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燕窝
尹岑玉只看了一眼,便猜出了这美貌妇人的身份——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
不为别的,这妇人的样貌竟和他自己的母亲有七八分相像。尤其此刻天色昏暗,只有灯笼的微光映在妇人脸上,朦朦胧胧的竟让尹岑玉有种见到了自己母亲的错觉。
尹岑玉心下惊讶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方才在屋里已经见过林植。林植虽然相貌不错,也算得上一名美男子,却和原身的相貌并不相像。尤其身材,林植高大魁梧,林深却只是中等身高并十分清瘦,是典型的小骨架。
尹岑玉原本的相貌便是随母亲多些,只有不太尖的下巴随了父亲。而这具身体的原主林深的相貌显然也是随了生母居多。因此这妇人和他母亲样貌相似,原主和尹岑玉会有七八分相像便也不算奇怪了。
只是容貌相似,性格却未必。
那美妇人见尹岑玉出来便是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可走近却见到尹岑玉脖子上狰狞可怕的掐痕,顿时脸色一白,眼中流下泪来:“我的儿……你受苦了……”
尹岑玉看着妇人的脸,一时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自己母亲了,当初他决定随项钺南征北战时,大哥并不同意,只有母亲理解他心中的抱负,愿意支持他。可谁能想到少年怀揣着理想离家,却死在了功成之时,离家那日便成了永别。
尹岑玉甚至不敢想象母亲得知自己死讯的样子——眼前妇人哀戚的面庞仿佛和他记忆中母亲的面貌重合,尹岑玉不禁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刚回握住妇人的手打算安抚一二,却听到背后有个小尖嗓子没好气道:“大晚上的,张姨娘在夫人门口哭哭啼啼,是给谁添堵呢?”
尹岑玉回头看去,却是韩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名唤翡翠的,正掐着腰站在正院门口,身后跟着几个端着铜盆热水的小丫鬟。
他这一眼看去,翡翠只觉得莫名的压迫感向自己袭来,不由得心里一突,脚下不自禁就退了半步:这二少爷不过是在宫里走了一遭,怎么气势变化如此之大?
莫非二少爷能从宫里活着出来,真有了翻身的可能?翡翠心里先虚了,声音也弱了几分:“老爷和夫人就要歇下了,被你们惊扰了,大家都担待不起。”
方才因为这二少爷的事儿,老爷和夫人可是拌了两句嘴,都在气头上呢。
张姨娘也没想到几日不见,儿子竟这般有气势了。可她更怕儿子得罪了夫人院子里得脸的大丫鬟,连忙拽了拽尹岑玉的袖子,回了自己住的小跨院。
这跨院在正院东面,共有三四个院子,住着林植的妾室们。原主作为儿子年岁渐大本不该再和姨娘住在一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林府这些年日子确实困难,只有嫡长子林江有了自己院子,嫡出的三少爷林波也还住在韩氏院里的东厢房。
而原主更只是在张姨娘院子里垒了道矮院墙,把两间厢房隔出去给他住。
他们刚进院子,便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朝尹岑玉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喊:“哥哥!”
尹岑玉愣了愣,张姨娘连忙上前把小姑娘抱起来:“溪儿别扑哥哥,哥哥身上……有些不好。”
她看着尹岑玉脖子上的伤痕,目光迟疑地扫过衣领下被遮掩的身体。
她自是知道儿子被送进宫是做什么的。这些天她日日忧心,生怕儿子被那以暴虐闻名的皇帝给打杀了。可是宫里的消息都是直接送进正院,并无人会告知她一个妾室。张姨娘几次鼓起勇气询问韩夫人,也只得到了辱骂和嘲讽。
今日能得知儿子活着回来,还是侧门的婆子看她可怜偷偷透露的。张姨娘欢喜过后,才想到儿子可能在宫里遭遇了什么……
看看孩子脖子上的伤痕吧!皇帝的暴虐是出了名的,却没想到竟然还有那种癖好,可怜她的儿子了!
张姨娘难过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尹岑玉察觉到她的目光:……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林溪被抱高,便也能看到尹岑玉脖子上的伤痕,大眼睛里立时泛起了水光:“哥哥受伤了吗?是爹爹打的吗?”
张姨娘黯然落泪。女儿还小,根本不知道哥哥被送进宫意味着什么。
“都怪姨娘,姨娘给你生了这副模样,却护不住你……”张姨娘抹了抹眼泪。
儿子长得像她,张姨娘原本还挺高兴。男人总是希望子肖其父的,夫人生的嫡长子像老爷,自己儿子不像老爷不受宠,便不会引得夫人和嫡子忌惮。
她并没有什么野心,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的,所以在后院也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后来果然如她所想,老爷并不大看重这个儿子。张姨娘生性软弱又胆小,虽生了张貌若天仙的脸,却并不懂得邀宠。加之府里又进了新人,林植很快把她抛在了脑后,夫人便也没将他们母子放在眼里。
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虽不算好,但胜在平稳。张姨娘心里想着,将来儿子若能考个功名做个小官最好,若不能,跟着旁支做生意也是条生路。
可谁知三年前却出了变故。
那时旧朝覆灭,新君登基。原本战乱便对林家有些影响,但对于后院的张姨娘而言,不过是餐桌上少两道菜,每季少裁些衣服罢了。
可那日老爷下朝归来,却罕见地把林深叫到跟前端详许久。
张姨娘后来才知道,自己儿子竟和那位新帝心尖儿上的人长得极像。那几日夫人看她的眼神儿都不对劲,张姨娘还没想通这对林家能有什么好处时,那人却忽的死了,而他们母子的噩梦也开始了。
林老爷竟然要把她的儿子送进宫去给新君当男宠!
张姨娘自然不愿意,可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林植根本不听,反而狠狠教训了她。她只是一个孤女,被林府买来做丫鬟才跟了林老爷,连个娘家人都没有,根本护不住自己的儿子,甚至还成了儿子的拖累。
张姨娘不住地擦着眼泪,林溪见母亲哭了,也被感染到,吧嗒吧嗒地跟着掉眼泪。
尹岑玉叹了口气,要按这说法,还是自己害了原身呢——他要是当初没有追随项钺,这后头的事儿就都没了!
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嘶哑着嗓子安慰张姨娘道:“我没事。”
尹岑玉把袖子挽起来,向张姨娘展示自己确实除了脖子上的掐痕,再没有受伤:“皇上并没有……他把我扔出来了。”这大概是他目前唯一感谢项钺的事儿了。
张姨娘愣了愣,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松了口气:作为母亲,她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儿子被羞辱。可这次不成,老爷便会继续逼迫,直到成了的那一天。
她们母子,总归是脱不了林家的掌控的。
那究竟该不该庆幸没成呢?张姨娘心情怪复杂的。
尹岑玉看着张姨娘怀里的林溪。他也有个妹妹。他离开家时,妹妹比这小姑娘要大上几岁,却也如这小姑娘一般粉妆玉砌。尹岑玉再次感到无比的后悔:当初他怎么就瞎了心,非要抛家舍业跟着项钺跑了呢?
在裕城阖家欢乐不香吗?
解开了张姨娘的误会,母子三人又进屋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张姨娘单方面的倾诉。张姨娘原本还想再多问问儿子在宫的生活,可是尹岑玉嗓子受损不大方便说话,她又不识几个字,便只能作罢,又坐了一会儿便抱着女儿回去了。
倒是让尹岑玉松了口气。他虽然因为相似的容貌会对张姨娘有亲近之感,可张姨娘和他母亲的气质性格却相差太多了,相处起来自然也不同。
他母亲也是大族出身的大家闺秀,在父亲去世后能处变不惊,和哥哥一起收拢家业打压起了歪心思的旁支。而张姨娘却是胆小又软弱的菟丝花,尹岑玉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安抚这种柔弱又很能哭的女性。
尹岑玉送走了她们后打量了一番自己所住的屋子。这屋子比起韩氏所住的正房,除了半旧又添加了“朴素”的属性。屋子里除了日常所需的用品和几本书,再没多的东西。
他翻看了一会儿,也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张姨娘作为妾室要去正房伺候韩夫人,尹岑玉便和林溪一起吃早饭。厨房给他送过来的早饭是特制的,只有林溪一半的分量不说,还都极清淡。
尹岑玉算是明白原主这副身体为何如此柔弱了,林植在培养儿子当男宠这件事上,还真是十分用心呢。
他舀了两口白粥便没了兴趣,林溪见他放下了勺子,凑过去小声道:“哥哥,我的虾饺给你吃,偷偷的不让爹爹知道。”
小姑娘睁着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把虾饺的笼子朝尹岑玉推过去。
尹岑玉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你吃吧,哥哥没胃口。”
没胃口是假的,但他也不至于抢小孩子的东西吃。林溪的早餐虽比他好些,但也并算不得丰盛,虾饺是里面较为昂贵的一道了,小小的蒸笼里只有四只,林溪都给他留着。
不过尹岑玉也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不多会儿早餐吃罢,张姨娘便从正院回来,后面还跟着来送钱的管家和大夫。
两千两的银票,大约是头一回见这么多钱,还是给自己儿子的,张姨娘看向尹岑玉的目光都有些梦幻。尹岑玉倒是很坦然地收下了,然后由着大夫把脉、查看颈部的伤处。
之前太医虽说是专精外伤,但开的药方也不算出错。大夫在原本方子的基础上又添了两味药,尹岑玉在一旁看了会儿,拿过纸笔写道:“嗓子一直说不出话来,可有法子?”
他昨晚查看了原主的书本和写的一些东西,倒也能简单模仿原主的笔迹,并不会引人怀疑。
大夫道:“嗓子因外力受损,只能开些润喉的药来,慢慢养着了。”
尹岑玉又写道:“常听闻燕窝有润喉的功效?”
大夫顿了顿,看了一旁的管家一眼:“……是。”
“那便麻烦大夫开些燕窝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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