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瑶惊了一下转头看去,见一个穿着绸缎长袍的男子正指责面前一个穿着破旧粗布衣服的女人,这两个人夏瑶刚刚进门就看到了,还以为那女子是他的仆妇,现在听起来竟然是夫妻?
听那男人这么说,对面的女人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我嫁给你这么多年,除了头几年穿的是家中带来的新衣服,后面从未做过一件新衣,如今我弟弟要成亲,我总得穿得像个样子,我好歹是秀才的娘子,穿成这样去,人家会怎么看我?”
“我和你说过,衣服只是身外之物,关键是看人的内在,”那秀才教训道,“难不成你穿着旧衣服,别人就看不起你了?光靠衣服来看人的,也不值得和他们深交,那种人太过肤浅。”
夏瑶看了看那男人身上的绸缎长袍,想不出他是怎么冠冕堂皇说出这种话来的。
那妇人口拙,一时反驳不了男人的话,只能哭着哀求道:“就这一次,我以往从未求你买过东西。”
“你们女人家怎么动不动就哭闹,”秀才嫌弃道,却不松口,“我在外赚钱你以为很容易么?没见我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能回家,养活你不够,还要给你买新料子做衣服?”
“石秀才,你天黑透了才回家,不是因为天天在外头喝酒么?”人群中大约是有认识的人,朝着他喊道,“听说你阔气的很,三不五时的就请客啊。”
“那能一样么?那是应酬,男人哪有不应酬的?”石秀才理所当然道。
夏瑶听了一会儿,对望月道:“你去打听打听,这石秀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望月速度快得很,不一会儿就打听了一圈回来了,旁边和夏瑶一起等布料的上官小姐也很感兴趣的凑过来听。
原来这石秀才是个私塾先生,平日里除了私塾的俸禄外,还可以领秀才的补贴,按理说是不差钱的,可是他花钱最是大手大脚,请客点一桌子菜,能有半桌子吃不了倒掉,而且又好面子,自己衣食用度从来不能用差的,偏偏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老母亲和一对儿女,母亲每个月的药钱和儿女的花销也不少,钱就总是不够用。
他的妻子家境殷实,石秀才家中却很是贫穷,当初人家能把女儿嫁给他,就是看中了他秀才的身份,可惜家里处处要用钱,别处没地方省,就只能从这妻子身上省钱,按理说秀才家中是应该请得起仆妇或者帮工的,但他家没有余钱,所有的活都得妻子自己来,操劳了几年,看着不像是秀才的妻子,倒像是他的仆妇。
上官听完就心头火起,还未来得及发作,就见身边那个看起来像是糯米团子般和气的姑娘像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她旁边那个高个子姑娘一路帮她扒拉开人群,让她冲到了最中心。
石秀才正因为辩赢了自己的妻子而沾沾自喜,准备把今天格外难说话的妻子拉回家,冷不防一个人影从人群中冲出来,到他面前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一时把他给打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疼。
围观的人群也愣住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随后就听那打人的姑娘指着石秀才的鼻子骂道:“你简直妄读圣贤书,不要脸!”
石秀才捂着脸:“你……你是何人,多管闲事,举止粗鲁,哪有女子的样子!”
夏瑶仰起脸:“你苛待妻子,奢靡无度,哪有君子的样子?”
“我何时苛待她了?”石秀才说道,“我是少过她吃,还是少过她穿?她现在吃穿用度,哪样不是用我的钱?”
夏瑶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拉起旁边蹲在地上哭泣的女人:“姐姐,你先起来。”
女子被她扶着站起来,摇摇头:“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你一个女孩子,这样在大庭广众下和秀才争执,会影响你名声的。”
夏瑶笑了笑:“没事,他们不会知道我是谁。”
“石秀才,”她问道,“你家中是谁做饭,谁洗衣,谁照顾你母亲,谁照顾你孩子?”
“自……自然是她,这不是女人该做的么,谁家的女人不做这些?”石秀才说道。
“你可有感激过她?”夏瑶追问道。
“这有什么好感激的,那也是她的家,这是她该做的。”石秀才说。
“既然那是她的家,那家中赚的钱,是不是她的钱?”夏瑶又问。
“我赚的自然是我的钱,怎么会是她的钱?”石秀才答得理直气壮。
夏瑶点点头:“需要做事的时候,那就是她的家,她的事,但是家中赚的钱,却不是她的钱,是你一个人的,你这算盘倒是打的精,你这哪是找了个妻子,你这是找了个买断身契的家仆啊。”
说罢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对,家仆是不用为你生儿育女的,你比家仆还划算。”
石秀才口不择言:“我难道没有给她钱?她吃饭不是用我的钱?”
夏瑶惊讶道:“原来你竟然连饭也不想给她吃?”
“我……我何时说过不想给她吃!”石秀才怒道。
“你天天在外花天酒地,可曾有过一次,想着带几道好菜回去给她尝尝?你自己绫罗绸缎,可曾有过一次,想过要给你的妻子做一件漂亮的新衣?”夏瑶也怒了,“她当初嫁给你,是觉得你会对她好,而不是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舒服,想要感受下生活的艰难,莫非你娶她其实是为了折磨她?”
“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石秀才皱眉,“我娶她自然是因为她当初一看就是贤妻良母的样子,没想到她如今成了这样。”
“贤妻良母,在你口中听起来简直像是骂人的话,”夏瑶摇头,“你问问这里有女儿的人家,谁家愿意自己女儿成亲后过这样的日子。”
“自然不愿意,我闺女成亲是要好好过日子的,谁要去别人家里做牛做马啊。”
“就是,自古夫妻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哪有人把妻子当佣人使唤的。”
“你这秀才莫不是走后门考上的吧?就算是我们普通商户,也没有谁会对妻子这般苛待。”
“就是就是,我平日里吃到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留一点带回去给我家里那位,怎么会像他这样宁愿扔掉也不给妻子吃。”
石秀才被众人说的脸上无光,支支吾吾半天究终是不说话了。
在一边看了半天的上官走过来,和夏瑶站在一起,小声问那女子:“姐姐你过的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人呢。”
女人苦笑了一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诉苦的次数多了,家里人也会烦的,家中还有弟弟,我也不能总是回去。”
“可……那是你亲爹娘啊。”夏瑶不解,“他们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么?”
女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疼又如何,谁叫我们是女人呢。”
夏瑶看出她眼中的无奈,咬了咬嘴唇:“对不起姐姐,我让你为难了吧?”
“大不了就是不买布料,”女人叹道,“他也不敢再对我怎么样,不然谁来给他照顾母亲和孩子呢,倒是要多谢姑娘你出来说话,也让众人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那又能如何呢,你还不是要受苦。夏瑶没说出这句话,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姐姐你……尽量对自己好一些吧。”
回去的路上,夏瑶一直闷闷不乐的,晚秋问道:“王妃还在为刚才那个女子难过么?”
夏瑶叹了口气:“为什么女人这么苦呢,刚刚那位姐姐明明家境殷实,若是个男人,说不定比石秀才还要优秀,只因为她是女子,就只能困于后院,连买点新布料都不能自己做主。”
“女子成了亲就要以夫为天,自然不能随意做主啊。”晚秋说道。
夏瑶更不高兴了:“我也成亲了啊。”
一直在旁听的望月开口道:“王爷不是那样的人,不会苛待王妃的。”
“难道我的人生是不是幸福,就只能依托在王爷的人品是不是可靠上么?”夏瑶不满的皱眉,“那万一哪天他变了,我也拿他没办法啊。”
晚秋见她越想越伤心,突然福至心灵问道:“王妃,你是不是葵水快来了?”
夏瑶一愣,想起这还是个没有卫生巾的时代,顿时更加悲从中来,“哇”的一声直接哭了起来。
王妃出门逛个街,居然哭着回来了,一时间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了,沈世安从竹园边往回赶边听望月汇报今天发生的事,走到夏瑶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沈世安敲了敲夏瑶的房门,问道:“王妃,我能进来么?”
里面传出女孩子带着哭腔的一句:“不行!”
沈世安推开门进去了。
夏瑶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见他进门吓了一跳,想用被子把自己哭的乱七八糟的脸挡起来,手刚伸出手想起他看不见,放心下来,用帕子擦了擦眼睛:“不是让王爷不要进来么?”
她声音里还带着未停下的抽噎,沈世安无奈道:“王妃这么伤心,我还不进来安慰,岂不是坐实了我不是值得信赖的夫君?”
夏瑶揉了揉鼻子:“我不是说你,我只是觉得不平,为什么男子即使出生贫穷,也可以靠着自己自力更生,女子却只能安于后院,依附男子为生?”
问题一来就过于深奥了,沈世安想了想说道:“像石秀才那样的男子还是很少见的,大部分男子都会尊重自己的妻子,不会如此苛待。”
“但那还是不一样的,不是么?”夏瑶说道,“比如你我之间,若是王爷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就会把我休掉重新娶一个王妃,等我回家了,别人肯定会说我是成过亲的女人,爹娘也会嫌弃我,王爷就不一样了,你是男人,换几个妻子别人也不会说你的!”
房间里没别人,沈世安只能自己摸索着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王妃怎么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我不会休掉你的。”
“那就更不行了,我占着你正妃的位置,你喜欢的姑娘就不能做正妃,对她太不公平了,你还是把我休掉吧!”
沈世安叹了口气,道:“那这样如何,我给你立个字据,你收好,若是哪天我娶了其他女子,或是想要休弃你,你可以把它张贴在京城大街小巷得布告栏,让世人知道是我的错,不能怪你。”
夏瑶被他这话吓得都忘了哭,打了个哭嗝:“倒……倒也不必做的这么绝。”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喜欢别的女子呢?”沈世安问道,“我既然和你成了亲,就不会喜欢别的女子。”
“可是……情感是控制不了的吧?”夏瑶说道。
“为何不能?”沈世安觉得很难理解。
刚刚因为奇怪的原因崩溃大哭的夏瑶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事儿其实挺难的。
“等一下,”她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我们刚才讨论的明明不是这个问题!”
沈世安沉默了。
“你是故意岔开话题的是不是!”夏瑶对着他咬牙,想想他看不见又放弃了,“你就是不想和我讨论这个问题,明明大家都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为什么出生之后的差别这么大?”
沈世安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和你讨论,其实这个问题,我很小的时候就和三皇姐讨论过。”
“三皇姐?”夏瑶有些惊讶。
“嗯,那时候父皇还很健康,总是来后宫看我们,有一天三皇姐就和他说,她长大了想要做大将军,”沈世安说道,“父皇却说,女子怎么能做将军。”
夏瑶想到那个一身红衣,英姿飒爽的公主,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三皇姐和我聊了许久心中的不忿,最终还是放弃了,好在她如今的夫君是兵部尚书的长子,家中也有演练场,她上回和我说,也算是圆了一点大将军梦吧。”沈世安说道。
先皇子嗣不多,三公主又是他唯一的女儿,如此尊贵的身份也只能借由结婚这条路才能勉强看一眼自己的梦,更别说其他女子了。
“所以我没有和你继续这个问题,”沈世安说道,“这个讨论起来涉及太多的困难了,我觉得还是等你情绪好一些再说比较好。”
夏瑶想要反驳他,再一想,也觉得现在讨论,她大概又要崩溃,妥协的点点头:“好吧,那就下次再聊这个。”
“我回去立字据给你。”沈世安起身,又不放心的问道,“你不会再哭了吧?”
夏瑶愣了:“你还真的要立字据啊?”
原以为他只是说说的,没想到晚饭之前,沈世安真的将字据拿来了,顺带还有一张山庄的所有人转让契书。
“这是什么意思?”夏瑶拿起契书看了看,“又是哪里的山庄?”
“就是我上次和你提起的城郊的山庄,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既然结为夫妻,家中的东西和收入就不该是我一个人的,我虽然无法让别人都做到,但现在至少可以让自己做到。”沈世安认真道。
夏瑶其实还是很有钱的,夏丞相怕她受委屈,嫁妆给的很多,丞相夫人还将自己名下的店铺转让给她几间,每个月收入也不少,但看到契书上庄子的月收入时,她还是有些惊讶:“这……这收入……”
“如何?”沈世安说道,“这样你便不是依附我生活了,即使和离,这庄子还是你的。”
夏瑶皱皱鼻子:“怎么感觉好像是我无理取闹哭了一通,就为了骗你钱呢,我又不是在问你要东西。”
“如果你不想要的话……”沈世安伸手想要接过契书。
夏瑶把契书和字据一把抱在了自己怀里:“给了我你还想要回去?”
她又看了看契书,心想这小王爷怕是生性单纯,一辈子没人敢骗过他的东西,所以随便哄一哄就把钱给人了,实在是守不住财,幸亏她不是坏人,先帮忙保管着吧。
“以后我会养你的王爷,”夏瑶收好自己那份契书,财大气粗道,“没钱就问我要。”
沈世安依旧笑的温和:“好,那以后就拜托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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