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打量丁戜,司马元璋唇角扬着冷笑,睨了一眼丁戜洗得发白又已破烂的衣角。
衣衫便是身份尊卑。
“穷鬼。”
丁戜不卑不亢:“在下的确穷困,但公子你身为贵人却仗势欺人在街上欺凌少女?岂不也是有失身份。”
“此女相貌丑陋。难道你还望着来一场英雄救美,美人无所报答便只能以身相许的美谈?”
“不过一场江湖相救却能想到那种龌龊事上去,公子容貌俊美,心却丑陋。”
司马元璋闻言,分外恼火。
那群穷凶恶极的手下等不及公子发令,齐刷刷挽起袖口朝丁戜而去。
“小妹妹当心。”丁戜轻声道。
脚尖勾起地上的一根枯木,以木为剑,丁戜招式宛若行云流水,脚下泛起黄土烟尘。眼神凌厉,下手精准,击向那群人手腕、脚踝最脆弱之处,木棍在空中划拉出唰唰声,招式极快,花翥甚至觉得处处都是虚影
凶神恶煞的那群爪牙捂着受伤的手脚跌坐在黄土中,嗷嗷直叫。终究不过是色厉内荏之徒。
见丁戜这本事,花翥眸光中满是羡慕。
冷目看着这一切。
司马元璋高高扬起马鞭,狠狠落在丁戜身上。第一鞭丁戜未曾能躲过,打着补丁的衣衫登时裂开一道口子,血弥漫开。第二鞭落下,他堪堪躲过,一把捏住马鞭的尾端。目光平静,却又有几分冷淡疏离。“公子,切莫过分。”
“本公子就算是过分,这汀丘城,又有谁能奈我何?”
花翥本欲向前帮忙,却被一只手用力朝后一拖,面上挨了狠狠一巴掌。她站立不稳,跌坐在地,篮中的青菜散落一地。
东方煜大步向前,睨了一眼司马元璋。
忙不迭丢掉马鞭从马背上翻身下地,司马元璋跪在东方煜面前,拜道:“学生青玉拜见东方先生。”
司马元璋,字青玉。
花翥捂着挨打那一侧的脸 ,看看司马元璋,又看看东方煜。
东方煜又收了一个学生。
在她所不知晓的时候。
可是分明是司马元璋先闹出的事端,为何打她?
“一个女孩,在街上同男人争吵,胡闹!”
花翥头微微垂下,又狠狠扬起。
心道自己无错。
东方煜瞄见她这副模样,甚为不满,却也没有再发作,只冷声道:“狼崽子。”
司马元璋目视这一幕,浅声道:“这位姑娘是先生您的——”
“学生。她比你年幼,但比你早入门,跪下,磕头,叫师姐。”
司马元璋面有不悦,却耐不过东方煜狠狠撇来的目光。对东方煜拜了三拜,起身,皱眉走向花翥。
花翥理了理因那一巴掌变得有些乱的发髻。站直身子。
司马元璋跪下,甚是不满的磕头:“青玉拜见师姐。”
花翥回礼。
一旁的丁戜见此情此景,松了一口气,丢掉马鞭与木棍,转身欲走却被东方煜叫住。
“小子,你是何人?”
“先生好。晚生丁戜。”
“戜?”东方煜对丁戜上下打量。“家中开武馆?”
丁戜讶异。
“曾开武馆。先生如何得知?”
“推断。戜,若我没猜错应是戈呈戜。戜有锋利之意。从小子你手上的老茧和之前那几招看你应长于用刀剑。招式随意,似若独创,身子端正,衣衫破旧,说话不卑不亢,穷困,却又不像普通人。”
听过,丁戜对东方煜深深鞠躬,“诚如先生所言。晚生领教了。”
“小兄弟眼下以何为生?”
“家道中落,在汀河旁搬货物。”
“那便好。身负侠气,功夫却不过尔尔,还是做一个江边的力夫为好。”
花翥大惊,她本以为东方煜多少会夸赞丁戜几句。却不料一番冗长的说辞后便是讽刺。
丁戜不仅不恼,躬身拜东方煜,问自己在武艺上还有何疏漏。
“黄口小儿,竟有胆量问我?”
“先父教诲,不懂便问。”
“不懂便问?长久以来始终不懂便问便不会学会独自思索。理不清前后根由终究不过从他人口舌中求一点儿牙慧。”
丁戜沉思,再度对东方煜叩首道:“晚生领教了。”
待东方煜回应后才缓步离开。
见丁戜即便到了此时依旧不卑不亢。东方煜眸中掠过一闪而逝的惊愕与赞叹。
他转身离去,未曾搭理司马元璋。
只让花翥跟上。
“今日之事,师父为何责备我?”花翥追问。
东方煜顿足,道:“小花猪,你手中可有权势?”
“无。”
“怀中可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无。”
“无权无势也无貌,却敢与有钱有权有势之人在街头争口舌?你也配?为师打你也是为了打醒你,让你明白世上的道理。”
花翥沉默,紧跟着东方煜,握紧竹篮。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可师父——无权无势之人若是连口舌都不争,又如何让人知晓自己的愤怒?”
“自然有法。”
“何法?”
“若无权无势,便杀了那有权有势之人取而代之。”
身子一凛,花翥怯生生看着东方煜的脸,那双眼睛中充满欲.望。
若无权无势,便杀了那有权有势之人取而代之。
东方煜素来如此行事。
绕了麒州一整圈,最后来到来汀丘。
花翥不知道东方煜的目的,却知道他不算是个好人。
回到家中,东方煜花高价请来教授她琴棋书画、歌舞媚术的先生们都已等了许久,若不是东方煜舍得花钱,花翥又甚为聪慧一点即通,各位先生平日都对她很是欣赏,误课之惩罚自然逃不过。
时间短暂,花翥只能花费更多心力学习。
送走先生们后,花翥再度提出学武,东方煜却道武艺学得再好,到底不过与丁戜相同,开一家武馆,或是练出健壮的身体去汀河搬货物。
花翥诺诺,心中却起了别的主意。
几日后,乘着东方煜出门,花翥学完功课,安抚唐道睡下后便去城中寻那个名为丁戜的少年。
路遇司马元璋,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不多言,花翥也不多语。
汀丘城的人都知晓丁家武馆。
武馆原本昌盛,丁戜的爹酒醉后跌入汀河后便一蹶不振。丁戜并未学过全部的丁家刀法,武馆自然没了生意。
已到了这般境地,丁戜却依旧依靠辛苦赚来的钱财苦苦维系丁家武馆残余的荣光。
花翥站在武馆外。
武馆的泥墙已残破不堪,大门上的漆也剥落凌乱,唯有写有“丁家武馆”四个大字的牌匾保存完好,才上了一次漆,油光可鉴。
本欲敲门,却记起那日之事。
花翥爬上门口的一株绿意斐然的柳树朝院内探望。
院里趴着一只骨瘦如柴的老狗,听见声响,装模作样吠了两声,打了一个滚,懒洋洋地晒深陷的肚皮。
用绳子系了无数个接口的躺椅上,面色焦黄的妇人的目光随四下忙碌的少年移动。少年便是丁戜,他给院中的一只老母鸡喂了食,从鸡窝掏出一个鸡蛋,小心翼翼放在妇人手中。与妇人相视一笑。
那妇人面上满是慈爱,相貌与丁戜相似。
两人应是母子。
此番情景甚为温馨,花翥不愿打扰二人,正欲离开。
“树上是何人?还请下来一见。”丁戜拱手道。笑望花翥。
从树上翻入院中,花翥对丁戜及妇人拱手行礼。“在下花翥。”
那妇人果真是丁戜的娘亲,见花翥这般自称,丁母颇为不悦:“小女儿家着实胡闹,女儿家怎能称‘在下’?”
“不称呼‘在下’,难道要自称‘贱妾’、‘奴婢’、‘小女子’?”
妇人大愕,丁戜却面上含笑给花翥搬来残破的小凳。
“花翥姑娘请坐。不知姑娘寻在下有何事。”
花翥镇定心神,缓缓道出来意,她想要丁戜教她武艺。
东方煜不许,但她依旧觉在这个乱世得学武傍身。丁戜那日用一根木棍便轻易击倒那伙人,不管东方煜如何说,她都是极为欣赏的。
丁母虽不愿,但见花翥从怀中摸出一锭白银,便满脸带笑换了态度。
那锭银子是东方煜给花翥零花的。花翥觉得好笑,原来到底还是得靠着东方煜的势力。
接过银子,丁戜看了看,却又塞入花翥手中。
笑道:“那日那人看似风清月明,眉宇间却深藏残暴,对姑娘下手也分外不含糊。姑娘这般做岂不是给了他寻畔的机会?何况在下学艺不精,姑娘若想来,来便是。用不着如此厚礼。”
他这般言辞,花翥一时觉得自己粗鄙起来。东方煜总说豪门世家之子习得礼仪,自然比布衣之子高出不少。
见过丁戜,花翥却觉东方煜也是有错的。
回到家中,东方煜未归,唐道早已醒来,板着小脸质问她去了何处。“小弟一人在家,很是无聊,姐姐,日后切莫抛下小弟。”
唐道口中说着天下大道,开口却稚嫩如初。
花翥心生愧疚。小心拉住唐道的手,虽说年幼,但他手指关节上已经有了浅浅的老茧,是常年握笔所致。
“姐姐一定不离开你。一定守着你长大。”
“姐姐发誓。”
“发誓。”
是夜,甚是闷热,上天酝酿起一场大雨。
东方煜回来得很晚,身上满是酒气。
此番是司马元璋亲自率队送他归来。神情比前几日还要恭敬几分,也未忘记给花翥和唐道送上司马家的厚礼。
“师姐。青玉之前甚为不敬,但青玉自幼被家中长辈惯坏,一时也改不了,日后若再闹出此种事,还望师姐海涵。”
花翥还礼。
此番司马元璋比之前对自己恭敬许多,自也是东方煜之功劳。
不定,还是那隐藏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她至今搞不清楚的密谋的功劳。
当夜一场大雨。
闪电撕裂夜空,雷震天动地。
隐约听剧烈扣门声,花翥给身边的唐道盖好小被子,带上匕首起身开门。
屋檐下的灯笼隐约照出来人的模样。
是个少年。
看来比花翥年长不了几岁,一身黑衣,头发高高束成马尾,眉目俊秀。或许因为淋了大雨,那少年浑身寒雨之气,泠然可怕。
见是女子,他眸中恨意席卷,单手夺过花翥手中匕首,又用匕首紧紧抵着花翥的咽喉,怒道:“你是何人?他的新欢?”
刀锋紧贴,花翥即便比一般女子胆大,却也在此刻生出惧意。
相持间,东方煜一身白衫,一手撑伞,一手打灯笼,衣摆上浸满污水。
他对着少年温柔轻笑,那笑容花翥从未见过。
“青悠,进来。”
名为青悠的少年从花翥手中夺取的刀落在地上一声轻响。
他丢掉刀,穿过雨帘走向东方煜。
夜深,大雨停了,屋檐雨水滴答,花翥身边唐道在梦呓中呼唤爹娘与姐姐。
花翥却睡不着。
隔壁的声音令她心慌。
难怪,东方煜对她、还有路上遇见的妙龄女子,毫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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