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元询是很认真地提出自己的想法的。
可是, 对于他这样郑重的请求,太子给出的答复却很直接“不可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一国太孙, 因为这么点小事便要出行,实在是不妥。”
祁元询仍不放弃他在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来自他人的阻力了他思索着,绞尽脑汁找着说服太子的借口。
对话时将奏章的批阅程序暂时放置的太子, 又拿起奏本与朱笔,摆明了不想再听祁元询讲下去。
祁元询自忖,自己的提议虽然惊世骇俗了些哪有一国储贰要自居副使出使番邦小国的实在是有辱国体但隐藏身份,亲自前往,也未必不可。
历史毕竟是胜利者书写的,若是此事有后效,纵然他此行有风声传了出去,也未必不能成为令人传颂的佳事。
祁元询想得很好,太子明摆着要赶人,将他的提议冷处理了, 他还等在这儿, 等到太子批完手上这本奏章后,又开口“请父王允孩儿所请”
“允你所请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太子再也坐不住, 手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就是亲爹发脾气嘛,祁元询才不怕呢
他仍倔强地看着太子,没有得到个准话就不罢休。
太子气得笑起来,蓄起来的那一把长须都跟着抖。
“不服气来, 我告诉你, 为什么不行”
太子差人去拿来了一份舆图, 将其在地上铺展开来,又拉着祁元询走到舆图前面。
这是一份极为详细的大周坤舆图,难得的是,周边国家也标注了出来。
祁元询辨认了一番,这些国家都是自古以来便被中原纳入朝贡体系的国家,放在如今,便是那些朝贡大周的不征之国。
配合着地面上的御窑金砖,这份地图,似乎蕴集了大周上国的庞大气势,熠熠生辉。
与大周相邻的是在朝鲜半岛上的朝鲜国,朝鲜国再往东,才是前朝欲征而不得的日本。
“日本离我朝颇远,又有倭寇在海上横行作乱,贸然出海,你是要置自己性命于不顾”
关于这一点,祁元询觉得自己能反驳“我朝宝船坚固,又有诸多精锐,皇爷爷数度遣使,俱都安然无恙,孩儿以为这并不危险。”
至于“借道朝鲜”这个更方便与安全的主意,祁元询看了看太子的脸色,很识趣地没有说。
大周堂堂上国,借道他国,威严何在
更何况,朝鲜之前,高丽汉化亦已颇深,假途伐虢之典故,其国之掌权者,怕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贸然提出这样的说法,不说大周内部没什么人会同意,即便是大周内部通过了,还没有成为大周孝子的朝鲜,怕是也会誓死力争的。
“宝船坚固,精锐人多呵,再带上光幕所说的日本南朝余孽,你是要出使,还是要伐国”
太子没好气地看着脑袋缺根弦儿的儿子,见祁元询还想说什么,干脆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内侍,原先站在门口伺候的,也都识趣地退选了。
视线里见不到内侍服后,太子将祁元询带到他理政的书案前。
此殿在太子能视政之前,曾为天子所用,桌案后摆的虽非龙椅,座椅也非常奢华。
与此相比,桌案除了较之寻常的书案更宽更阔、用料更好、做工更精之外,并无什么稀奇之处。
祁元询随着太子的指引走到书案前,仍是往常所见的一样平平无奇。
倒是不远处摆的那张屏风稍微有那么点意思。
太子在从前当藩王的时间,便有将看中的人名记起来的习惯,屏风毫无疑问是既显眼又能常常让人看到后记起重要信息的事物。
古之贤君曾有此先例,也是经历过天子对子嗣的严格教育长大的太子,自然会学以致用。
天子注重对皇子的教育,但并不纯粹以儒学知识作评判,曾亲口说过皇家子嗣,学经、典不必如学者一般纯熟,反倒是政事方面,要有自己的见地。
毕竟诸皇子或是要做未来天子、理一国之政,或是要成为藩王,处一地之事,不会理政可不行。
古来帝王理政之得失,天子常有向诸子教育。
屏风记录能人、重臣之名,无疑是个很容易学习的方法。
祁元询还记得小时候,还生活在北平赵王府的时候所见过的屏风那时候他还未曾受封世子,也未曾入京,虽然体型胖了点,但是嫡长子,也是得到过父王倾力教导的那上面的名字与如今的截然不同。
书案上摆着厚厚的奏章,不远处是记录着不少朝中大臣的名字。
“你看到了什么”
“孩儿看到了人。”
太子的问题没头没尾,祁元询的回答也极为简略。
但他好像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看到这些名字了吗他们所有人,或是受举荐,或是应征召,或是中试,通过种种渠道进入朝堂,都是良才美玉、朝堂栋梁。”
祁元询默默地点头。
“你是太孙”,太子态度严肃,语气也是超乎寻常的重,“你不是一个人,你懂孤是什么意思吗”
“儿子知道。”
“知道你知道个屁”太子突然爆了粗口。
祁元询惊讶地看着太子。
太子出生的时候,天子还没有定鼎,一直到开国之时,才定下了名字。
是以包括太子在内的年长皇子,与之后出生的皇子皇孙,行事作风是截然不同的。
别看天子在各种经过臣子润色的文字记载里,说话文绉绉的,实际上也是说话很直白,用语很平民化的那种。
年长的皇子们,除了自出生起便有着与一众兄弟不同待遇的懿文太子,其余的皇子在幼年时期度过了相当平民的生活,自然也同天子一般,说话用词并不十分文雅。
只是皇子们到底在之后经过了系统的教导,语言习惯被纠正了不少。
不是特别愤怒的时候,太子不会用这样俚俗的口语。
“你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好好想想你的身份国家大事,这些人都是摆着吃干饭的吗什么都要你去干,你是要砸了他们的饭碗你不用这些人,那你这个太孙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民间寻常富家翁还养着护院呢,你倒好,什么人都信不过”
太子逮着祁元询骂了好一会儿,他是半句话都反驳不能。
作为穿越者,祁元询混得不能说是失败,培植起来的心腹也有,但都是内侍与从前在王府伺候他的旧人,朝堂官员们与他有交情的,除了外家,其他人几近于无。
这也不能怪祁元询。
早些年,他和其他几个堂兄弟都是当藩王接班人培养的,只要表现出仁厚知礼的宗室典范模样,便能达到天子的要求了。
因着藩王世子的尴尬身份,除了与自家有旧的朝臣,其余朝臣,是轻易不会去结交的,就算他们有想法,那些勋贵之外的朝臣,也只会忙不迭地撇清自身。
元从勋贵们倒是地位优渥,与藩王世子、郡王们也更说得上话,但是,稍不留神便会被牵扯到大案要案中一网打尽,实在难以让这些交情保持持久。
在堂兄被废、父亲受封太子之前,祁元询倒是有一段时间,但他年岁未足,又未成婚,被天子带在身边教导,很难和朝堂上的臣僚们构建出稳定的联系。
太子受封之后,臣子们在天子之外要选择的对象,首选就不是祁元询,而是太子了。
固然太子之后继位的会是太孙,但是在天子百年之后,统治这个国家的将会是太子。
祁元询想要在朝堂上拥有稳定的支持者,除非他爷爷、他爹给他开小灶,专门派人,否则的话,他只能等到他爹登基,给他配置东宫属官。
在朝堂上没有关系好的人,出使日本使阴招这么重要的事,祁元询就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办。
不是他亲自吩咐、体会意旨的人,很难想象他们办事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
若只是令日本入贡,那就完全不符合祁元询的规划了。
朝堂官员之外,祁元询倒是有得用的内侍,但是他敢用,怕是第二天就会被人弹劾违背了宦官不得干政的祖训。
天子对这一类的禁忌的坚持是极坚定的。
祁元询不信任别人,却也得承认,他爹说的都是事实。
再怎么样,他堂堂太孙,总不能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他的想法,总要有人去实施的。
更何况,上位者将所有的事情全包了,那么功劳自然就是属于上位者的,下面的人没有功劳,做事的动力也会受影响的。
作为皇太孙,未来的天子,他必须要学会用人。
包办各种事务是绝对要避免的弊病。
既然如此,祁元询还是接受了太子的安排。
派人出使日本,也是可以做的,但是必须选人去做。
祁元询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历史上,长在深宫的某些皇帝更乐于重用内侍了。
内侍的一切权力都来源于天子,来自他们的主人,相比于外面的大臣,还是内侍更受重用。
如果使团真的能成行的话,祁元询想着,能派个身边信得过的人跟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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