前不同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洞中多了一轮巴掌大的太阳;看起来好似一只手便可攥住,但它播撒出的暖融融的光却能照亮整个洞府。这是吕溪月画出的太阳,是她之前画出的一半天钧。

    瞧着吕溪月留下的东西,尧白:什么意思?同情吗?

    呵!他心念微动,小太阳便直直地落入了他的手中,暖和而温柔。这是他多年未曾有过的感受了。

    还真是,与这里格格不入啊!

    小太阳在他的掌心处,尧白曲着手指拢着太阳,魔气自他的指尖溢出,由灵气所化的小太阳渐渐地转为黯淡。

    瞧瞧,多么不堪一击啊!

    只要他握住手,它就能消失了;感受着掌心处难得的温暖,尧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手。小太阳缓缓升起,浮到他的上空,继续播撒着温暖的光。

    他才不是心软了!!只是,只是这东西要靠灵力维持,而这里没有灵气,所以,不用多久,它自己就会消散掉,何必要他出手。

    对,就是这样,尧白心道。

    吕溪月一跳,地上的传送门迅速缩小,看着这一幕,尧白来不及多想,他分出七分魂魄,迅速投入传送门中。他得赶紧过去,那人找的路是错的。

    等跳下来,尧白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不对,他没想多管闲事,只是,她寻的路是错的,他过去,不过是随手帮着改一改;对,他只是,想顺便了了这段因果而已。他只是,不想欠人情而已。

    ……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回的吕溪月显然从容了很多。经过她拉扯的乌云好不容易变成了飞毯大小,吕溪月躺在云毯上悠哉悠哉地向下飘。

    看着一有机会就休息的吕溪月,神笔恨铁不成钢,它道:“趁着现在有时间,你好好练练画,多成几幅画,不然出去了,可就没那么多功夫了。”

    “我知道,”吕溪月道。

    “那你还不赶紧画?”神笔道。

    和其他修士不同,画修的战斗向来都是拼存货。就像剑修打斗靠的是剑招,符修打斗用的是符咒,画修发大招自然也要靠画作;然而,无论是挥剑还是扔符箓,都不过是一息之间,哪怕他们之前没准备好,也能在现场迅速完成;可画画却是一件相当耗费时间的事情,没有一个画修会在动手的时刻才开始作画,否则,不用等他画完,人就要凉了。

    所以,每一个画修的手里都会事先备好各种各样的画作,需要用时,拿出来即可。在修真界,出门在外的画修手里若是没备上几幅画作,无异于自寻死路。

    “起来画画,”神笔戳了戳趴在云毯上的吕溪月。

    吕溪月挥着手移开笔杆,道:“我现在没有思路,你至少要让我想想画什么吧?”

    究竟要画什么?这确实是个问题。画画是一门艺术,虽然离不开苦练,但灵感于它依然不可或缺。

    当然,不是说没有灵感就不能画画。熟能生巧,有些灵感也源于练习;若是在之前,神笔绝不会有丝毫的迟疑。没有思路怎么了?从修仙界的各大排行榜里挑不就行了吗?排行靠前的,名声显赫的,威力强大的,甚至长得好看的,都是可以动笔的练习对象。练着练着,自然就能有自己的感悟了。

    可自从吕溪月画出阴晴不定的天钧后,神笔就有些不确定了。这还是它看着,她居然还能把凶名赫赫的天钧剑画成一朵挂着线的乌云和一轮巴掌大的太阳;那它要是不看着,她究竟还会画出些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它敢放手让她练习吗?准确来讲,是它敢让她跟着自己的灵感走吗?

    最重要的是,在神笔之前的不懈引导下,吕溪月已经坚信自己是个画画天才了。态度决定方向啊,就像她方向都错了,再继续下去,还能走对路吗?

    不行,神笔仔细思考了一番,它觉着当务之急是要让吕溪月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它想了想,对吕溪月道:“画人吧。”

    “人?”听到这个回答,吕溪月有点意外。

    神笔肯定道:“对,画人吧。”

    既然要让她认清真相,那评判之物自然要有一个确定的标准;若是再画什么灵宝神器,以她之前的想法,说不定还会找些什么替换,天钧的暴戾悖逆能被她换成阴晴不定,那其他的物件自然也能如法炮制。而如此一来,它还说不出什么错处。

    所以,神笔觉着,自己一定要选一个让吕溪月找不出任何借口的参照物。人,就是最好的参照。这一次,她总不能再找什么其他替换了吧?

    吕溪月不明白,“你不是让我为日后做准备吗?天钧能破阵、能飞、能带我逃离众人;人,有什么作用?”

    神笔顿了一下,道:“也不是让你画真人;我的意思是,让你画一些人形的傀儡。这修真界内遍地修士,十八城又是个空城,若是传送门的出口还在十八城,你一个凡人岂不打眼?”

    “这倒也是,”吕溪月听了,点了点头,可她想了想,又有些不大放心。

    吕溪月道:“你说让我画人形的傀儡,可我怎么分辨自己画的是傀儡还是人呢?我天赋这么好,万一画出个人怎么办?”如果她画出来个人,她总不能让那人替她去死吧?她还做不出这样的事儿。

    还真是敢想,神笔:……

    它耐心解释道:“人不是那么好画的。傀儡与人之异,在于其精神;傀儡没有灵魂,而人有三魂七魄,有喜怒哀乐,画修即便画得出倾城绝色的容易,也难描其精神。”甚至,有一些不修正道的画修为了画出人,选择抽取别人的神魂,可既便如此,他们依然难成画,因为神魂与画作不相合。

    见吕溪月还有些顾虑,神笔举例道:“精神是很难描摹的,而且,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是独一无二的。人的精神就好比灵器的特质,就像,我让你画天钧,我说过它的特质是暴戾悖逆,可你依此思路画出来的不还是不同吗?”

    “确实,”这么一解释,吕溪月放心不少。

    “那就开始画吧,”神笔满含期待道,是时候该让你清醒一点了,此处可没有什么神魂能让你误打误撞了。

    与此同时,尧白的神魂正飞速向此处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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