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三章休沐

    尹岑玉看着水中那与自己原本模样有八分相似的倒影，脑子里骤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荒唐的、甚至好笑的念头。

    满院的男宠，每个男宠都有几分像自己的五官，和项钺松开他脖子时目光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尹岑玉只觉得气血翻涌，心头震荡，自重生以来就一直隐隐作痛的胃部抽搐了一下，一低头竟吐出一口黑血来。

    亭子里正嬉笑着的少年们似乎也没想到尹岑玉的气性竟如此之大，这是……被他们几句话给气吐血了？

    虽然看起来一副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样子，但是猛一见血，少年们仿佛也被吓到了，一时间再无人发出声响。

    他们只是想欺负欺负人而已！这林深要真被气死了，林家会不会把帐算到他们头上？

    原本喧闹的院子里瞬时间静了下来。几个少年偷偷对视了几眼，顶着小路子不善的目光，纷纷贴墙根儿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还愣着干嘛？！快去叫太医啊！”这院子里有两个伺候少年们的小內侍，小路子冲他们吼了一句，其中一个忙不迭地跑出了院子，另一个也放下了手里的扫把，上前帮着小路子把尹岑玉扶进了房间。

    小路子看着有些虚弱的尹岑玉，简直急出了一头汗。他心中暗怪自己粗心，因是头一回见人站着从龙床上下来，没有经验。加之尹岑玉一路也并没有表现出不适来，倒让他忘了，这位可是险些被陛下掐死的人呢！

    窒息时间长了，可是会损伤肺腑的！

    林大人花了几年时间栽培这位林二公子，又费了不少功夫才送进宫里，真是折在陛下手里便也罢了，倘若因自己照顾不周而有个三长两短，林大人必然是要怪罪他的！

    相较于急地团团转的小路子，尹岑玉倒平静许多。他默默地感知着这具新身体，只觉得自那口血吐出去之后，胃部隐隐的烧灼疼痛减轻了不少，身上反而松快了许多。

    他不动声色地抹了一下嘴角，指尖上的血迹确实是黑色无误。尹岑玉又将那黑血凑到鼻下闻了闻，心中已有了些猜测。

    既然是借尸还魂，那自然是要有一具尸体的。想来这些黑血，就是导致原主死去的元凶。

    果不其然，很快赶来的太医也认证了尹岑玉的这一想法。

    因皇上深恨下头人爬床，自然也没有主动招男宠进宫的意思，是以宫中并没有专门针对男宠的配置。这个院子里的人，实际上都是以侍卫的身份被塞进宫里的：许多世家子弟在初入官场时，都会做几年御前侍卫，这其实是很好的升职跳板，如清朝的隆科多、阿桂、索额图都是御前侍卫出身。

    有些家族手上原就有荫封的侍卫名额，官职低的也可以花些钱来运作。这院子里的人便都是钻了这个空子被送进来的，这也是皇帝并没有收过任何臣子进献过的男宠，却没办法从根本上禁止爬床的原因。

    因此，小路子命人请来的太医，便是负责给侍卫们看病的太医。

    这位太医实际上看外伤比较在行，在查看了毒血与尹岑玉脖子上的伤痕后便确认不是肺部出血，但对于中毒却也有几分拿不准：“公子的症状似乎是中了毒没错，可这毒……”

    中的似乎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毒，只是按照这个吐血量，似乎并活不到现在啊？

    难道是自己学艺不精？太医疑惑地挠了挠头。

    尹岑玉目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地将手从脉枕上收了回来，嘶哑着嗓子道：“大约是我服用的不多吧。还烦请大人帮忙开两副清余毒的药。”

    太医眼见着那只雪白的皓腕从他指尖下划过，没入了被子里，一时竟被晃了眼，半晌才回过神，喃喃道：“好、好……”

    除了清余毒的，还拉拉杂杂开了些治嗓子的和外擦的药，小路子送走了太医，找来一个小內侍煎药，自己却掩上门对尹岑玉道：“这在宫里，谁人能对公子下毒？……难不成是那些人嫉妒公子容貌，怕公子承了圣上恩宠？”他说的是同院而住的那些少年。

    容貌……尹岑玉眼中意义不明，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尹岑玉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证据，一时也无法下定论。”

    那些少年虽然看起来咋咋呼呼的，却不像是胆子大到会下毒的样子，否则见他吐了血，不该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么？

    小路子叹了口气：“奴才平日要在建章宫当值，公子一个人在这儿还是要多提防着他们一些。”想了想又道：“他们出身低贱，嘴里不干不净的公子也莫往心里去。他们那是嫉妒公子呢！”

    尹岑玉笑着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因为那几个少年的几句话，就会心情郁闷的人。曾经比这更难听的也不是没有听过，早已学会不被他人的言语左右心情了。

    在项钺的势力一步步扩大，远超出鲁氏、褚氏二族之后，军中也陆陆续续有了关于他的不满之词。

    “连五石的弓都拉不开，跟个小娘们儿似的，打起仗来还要兄弟们保护他，他也配坐在主公旁边第一位！”

    “他不过是仗着和主公认识得早罢了……”

    “主公怎么就那么护着那个小白脸？！咱们兄弟一个个抛头颅洒热血，拿命挣的功绩，竟比不过他出的那一点小钱？”

    甚至编排他与项钺的关系，暗指他以色事主的流言也不是没有。如今想来，自己的死，说不得是项钺麾下的众望所归呢。

    不过说到底，这些言语也根本不能改变什么，只是无能狂怒者徒劳的发泄罢了。

    尹岑玉轻蔑地勾了勾嘴角。

    ……

    之后两日尹岑玉没再出过西侧院，而是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养伤。那日他已将毒血吐了出来，喝了两副药身子便已无大碍了，只是嗓子仍然嘶哑得厉害，脖子上的掐痕也十分显眼，只得找了条丝巾将脖子遮挡起来。

    那些少年们安静了不到一日，又三不五时的到他窗前故意说些风凉话。尹岑玉嗓子身子都不舒服，便决定暂且放他们一马，待秋后再一起收拾——当年军中关于他的流言那么多，他却依然能坐稳项钺身旁的第一把交椅，你以为是吃素的呢？

    建章宫这一处的侍卫处六日为一转，值宿五日，休沐一日。实际上西侧院的人并不用当值，不过是在宫里赖着，想办法接近皇上罢了，但却可以和正经的侍卫们一道出宫，借着休沐的机会跟背后的人交代宫里的情况。

    到了入宫的第五日，尹岑玉便在小路子的指引下，在休沐日前一晚提前出了宫。

    宫门口停着几辆来接人的马车，尹岑玉四下看了看，走近了一辆挂着“林”字灯笼的马车，车夫见了他果然行礼道：“二少爷。”

    尹岑玉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休养的这些日子他没闲着，跟院子里的两个小內侍和小路子打探了些消息，又结合书中的内容，也算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有了几分了解。

    如今是天元三年。他死后的第三年。

    他穿成了京城世家林家的当家人，户部侍郎林植的庶子林深，行二。

    尹岑玉起初得知自己的身份十分震惊。西侧院里的少年们都是别的官员、世家从民间搜寻来的，大多出身低微，才会被买断充作男宠送进宫。尹岑玉原以为自己这副身体的原主也是这样，至多是被林家搜寻来的良家子罢了，哪能想到竟是林植的亲儿子？

    关于林氏一族，书中有介绍，尹岑玉从前也有所耳闻。

    自前朝起，京中便有四大世家，赵、韩、林、吴，他们传承百年，族中不少子弟在朝中为官，旁支则以经商为主。在前朝衰败，乱世初现时，这些世家也各有心思。

    其中赵氏一族因一早便站队项钺，在项钺登基后颇受重用，如今俨然已是世家中的头一号。而韩氏、林氏二族则在一早表现出各不相帮的观望姿态来，在项钺入主皇宫后倒也得以保全。比起早早出面支持鲁氏，在鲁王一脉被项钺屠戮殆尽后一蹶不振的吴氏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只是在那本书的后期却揭露了，林氏一族是从一开始便是在暗地里支持褚王的。七年后在铲除暴君项钺一事上，林家将立下汗马功劳，而身为书中女主的林氏嫡长女林沁也会被册封为皇后，入主中宫。

    林氏一族因从龙之功，家主林植封侯，嫡长子林江成为了最年轻的内阁大臣。连年纪尚小的嫡次子林波也得了个挂名的将军封号。

    倒是这位行二的林深少爷，和他本人一样，原书中是一字未提，连姓名都不曾有过。

    尹岑玉不禁有些气闷，怎么换了个壳子还是逃避不了炮灰的命运啊？他是被从灵魂打上炮灰俩字的标签了吗？

    他原是地方世家出身，也听说过有些不讲究的人家，并不把庶子庶女当人看。只是逼着亲儿子送进宫当男宠，这位林老爷也是挺豁得出脸面。

    想起醒来时身上的那套衣服，尹岑玉甚至怀疑，原主说不定是不堪受辱，服毒自尽。

    可是林老爷这样的人，却能因为站队主角而封侯拜相。

    尹岑玉眯了眯眼，心中不服的情绪再次翻涌。主角团队宁有种乎？他还非不信了！

    既然他能再活一次，就绝不会任凭剧情摆布！

    尹岑玉又回头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虽说七年后，按照剧情项钺自然会被推翻身死。

    可他绝不愿意借剧情的手来做这件事。报仇，总归还是自己亲自动手才痛快。

    况且……尹岑玉目光晦暗，他既然借了原主的身子复生，也算欠了原主一份人情，他并不介意顺手帮原主一并将仇给报了。

    ……

    “二公子，到了。”

    尹岑玉掀开车帘。马车所停的位置并不是林府正门，而是一处偏僻无人的角门。看来林老爷也是知道，将儿子送进宫当男宠，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儿，得藏着掖着。

    角门半掩，从门缝里可以看到一位老者，正是在等候尹岑玉的管家。

    “二公子，随我来吧，老爷和夫人等候多时了。”见尹岑玉下了车，管家便一路引着他去正房。

    尹岑玉跟在管家身后，不动声色的一路打量着林府内宅。这林府着实不像盘踞京中百年的世家大族，宅院有些小，且老旧，廊上的漆都掉了几块，显得有几分破败。

    尹岑玉挑了挑眉：这便是京中排名第三的世家？尚不如尹家在裕城的老宅。看来这林氏一族，并不如表面那般风格啊。

    两人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正院，管家守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尹岑玉一个人进去。

    屋里，林植正与正妻韩氏在低声说着什么，见了尹岑玉进来，林植眉头紧皱，张口便斥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