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殿下
尹岑玉被这一声喊得浑身僵直，汗毛都立起来了。
项钺以前总是喊他阿玉。豪放的，爽朗的。他曾听项钺千百次叫过自己的名字，却未有一次像这一声般……悲凉。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项钺一眼。
和那日在建章宫寝殿所见的暴怒的项钺不同。此刻他的面容很平静，眉宇间透着阴鹜与郁气，配上方才那悲凉的声音——仿佛守了几年寡心如死灰的未亡人一般。
这两种面貌的项钺，都是从前的他不曾见过的。项钺在他面前总是在笑，眉眼弯弯，透着股让人想靠近的亲和感。哪怕是刚刚浴血奋战受了伤，也会故作轻松地告诉自己不要紧。
和面前判若两人。
尹岑玉垂下眼，心中竟有几分微妙的怅然。他迅速将这念头从头脑中甩出去，开始想应对项钺的方法。
自己就这么轻易暴露了？他方才都跟小猫说了些什么话，项钺又听去了多少。项钺——他又会拿自己怎么办呢
尹岑玉咬了咬下唇。他发现自己虽然做好了向项钺复仇的准备，却并没有做好真正面对项钺的准备。
复仇是一件很快、很利落的事情。他只要给项钺一刀，或者同样在项钺的酒水里下一包毒药，待项钺喝下去，他们便一命抵一命，两清了。
可是面对项钺，却意味着他们要交流。他们的命债可以轻而易举的算清，除却命之外的东西，却很难算清。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思考一动也不动，身后的李公公却有些急了：这位林公子是怎么回事？一次两次的还是那么不懂事儿！
这是被陛下的龙威给吓傻了？
李公公只好出声呵斥——实际上是提醒：“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跪下！”
尹岑玉这才回神。可他并不想跪，除了项钺登基为帝那日，他也从来也没跪过项钺。此时要不是实在打不过，他恨不得当场暴起捶死项钺，又怎么会跪他？
好在项钺摆了摆手，并不以为意的模样，朝着尹岑玉走了过来。
尹岑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要不要趁此机会下手呢？虽然成功率不高……可以说根本没有，但这也许是他能离项钺最近的时机了。
他心中多番犹豫挣扎，也未能下定决心。然而项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眼睁睁的看着项钺将手伸过来——伸进自己怀里，掐着小胖猫的腋下无视它的挣扎和愤怒的喵喵叫，将它提起来抱进自己的怀中。
项钺看都没看尹岑玉一眼，低着头神色温柔宠溺地看着小胖猫，道：“小玉，你认错人了。”
尹岑玉：“……”
尹岑玉：？？？？
什么玩意？？？？
项钺那一声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叫猫？？？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项钺认认真真跟猫说话，觉得自己或许并没有复生，这是他身为鬼的迷幻梦境。
然而下一秒这梦里又多出几个角色。栖凤宫中的大宫女和嬷嬷们匆匆赶来在项钺跟前跪下，一个个身子抖如筛糠：“奴婢们照顾殿下不周，还请陛下恕罪！”
项钺瞥了她们一眼，那一眼冷冰冰不含任何情绪，让跪在下面的几人抖得越发厉害了。项钺转过头问小胖猫：“你说要不要饶恕她们？你不让她们伺候，是不是不喜欢她们？”
几个宫女嬷嬷心都悬起来了，生怕陛下从殿下的言行中，猜测出一星半点殿下不喜欢她们的可能。
然而小·胖猫·殿下·玉对下面跪着的那些人的生死毫不在意，只伸着爪子朝着尹岑玉的方向，喵喵叫着要抱抱。
尹岑玉这才将将反应过来面前的局势。所以……“小玉”是在叫他的猫，“殿下”也是在叫他的猫？栖凤宫里并没有住着什么皇子皇女，而是住着他的猫？？
他表面呆愣实际上心中正万马奔腾地疯狂爆粗：给他的猫起他的名字？项钺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然而项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尹岑玉在心中骂了许多遍。他正笨拙地阻止小玉猫从怀中挣扎逃跑，却又怕稍一用力便会将猫弄伤，宽大的袖子也在阻碍着他的行为。尹岑玉看着这一幕，竟然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一丝好笑。
最终小玉猫用力地拿小爪子抵开他的手，嘴里发出骂骂咧咧的叫声：明明是你个傻X认不出来主人，却要耽误我们团聚！走开啊傻X！
项钺在骂骂咧咧的猫叫声中败下阵来。他皱了皱眉，像是终于想起了面前还站着一个人，抬起头将视线从猫身上挪向尹岑玉的脸上。
他仿佛完全不记得这是前几天才爬过他床，险些被他掐死的人，只是用一种沉沉的目光打量着尹岑玉，似乎是在思考跟一只猫解释认错人这件事是否可行。
然而最终他好像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像一个慈父般揉着小玉猫的脑袋，目光穿过眼前人去到遥远的曾经，发出呢喃般的感慨：“……你也想他了，是不是？”
小玉猫在他怀中，像是回应一般“喵”了一声。
尹岑玉迎着他的目光，心中百味杂陈。他从未见过项钺如此低沉的模样，可项钺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分哀戚，包括重生以来所见的种种细节都那么明确的指向了自己。尹岑玉在这一刻无比的想质问项钺：为什么明明杀了他，却又要做出这种惺惺作态的样子？
西侧院。
怜冬歪在塌上，他的胳膊被尹岑玉扭伤了，虽未伤筋动骨却痛得厉害。屋子里还坐了许多人，正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少顷那位白衣少年攥着什么东西，匆匆进了门。
怜冬撑起身子：“有消息了？他去了哪里？”
白衣少年嘴角忍不住带了点笑意：“嗯。”
他手中的纸条递给怜冬，立刻有几个少年凑头过去看。白衣少年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他并没有得到陛下的垂青，只是林家进行了运作，让他去建章宫当侍卫以便接近陛下。只是……他的运气不大好，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
怜冬一眼扫过那纸条上的内容，畅快地笑出声：“活该！让他那般嚣张？竟敢往栖凤宫去！谁不知道栖凤宫住着陛下最宝贝的那位猫殿下？他这是上赶着找死！”
其他人也传阅了那张纸条。一位名叫若柳的少年笑了笑：“只要不是被陛下看中了就好。”说罢又微微蹙了蹙眉：“他的运气也确实太不好了，随便走竟也能走到栖凤宫，还正赶上猫殿下走失。”
上次那位猫殿下走失，陛下可是杖责了栖凤宫所有看管不力的宫女太监。而疑似没关好门，导致猫殿下跑出去的几人更是直接被杖毙。不知道这位林二公子，会是哪种下场呢？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怜冬今日被尹岑玉教训了一番，丢了面子还胳膊疼，正恨尹岑玉恨得牙痒痒呢。此刻见尹岑玉倒霉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谁让他命不好呢？——不，是脑子不好！这宫里岂是可以随便行走闲逛的地方？也是老天开眼了。”
他嘴角扬着一抹恶意的笑容：“我听说陛下极为宝贝那位猫殿下，唯恐它走丢，除了伺候的宫女太监之外，还另有暗卫随时盯梢。那个林深既然打栖凤宫侧门走了，又鬼鬼祟祟的，即便是后来跑了也必然被暗卫看在了眼里——想来就是他推开了那侧门，导致猫殿下跑了出去！哈哈，寻菡你说的没错，他活不过今日了！”
寻菡——也就是那位白衣少年，虽然并不认为是尹岑玉推开侧门而导致猫殿下走失，但他们这位陛下向来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心知在侧门鬼鬼祟祟的林深必然讨不了好果子吃。他在心中暗暗念了声佛，不是他太过恶毒盼着人死，只是这个林深对于他们的威胁太大，直接打破了西侧院的平衡，唯有死了才能让他们安心。
一群少年愉快地意淫了一会儿尹岑玉的下场，怜冬道：“虽然不知道陛下哪根弦搭错了要封一只猫做殿下，但却帮了咱们……”
寻菡脸色瞬间变了：“慎言！陛下也是你能妄议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怜冬被他的呵斥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弱弱道：“我就在私底下这么一说……”
寻菡心中暗暗着恼，他平日觉着这怜冬性情冲动又好拔尖，虽说愚蠢了些却胜在好用，许多事省的自己亲自动手了。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被蠢货的冒失言语拖累——在宫里竟也敢乱说话。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其他少年，人心隔肚皮，这里头有各自想法的多着呢，别看现在亲亲热热的模样，保不齐谁哪天就把这话捅出去了？
不过他也懒得和怜冬解释那么多，只盘算着慢慢疏远对方，哪天出事儿了别连累到自己才好。因此并不再多言，只起身道：“你也早点歇着吧，明日我再过来给你涂一遍药油，胳膊约么就能好了。”
寻菡起身告辞，其他少年眼瞅着气氛不对，便也不再多留。怜冬有些不满寻菡扫兴，心中便带了几分委屈：“不就是一句话么，至于那么小心……阿嚏！”
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揉了揉鼻子：“这什么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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