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进京之后, 被圈在王府之中,不得随意进出王府。
这还只是第一步,天子再怎么气不过, 也要给自己的弟弟留一点面子,是以代王享受到的待遇是圈禁王府而非打入诏狱。
当然,一般而言,对宗室的处理方法,最严苛的关押地点是在凤阳高墙之中,享受永久圈禁的待遇。
当然, 和夺爵废为庶人相比, 倒不知这两种处置方法哪一种更好了。
代王还保留着藩王的体面,至于他的宠妾,就没那么好运了。
徐氏被下旨关押在诏狱之中,以待遇来说, 此女已经堪比国朝大员了。
京师的牢房主要分两种,一种是刑部大牢, 另一种则是诏狱。
天牢、地牢是牢房位置的区别, 天牢在地面上, 只是不见天日,地牢就是在地底下,环境比较恶劣。
而诏狱对于朝官们来说,则是另类的身份区别。
身份不够, 没资格让天子记住的人, 根本不可能让天子下诏将他关进诏狱。
换句话说,诏狱其实是朝中大员的专属。
代王在府中宠妾灭妻, 在这个时代, 其实仍然是他的家务事, 只不过,代王妃在王府中所受的虐待,远远超过了正常人所能接受的底线,才会导致如今的物议沸腾。
锦衣卫查明消息后,尽数上报给了天子,虽然不想让天家的颜面太难看,因为代王一人而连累了整个祁氏皇族,因此隐瞒了部分消息,但是,就算是代王传出去的那些行径,也可以称作是人所共愤了。
对代王到底要做何处置,是天子和太子要去管的事,宫中的太子妃,来给皇后问安后,便留在了坤宁宫中,等着和皇后一道见代王妃。
毕竟代王妃过得太苦,皇后见了妹妹,说到动情之处,太过伤怀,她也好在一边看顾着些。
太子妃平日里和婆母闲话,也算是妙语连珠,从不会让场面冷场,不过今日要见代王妃,皇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太子妃也很识趣地没多说什么。
等了一阵子,终于有宫人通传代王妃请见,皇后自然是忙不迭地让妹妹进门来。
代王妃一露面,太子妃便吃了一惊。
她脸色蜡黄,一看就是久病之人,未曾得到好的保养,光看外表,分明是皇后的妹妹,年纪比皇后小了许多,却生生地比皇后还要老了十几岁。
满头的头发,稀疏得不成样子,有着很明显的剪除痕迹,还有些没剪掉的头发,蜷曲干枯,整体发色枯黄。
这哪里是王妃
说她是刚被人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女囚怕是都有人信
代王妃的身体情况很差,路上虽然将养了许久,却还是不好,到了京师之后,她与代王别院而居,天子派去的御医干脆隔三差五便要开一副方子。
王府中,代王住的地方被封住了,代王世子跟着王妃在的这一边住,王府中伺候的人都是宫中派去的。
王妃进宫,特许抬轿,到现在,王妃身后还跟着几个伺候的婢女。
皇后原本是要去看望妹妹的,毕竟代王妃这样的身子骨,怎么能随意地挪动。
却是代王妃自己主动提出要进宫见皇后,免得皇后的玉足踏上代王府的地界。
她是厌恶代王府至极了。
代王妃住在代王府,一应开销还得从代王的府库里出,宫中的内库供给代王妃各类药材,虽然有个由头,但也麻烦。
代王妃这回除了进宫与皇后见面,皇后也已经和天子打过招呼,要将妹妹留在宫中住一段时间。
宫中的珍品多,伺候的人也够,代王妃留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也更能让她放心。
代王妃行走坐卧都很困难,毕竟身上留下来的伤痕实在太多了。
为此,代王妃身上面见皇后所穿的衣裳,也并不是纯然符合规制的王妃服饰,而是简化到了极点的版本,极为素淡。
皇家服饰,以精致华美为要,代王妃身上衣物,都是特制的,用的都是好材料,可是各种纹饰全部都没了,就是为了不让这些衣上的纹饰摩擦到她身上的伤口。
代王妃的惨状将皇后激得是热泪盈眶。
太子妃下去搀着她坐到皇后身边,一声“妹妹”之后,皇后执着代王妃的手,已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回东宫之后,祁元询和她说起代王妃的事,两人也是相顾无言。
虽然皇后的库房里也有很多珍贵药材,太子妃还是请示了祁元询,从东宫的府库里拿出一些药材补品来。
代王妃如何调养,是后宫要关心的事,现在困扰着祁元询的,还是对代王的处理问题。
国朝的宗王,没有到罪大恶极的时候,是没有处死的先例的。
宣武年间,行事过甚、激起民愤的亲王们,最多也只是被夺爵,甚至在几年之后就又恢复了爵位。
这是儒家所提倡的亲亲之道。
代王在代地役使国人过甚、有僭越之行、无爱民之心,凡此种种罪名,已经达到了夺爵的标准。
至于虐待发妻,在舆论上自然是要被谴责到死,可是在论罪的时候,这还真的只能作为其他大罪的附属罪名来看。
夺爵之后,同样有两种处理方式。
一种是废为庶人,并圈禁于凤阳高墙之内;另一种则是流放。
代王也是一位上马能战、于领兵一道颇有建树的藩王,将他圈禁,就是彻底地将这个人废掉了。
各地藩王迟早不能在中原之地耀武扬威,就这么硬生生废掉一个藩王,似乎有些可惜了。
代王世子也不是个成器的,代王被废掉,这就意味着国朝宗藩又有一个算是废了。
可是将代王流放国外,让他能拼则拼,不能拼就去死,又有种送着一群无辜之人和代王一起去死的感觉,实在让人不爽。
代王被圈于王府,王妃入宫治疗,凡此种种,都让人揣测,代王府到底有何出路,代王是否已经到了末路。
宫中还没个声响,光幕便将代王的结局揭示出来了
“代王桂赐敕列其三十二罪,召入朝,不至。再召以罪废为庶人帝降诏以忧惧薨
世子元訉,继其位,以桂为庶人,不复王爵,降为怀仁郡伯。”黑白录
知晓内情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代藩这到底是怎么得罪天子了
光幕记载是会变,大家都知道,但是前头那个版本还有简王谥号、世子、世孙也都照样受封的代王系,一下子就从亲王爵降到了郡伯,下一层就是将军爵了啊
而且降爵承袭的还是嫡长子,这也就意味着,代府的其他王子,运道好,受封将军,运道不好,这才第二代呢,就要被移出宗室了
这么一出,说代王没有得罪天子都没人信啊
更要命的是,这份黑白录中记载的代王结局是“以忧惧薨”。
这种结局放在谁身上,都不应该放到代王身上。
这人胆子这么大,凌虐嫡妻与世子,宠妾灭妻、偷龙转凤,肆无忌惮地上街伤人、私收赋税,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就不是个会以“忧惧”薨的没心没肺的混人
所以说,这份光幕的史料记载是很让人回味的。
到底是代王以忧惧薨呢,还是天子对代王做了什么
自从光幕放出这个消息后,短短两三日,京中的流言便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作为嫡长子的代王世子理所当然受到了波及,这且不提,只说代王,他也不甘心就那么被圈禁在王府之中,已经激烈反抗好几回了。
宫中的代王妃虽然为代王的下场感到快意,可是为了代王世子,也是涕泪涟涟,旁敲侧击地想让皇后帮忙说几句话,最起码保住代王世子他原本应该降爵承袭的郡王之位。
谁都猜测是宫中会对代王下黑手。
可是,只有祁元询这个直面过暴怒的天子的皇太子才知道,天子真的没有这个想法。
祁元询对自己的叔伯兄弟们,不乏感情深厚的,但是都是宗王里品行比较好的,像代王这样的混不吝,他是真的和他没什么感情。
处理代王处理得轻了,他自己其实都嫌不满意。
真当皇亲国戚就不用受惩罚了
投胎技术好,在这个古代,日常生活里有特权那也就罢了,可是这样横行无忌,那就实在太过分了。
真当不会逼得别人揭竿而起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什么龙子凤孙,真的把别人逼反了,还不是烂命一条
可是,在这个讲究宗族一体的时代,寻常家族对待族人都会包庇,更何况天家。
对藩王,用什么手段处理,真的要有个名堂。
对自家人手段太狠,藩王们不仅会视朝廷如寇仇,甚至真的会动用各种手段对付朝廷。
所以天子乾圣帝对宗藩,向来是怀柔手段。
就算看某些宗藩不顺眼,现在也只是等着他们自己响应朝廷号召打出去,到中原之外的土地上封王裂土,要说符合他性格的雷霆手段,还真没有。
平日里都这么讲究吃相了,光幕上天子都已经将代王夺爵了,又何必非要斩尽杀绝呢
这不仅是不讲兄弟情谊,还会让其他藩王寒心。
天子想不通,同样的道理,皇太子也想不通。
这光幕的记载一向挺靠谱的啊,这回怎么记载了个这么违和他们行事常理的记录
史家传承到现在,史官已经不一定能做到秉笔直言了,偶尔的为尊者讳,或者增删、隐瞒一些事实,这都是常有的事。
史书尚且如此,更何况黑白录、圣朝野获编这种一看就不是正经史官写出来的私人笔记记载呢
但是,从前的记载,都很靠谱啊
没办法,天子只好以别人告代王在封国行事残暴、并且肆意增加赋税疑有不臣之心为由头,命锦衣卫与刑部快速地查办好此案。
早点按流程将结果给出来,就不用担心别人会以此做文章了。
只不过这些流程没多少和代王宠妾灭妻、凌虐发妻扯上关系的,代王的宠妾徐氏还是被关押在诏狱中。
诏狱里负责看管囚犯的都是锦衣卫,天子没有发话,但态度很明显,锦衣卫的指挥使又想着此人毕竟是代王宠妾,指不定知道什么内幕消息,所以徐妾在诏狱中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也供出来一些证词。
但是这都是和后宅争风吃醋有关的小事,除了证明徐妾和代王是一丘之貉外,没有什么有用的。
哦不对,指不定还是有用的,比如徐妾供出来的,王妃从前身边得用的两个丫鬟,她和代王想要除去这两个人,便以代王想在王妃院中看上了这两人、“王妃”吃醋为由,将这二人以粪污面,生生害死。
这件事被徐妾供出来后,代王妃的形象自然得到了很大反转,也让代王在民间的风评近一步恶化。
说这徐妾精明,看她供出来的内容,便知道,不是什么聪明人,可是说她聪明,这也确实是个明白人,愣是没有供出什么代王的其他罪证。
从徐妾这里撬不出什么东西来,代王本人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偏生又是宗亲之尊,不能用刑,实在让人头痛。
被这件事闹得,皇太孙六月初三的生日恰好夹在事发和诏人开始查询代王之事的时间中间朝鲜等国的使节倒是乖觉地来祝太孙千秋,宫中操持太孙的生日,却简陋许多。
这就很让人气闷了。
且这段时间的天气本就燥热,偏生又遇上这么一件事,祁元询和天子的心情都不好,就连宫中的用冰量都大了很多。
到七月份,事情才堪堪要尘埃落定。
七月初五,快要到七夕乞巧,虽然代王和徐妾这对男女是京师最近风头正盛的新闻主角,任谁知晓了都要骂两句狗男女,又有代王妃这位下场凄惨的正妻在,让人差一点要对成婚产生恐惧,但是美好的爱情依旧让人向往。
和往年一样,举国上下,在七夕前两天便要开始做准备,宫外,京师城中,有许多的小玩意儿会打折降价售卖,各类吃的喝的五花八门的新奇玩意儿,在街面上都能买到。
就算是宫里,也都有乞巧大会这是前朝皇廷便有的旧俗,本朝沿用,又增添了一些民间常有的活动白日的时候,天子还会带着皇后一道去郊游赏景。
这日上朝,要办理的并没有赈灾之类的大事,只是督促了一番某地水道修治事宜,下朝算是早的。
下朝后,天子也没让祁元询去他那儿听训,而是放祁元询回去先吃饭。
早朝开始的时间太早,宫中的惯例一向是早朝后再用饭的。
由于时间限制,用饭时间,大家都差不多,大臣们也是上完早朝后才去吃的。
各衙门也都有部门食堂,可以回家吃,也可以在衙门吃完后就开工。
有时候天子要和祁元询谈事情,就会让他跟去一起用膳。
今天没有留他,那祁元询就只能回东宫吃了。
皇太子的膳食,自然由东宫六局负责,只不过东宫现在还负责皇太孙的用膳皇长孙原本的份例和皇太孙的规格比还是略逊一筹的在皇太子加皇太孙的规制下,食材规格是上升了的。
一天当中,吃饭的时间,是最惬意的,其他时间也就罢了,早膳没几个人会和他一起用,祁元询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最享受这个时间了。
他的习惯,东宫里的人是都知道的。
他这才刚刚夹了个小馒头,正美滋滋地吃着呢,便听见范弘着急忙慌地来报什么“不好了,太子爷,不好了”,差点没被咽到一半的馒头给噎死。
“什么不好了说话没头没尾的,差点就让我真的不好了”
范弘却一点不似平日里机敏,仍是惴惴地道“太子爷,皇后娘娘,不好了”
祁元询猛的一惊“你说什么”
“不单是皇后娘娘,太子妃也不好了”
“不要吞吞吐吐的,你给我好好说明白了”
范弘这才喘着气,却又用稍快的语速,将事情大略地说了一遍“太子妃照旧去坤宁宫问安,与平日无异。不知怎的,皇后娘娘便倒下去了,太子妃原还扶着皇后娘娘,又叫人赶紧去唤御医、赶紧上来伺候皇后躺下,谁成想,太子妃也突然倒下去了”
事关皇后、太子妃,祁元询自然是紧急往坤宁宫赶去。
乾清宫是在宫城里头,比他的东宫离坤宁宫更近,祁元询到的时候,天子已经在现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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