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十九章  绿琇

    寻菡敏锐的察觉到了绿琇的异常:“你怎么了?”

    “没、没事,”绿琇惨白着一张脸,强笑道:“可能昨日睡晚了,看见猫殿下又受了惊,有些……有些不舒服。”

    怜冬自方才喷嚏就打个不停,涕泪齐流,闻言更不高兴了:“那你还到处串门,也不怕病传给别人!阿嚏!”

    绿琇勉强笑了笑:“……对不住,我现在就回去。”

    怜冬拿袖子掩着口鼻,他虽然嘴上不饶人,却并不想绿琇此时离开,忙拦住他:“诶?那你还没说猫殿下的事儿呢?你……”

    倒是寻菡若有所思,伸手拽了怜冬一把:“身体要紧,猫殿下的事儿改日再说也不迟。”

    绿琇此刻也顾不上其他,冲寻菡点了点头,连忙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急匆匆寻出昨晚见那內侍时穿的衣衫,果然上头香气比自己身上的更重些——这香味并不算浓郁,加之近日墙外的几株桂花开了,满园飘香,竟让他一时没能察觉。要不是怜冬恰巧对这香味格外敏感,恐怕他到现在也发现不了。

    这香气竟是不会散的,通过衣服沾上了他的身体,连沐浴也不能洗褪,而后再传到其他衣服上去……绿琇惊骇的发现,如今他房中的东西竟多多少少都沾了些这香味。

    是了。他只是在怜冬房里小坐片刻,便能使怜冬房中留下这香气……绿琇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昨晚,昨晚猫殿下怎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门口?方才寻菡说猫殿下十分喜爱那林深,莫非、莫非……

    莫非猫殿下根本就是跟着林深过来的,昨晚自己并没有听错,门外确实有人!

    门外的人或许就是那林深!

    绿琇咬了咬牙,心中暗恨。都怪自己粗心大意,宫里熏香常见,竟也没辨识出这香味与众不同。也是他出身低微,对于香味根本不敏感,也不懂辨别。

    若能早些发现,他还能多去其他人房间坐坐,干扰一下林深的判断。虽说他这里的香味终归要更重一些,可若是人人都有香味,想来那林深也不敢十分笃定是自己。可惜……他目光暗了暗,昨晚恐怕只有自己和怜冬的房间里有这香味,二分之一的概率他本就不敢赌,更别提昨晚林深分明就在他房门外。

    他想来已经察觉,是自己……不行,这宫里他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绿琇咬了咬牙,他已得到宫外传来的消息,那林深花重金买了两块上好的木料送给李公公,如今竟又讨了猫殿下的欢心,得以接近陛下。若是林深打定主意要报复,自己决计是抵挡不了的。

    绿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他在宫里经营这么久,竟就这样栽在了这小小的香料上。

    他当机立断,从藤编的枕头里摸出一块小小的铁牌,随意收拾了两样贵重东西贴身放好,又将房中一些要紧的书信焚了,这才溜出了西侧院。

    如今虽不是休沐的日子,但若将此刻的危急境况讲明白,他背后之人想来动用些关系,也能将他送出宫去。

    “你在看什么呢?”见寻菡在窗口跟棵木头似的站了半天,怜冬心中好奇不已。

    寻菡收回了视线:“没什么。你可记得方才那个绿琇,是谁家送进来的?我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怜冬思索了片刻:“他平日里倒是不怎么说话,我对他这个人都不太有印象,要不是今天太呛鼻子了……你都想不来,我怎么会记得?诶等等,他不是……?”

    尹岑玉拎着茶壶到正殿旁的备茶间找到李公公时,李公公还有些没回过神:“陛下这么快……?”

    尹岑玉:“?”

    他一脸正直、茫然的看过去,看得李公公羞愧不已,自己的心好像有点脏……

    李公公:“……没什么,林侍卫有什么事儿?”

    尹岑玉将茶壶递过去:“茶凉了,陛下让我来找李公公,烧一壶热的送过去。”

    “哎呀,这点小事还劳烦林侍卫亲自跑一趟。”李公公笑眯眯地接过茶壶,尹岑玉却十分奇怪:“正殿里只剩下我和陛下,我不跑一趟,还能谁跑?”

    李公公:“……”

    自己只是客套一句,竟被他怼得一口气上不来,李公公只觉得十分心梗。不过想起这位林二公子之前做的几件事,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这林二公子好像确实有些愣愣的,要不是走了大运,长了这样一张脸……李公公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跟尹岑玉攀谈给自己添堵,默默去找人烧茶水了。

    而旁边,管事宫女正两眼失焦地呆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视线触及尹岑玉时,更是有几分不忍直视般避开了眼。

    ……奇奇怪怪的。尹岑玉抿了抿唇,倒也没有追根刨底。他趁着李公公不在,管事宫女又在走神,直接出了茶水间朝正殿背后绕去。

    项钺要搬来栖凤宫小住,他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带了一些。小路子和其他几个掌灯的小太监正凑在一间班房里嗑瓜子聊闲天,眼角的余光一闪,小路子默默把手里攥着的几个瓜子撒回口袋里:“唉,我昨晚被子没盖好,肚子着了风,这个不舒服……我去方便方便。”

    其他几人立刻嫌弃地皱起了眉:“你去就去,干吗要说出来?我们正吃东西呢!可恶!”

    小路子嘿嘿笑了几声,起身朝外走了几步:“这栖凤宫的茅厕在哪儿来着,有些日子没来我有点忘了……”

    大概方才的举动过于讨人嫌,并没人搭理他,小路子也不在意,自言自语地溜达了出去。

    “帮我查个人。”尹岑玉背对着他靠在墙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是西侧院的人,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平日里极为低调,几乎不怎么说话。”

    “我只知道他住在西厢第三间房里。”尹岑玉道:“能查出来是谁么?”

    所谓术业有专攻,小路子对西侧院的人可比尹岑玉了解多了。他根本不用去查,只略一思索便在脑海中调出了这人的资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是绿琇吧?他常穿那种灰扑扑的绿色衣服?”

    尹岑玉回忆了一番:“好像是,很低调,很容易注意不到他。”

    小路子点了点头:“那倒是……他是进宫时候挺长的老人了,比那怜冬、寻菡还要早些时日呢,却从不拔尖。若不是我仔细调查过西侧院的每一个人,恐怕也要把他漏了。这样的人通常是被专门培养来做暗棋,出其不意的做些阴损事,往往令人难以防备——这人对公子动手了?”

    “他很有可能是给我下毒的人。”尹岑玉微微点了下头:“你可知道他是哪家人送进宫的?”

    小路子愣了愣:“他,他是……”他凑近尹岑玉的耳朵低低说了几个字,又皱眉道:“要不要传信出宫外,告诉林大人?”

    尹岑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先不必,我也只是怀疑,并没有拿到证据。且先看看他日后还不会不会……”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墙外响起一声小小的女子惊呼,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地分开,朝两个相反的方向走去。

    尹岑玉回到正殿旁的茶水间,又等了片刻李公公才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的过来了。尹岑玉听他似乎在说“晦气”之类的内容,便故意问道:“李公公方才有没有听到,有人在惊呼?”

    李公公讶然道:“林公子也听到了?”他立刻扫了一眼正殿,这里距离不远,皇上那里……

    尹岑玉知道他在想什么:“很轻,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什么鸟在叫呢。这才问李公公一句,原来竟是真有。”

    李公公这才松了一口气,朝尹岑玉摆了摆手:“没什么……宫中常见的小事罢了,不值一提,没得污了林公子的耳朵。咱们还是快些把这茶水给陛下送过去吧。”

    尹岑玉脚下不动,只看着他。李公公无法,只得说了:“哎呀,是一个……一个小侍卫,哦,或许林大人还认得。不知怎的失足落在了莲花池里,竟淹死了。方才被一个采露水的小宫女瞧见,吓得叫了出来。”

    他很是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这小丫头实在没见过世面。不过是死人罢了,叫什么叫,若是惊扰了主子……诶?林侍卫?”

    尹岑玉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来不及多说,撇下李公公便往外头跑去。

    李公公在他背后轻轻“啧”了一声:“唉,这晦气东西有什么可看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便是看了……又能查出什么来呢?还能给你留下什么线索不成?”

    他哼笑两声,提着茶水送进正殿,项钺仍在和小玉猫斗智斗勇批奏折,玩得不亦乐乎。被李公公撞了个正着,项钺颇尴尬,连忙坐正了身体用拳头挡着嘴轻咳了两声。然而李公公十分专业的垂着头,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什么都不曾看见一般,倒显得项钺一惊一乍、小题大做了。

    项钺往李公公身后看了又看:“那个……怎么就你自己?林侍卫呢?”

    李公公给项钺添了茶。茶杯里腾起白色的热气,小玉猫看了一眼便躲得远远的。

    它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烫?也就面前这个傻子,会以为它会把爪子伸进热水里!

    “外头出了点小事,林侍卫到底年轻,好奇心起来便要去看看,老奴怕陛下渴着,便先一步把茶水送过来。”李公公笑眯眯道。

    然而项钺却肉眼可见地沮丧了起来。他抿了抿唇,生硬道:“朕不渴。”

    得,还是自己多事儿了。李公公忙道:“那奴才把这茶壶拎回去,等林侍卫来了,再让他亲自送过来?”

    项钺许久才矜持地、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他心里有些委屈,明明特意叮嘱了要他回来,小玉猫还需要他的照料……也不知是怎样的热闹那么好看?竟连小玉猫也绑不住他?

    项钺三分幽怨,三分责备,四分委委屈屈地看了小玉猫一眼,仿佛在说:你连这点魅力都没有?连个热闹都打不过?

    小玉猫:???你有事吗?

    李公公在心里叹气,自打发现这林侍卫没跟着一块儿来,陛下的情绪明显的低沉了下去,连他这个做奴才的,都有些于心不忍呢!李公公低声劝道:“陛下既然中意这林侍卫,又何必这般弯弯绕绕……这林侍卫原本就是林侍郎送进宫伺候陛下的,陛下喜欢,直接收用了便是,想来林侍郎和林侍卫是求之不得的……”

    项钺目光一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曾见过这个人。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人穿着那身桃红肚兜紫纱衣,险些被自己掐死。

    不知道那时候的,究竟是他,还是……

    项钺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不必。”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丧失了全部说话的兴趣,又恢复成昔日那个冷若冰霜,惜字如金的暴戾君王。

    李公公献计不成还造了冷脸,只得讪讪地退下了。

    林大人呐,不是咱家不帮你,而是陛下这性情,那是谁也捉摸不透啊!李公公摇了摇头,您家那位二公子,还得看自己的造化。

    果然。

    尹岑玉白着脸看向人群中那具刚刚打捞上来的尸体。它的眼睛瞪得极大,表情中惊恐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刚查到绿琇头上,绿琇便死了,若说是巧合尹岑玉可不信。他抬起头,看见人群那边站着同样假装看热闹的小路子,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让开都让开,看什么看,也不嫌晦气。”几个侍卫没好气儿地驱赶着围在周边看热闹的人。尹岑玉瞧见张二毛也在其中,便凑过去打了个招呼:“张统领。”

    “林侍卫?”张二毛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尹岑玉道:“我听到有人惊呼,便出来看看。”

    张二毛恍然:“是了,这里离栖凤宫很近。不过陛下此刻不是正在栖凤宫?林侍卫不用在旁伺候么?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张二毛的态度与以往有些不同,快速地催促这尹岑玉离开。

    尹岑玉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地上绿琇的尸体:“张统领会怎么处理这具尸体?会彻查死因么?”

    他有些不甘,刚刚摸到一点头绪,竟就这么断了。

    张二毛愣了一下:“死因?死因就是失足落水而亡啊。至于尸体嘛……若是他家里人愿意接收,便将尸体送还,若是没人接收便焚了,随处埋了便是。”

    然而绿琇是被买来的扬州瘦马,他根本没有家人。至于送他进宫的人家……尹岑玉微微皱了皱眉,蹲下身掀开绿琇的袖子——袖子下是一截青紫色的手臂。

    “别碰!”张二毛连忙拦了一下,不悦地看向尹岑玉:“你是要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人,这么脏的东西怎么乱沾?”

    尹岑玉原本还想搜一搜绿琇身上,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可是在张二毛眼中,他是要伺候陛下的人,自己沾了什么脏东西不打紧,可若是过给了陛下,便是万死难赎。

    他有些遗憾的收回落在绿琇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张二毛。

    尹岑玉相信,其实在场的大部分人心里都清楚,绿琇根本不是失足落水而亡。

    他的嘴唇发紫,口中似有黑血。虽浑身湿透,尸体却并没有长久泡水的痕迹,明显被泡在水里的时间不足一刻钟。手背上则有细小的伤口,蔓延出的青紫色一直伸展到前臂。

    然而张二毛却如此笃定的说,是失足落水。

    尹岑玉又轻轻问了一遍:“不彻查死因么?”

    张二毛看着他,忽然露出了了然又带这些烦躁的表情——他以为尹岑玉时那种正义感爆棚,非要刨根问底的愣头青。

    这种理想主义者最是难搞——可是看着那张脸,张二毛还是忍不住将他拉到了一边,解释道:“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反正与你无关。宫里每年这样不明不白死的人能有好些个,若是体面些的大宫女或管事太监,背后有主子做主,或有徒弟愿意奔波,自然可以查上一查——可即便查了,也未必能有结果。而这人,连普通的宫女太监都不如,只是被送进宫的——”

    他想起面前人的身份,嘴里的话便拐了个弯,讪讪道:“——你不一样,你是正经的林家血脉,背后靠着林家呢。而他身后的主子都不曾为他出头,自然也没必要为他扰得宫中人心不宁。”

    “咱们这朝,因陛下尚无后宫,已经很不错了,都只是一些宫人之间的小恩怨,闹不出什么大事儿,也确实没什么可查的。”

    “我纵然是有那个心,可落手办起来也是困难重重,查出来也无人承情。”张二毛摇了摇头,说着说着竟动了几分真心实意:他刚进宫,甚至刚当时侍卫统领的时候,也不是如今这般心肠。

    只是看得多了,也便麻木了。他这样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对于人命、尸体感到麻木,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尹岑玉:……忽然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张二毛却误会了他的眼神,叹气道:“大家都不过是蝼蚁一般的,挣口饭吃罢了。哪有那般为天下人伸张正义的魄力。”他苦笑道:“你若是实在可怜他,我答应你,若他主家不来接收他的尸体,我让人找块地将他好好安葬了,如何?”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尹岑玉却因为一个词而心下略沉。

    蝼蚁吗?

    好像确实如此。绿琇必不是因为自己想杀他,才对他下手的。被主人家当做棋子,用完了,没有价值了,连一脚踢开都嫌碍眼,须得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上才干净。

    绿琇背后的人对绿琇是如此,项钺对他是如此,而那本写着所有人命运的书中,成为主角踏脚石的千千万万人,更是如此。

    尹岑玉忽然有些恍惚,此刻躺在这里的绿琇,有着与他相似的眉眼,竟真有几分像那日在宫宴上死去的自己。

    尹岑玉忽然笑了:“不必了,我只是随口问一句。张统领说得对,咱们都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精力管得了别人呢。”

    见他终于“醒悟”,张二毛似乎是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松过了,却又莫名觉得有一点不舒服。他踟躇了片刻,却还是没再说什么,只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好不容易……或许有个不用再做蝼蚁,翻身的机会。可要把握住啊。”

    尹岑玉微笑着点头:“是啊,好不容易,有个挣脱蝼蚁宿命的机会。”

    张二毛听他的语气,隐隐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对,可尹岑玉很快便与他告别,转身离开了。

    张二毛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出神。

    “统领,有回信了。说是不来接收,让咱们随便处置。”张二毛的手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抱怨道:“要我说都多余问这一趟,你还回回非要问,这不是诚心遛我吗?”

    手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现在怎么整?弄去烧了?”

    张二毛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绿琇的尸身,最终道:“不烧了。怎么说也是活了十来年的一条人命……给他整口薄棺,弄城外埋了吧。”

    “啊?”手下愣了,“还给整口棺材?上哪儿整去?”

    “我出钱!”张二毛咬牙道:“妈的,与其钱都让我那小舅子弄去赌,还不如让我花了,积点阴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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