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庸才

小说:第一刀 作者:明韫
    书院统共三个能教书的,课程安排得简单,上午的课程讲刀剑符法,下午的课程则讲引气入体灵力修行那回事。

    宁留锋讲刀,南霞讲剑,宗法将符法杂学。

    由于今天是头一日开课,他们三个都很认真,预备蹲在各自的课堂里观察一番学生反应,取长补短。

    见有来人,南霞站了起来,客套道:“不知这位郎君来书院有何贵干?可是要参阅藏书阁?我这就安排。”

    说来藏书阁,又是一桩伤心事。

    藏书阁刚建成时,在权贵文人有心的推波助澜之下群情激奋,好像人人恨不得一把火放去烧了昊天神殿,再将不择书院吹成修行之光。

    然而这点愤怒烧不到三日,等事态平息,大家好像用尽一辈子的顶天立地,重新龟缩成鹌鹑模样,生怕哪个先去的会被昊天神殿当作出头鸟杀鸡儆猴。

    又是鸟又是鸡又是猴的,全然忘记自己本来是个人。

    来人闻言一笑,他是南地最标准的清贵士子,笑不露齿,仪态温文:“在下翰林院崔桓,本是特意来拜访贵院藏书阁的,不想贵院……”

    到底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他轻轻巧巧把“连个引路人都没有”揭过,换成更为高雅的:“不想贵院全院师生皆醉心于学,在下乱转到了这里,失礼之处,让诸位见笑。”

    宁留锋作为曾经天下有数的膏粱子弟,很快听懂崔桓的言下之意。

    他心酸想着别说引路人,我们连厨娘都请不起,得让南霞一人两用,能有个球的引路人。

    他装聋作哑,全当听不出书院那点形于表面的穷酸,“我陪阁下去藏书阁?”

    “不敢劳烦院长。”

    年轻翰林先是婉拒,随后笑道:“我虽在修行上鄙陋,未曾立道,却在翰林院有幸得诸位大人指点,心有所向,倒是不急着翻阅先贤典籍。冒昧前来书院,是佩服书院有缘自取的胸襟,想前来一探,回去向诸位同僚炫耀炫耀而已。”

    他言语弯弯绕绕得好像能用来裱花,宁留锋三人理所当然听了个寂寞,不知所云,同为此道高手的谢瑾一掀眼睫,却已听出崔桓的来意。

    崔桓在南周素有才名,一言一行,均为年轻士子所追逐。

    而他们与翰林院的交集,不过是上次一个帮忙来修藏书阁的老翰林。

    想必老翰林活了那么些年岁,对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了然于心,又不忍见先辈的心血蒙尘,不择书院重新变回其貌不扬的野鸡书院,特意托了崔桓作噱头,来帮他们打出名气。

    谢瑾一点即透,难得没在心里嘲老翰林一句痴心妄想,起了身感谢崔桓道:“多谢崔郎君美意,崔郎君既百忙中抽身,不若稍作留息?”

    双方均是心照不宣的人精,崔桓含笑谢过谢瑾,客套道:“多谢殿下美意,崔某厚颜,要在此处多叨扰片刻。”

    宁留锋及时捡起他东道主该有的风度,干巴巴道了一声:“不胜荣幸,谈何厚颜?”

    于是崔桓和宁留锋与宗法一起蹲在后头,听南霞讲课。

    南霞没宁留锋那么不负责任给学生留一张白纸,光是讲义便结结实实写了半部册子。奈何她讲剑着实深入深出,玄之又玄,别说给一群十八岁的学生上课,就是给一群一百八十岁的老人家上课,老人家也得多半怀疑自己这岁数活到狗身上去了。

    学生东倒西歪地睡着一片,连最有抱负的薛娘子都迷迷瞪瞪人事不知,唯有谢瑾精神奕奕,竟好似松柏长青,无论酷暑寒冬皆挺拔如初。

    崔桓认真试着去理解南霞所讲,迷茫发觉自己和南霞好像隔着南周与北秦,分开来每个字他都听得懂,都能做出文辞优美的诗词歌赋,合起来就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国的魔族语言。

    他努力挤出个微笑,尽量附和道:“我听先生所讲,与长风剑剑意有所相似,是否能有可借鉴之处?”

    这回换成南霞迷茫地看着他。

    南霞原来想脱口而出一句:“长风剑是个什么鬼东西?”

    幸好谢瑾在台下用力咳嗽几句,她猛然想起崔桓是来给他们捧场的,一片好心,断然不能学姓宁的那厮做派给人家难堪!

    于是南霞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声音温柔,虚情假意:“长风剑?我孤陋寡闻,未曾深入研习过,不过应当是久远前哪位大能所创吧?翰林院果然底蕴深厚,能找到如此失落已久的剑法。”

    她从未听说过的剑法分两类,一类是实在年代久远失传,一类是废物剑法,不值得浪费时间。

    年轻翰林脸上如沐春风般的神情终于难以维持,崔桓尴尬道:“长风剑是家师……国子监祭酒所创的剑法。”

    问世不足百年,更遑论上古剑法。

    国子监祭酒被迫作古。

    南霞:“……”

    很遗憾,长风剑是第二类。

    谢瑾温言细语插了进来,略带调侃道:“祭酒向来爱复古之风,可见是爱到骨子里融进剑法,才叫先生误会是古时先贤所创了。”

    他简简单单一句话,为南霞做出再合理不过的解释,同时将国子监祭酒捧到古时先贤的地位,春风化雨般消弭两方的尴尬。

    崔桓一想是这个理,惭愧作揖道:“殿下说的是。先前我小人之心,望先生莫怪。”

    宁留锋支着下颔看完这一幕,发现谢瑾并不仅仅是冷清自持,他若是愿意,也能在纨绔堆,在书生堆里如鱼得水,三言两语让人奉为至交。

    他默默在心里给天子那废物点心贴个眼瞎标签。

    啧,连谢瑾这样的儿子也不待见。

    第三节课轮到宗法。

    宗法是他们三个里最令人感动的那一个,感动在他的课既不像宁留锋一样满嘴跑马,也不像南霞一样飘在云端,竟然能让学生听得懂!

    宗法花了将近半刻钟时间讲完符法基础,让学生们佐以心法,回去将八卦符号画他个一千遍。

    纨绔们的感动灰飞烟灭,化作哀嚎遍地。

    有纨绔突发奇想,举手问道:“先生,若是我画完这一千遍,能否符法入门?”

    “入门?你觉得什么样才算入门?”宗法反问那个学生。

    他不等学生回答,语速很快地自顾自讲下去,“我随便拿八卦里一个说,巽,巽为风,倘若你在画符的时候能和风融为一体,借着融为一体的时间画出巽这一笔,你的符有符意,算是在巽这一处上入门。”

    “倘若你有朝一日能抽离出去,不用借着融为一体的感悟,自己闭眼画出巽,算是在巽这一处入微。”

    “天地万物皆有符号,符法用的那一套是先人摸索出来,大众通用的符号。倘若哪天你能自创自己的符号来重塑天地,随便哪一笔都能画出巽,算是在巽这一处入道。”

    “巽之外有另外七个符号并列八卦,八卦之外有成千上万符号描述天地。你说什么算入门,什么算入微,什么算入道?”

    纨绔被他这一番长篇大论震在原地,震成了一座泥雕的石像。

    有人贼心不死地问:“先生,那我会不会是上天选中的天才,画一笔知万法,就不用那么繁琐麻烦。”

    宗法嘴唇略抿,弧度恰似一处窄薄的刀锋,看样子很想让学生撒泡尿照照自己清醒一下。

    思及这是第一堂课,他克制地住了嘴,强行扭出个和颜悦色:“你画一笔就知道。第一笔不成,就要画千笔万笔。”

    自然造人就是这样的残酷,分明都是爹生娘养肉.体凡胎,却能像黄金泥土,珍珠鱼目般的天差地别,贵贱不由人。

    崔桓出来打圆场,鼓励道:“阵符一道,历来最考验耐心,也最前途无限。且看神殿的陆宗座,纵然为人如何有待商榷,在阵符上的本事却是无可争议。”

    宗法刚才没来得及撇的嘴角终于勾出个刀锋般的冷笑,:“神殿南殿,姓陆,修阵符,那位陆宗座,莫不会叫陆不争吧?”

    崔桓讶异道:“确实,莫非宗先生与陆宗座有旧?”

    “有。”

    宗法敛了表情,他微低着头,眼睛撩起来了一半。

    “陆不争其人,法宗弃徒,法宗有天地人三法,他以天法入符道,后来急于求成,自堕为魔修,引动魔气入符,遂为法宗所弃。”

    宗法低头时青衫削瘦,落拓萧疏,等他抬起头,又变回数十年前法宗那个冷若冰霜的年轻天才:

    “什么人都收,昊天神殿真是不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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