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你要去哪里”卫良才拦住要出门的卫建亭。
“去见皇上。”卫建亭板着脸道。
“爹,这些日子皇上三番五次上门说话, 就是特意叫人来提醒我们,明摆着一直在怀疑我们,希望我们自己露出马脚,他才能理直气壮对卫家动手,您这时候去宫里,不是自投罗网吗”卫良才死死将卫建亭拦住, “爹,这次的事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卫建亭抬眸“让开”
“我不让,”卫良才摇头,见卫建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垂着头不敢直视,但动作却依然坚定, “爹不收回进宫的想法, 我就不让。”
卫建亭看着卫良才垂着的脑袋,神情越来越严肃。
如果是之前,他一定会严厉呵斥,但这次, 他看了卫良才许久,几次想要开口呵斥,都在开口前咽了下去,最终还是选择了温和的语气与他说话“让开吧, 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会进宫。”
卫良才的心情也很紧张, 从小到大, 他一直都是在卫建亭的威压下长大的, 很多时候, 就算他只是跟卫建亭碰面,他都会觉得胆战心惊,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跟卫建亭唱反调。
可他知道,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将卫建亭拦下。
卫建亭的温和语气,让他看到的一丝丝希望。
“爹,”卫良才咬着牙抬头,“自从石叔的事传到京中,皇上就一直警惕我们卫家,这段时间府外来来去去的那些人,都是盯着我们的,爹心系百姓,心系朝廷,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愿意跟爹一样守住朝廷,可是爹,如今广安王受重用,驱赶百姓一事又是皇上亲口允诺的,您这时候去宫中,皇上必定再次震怒,爹,您好歹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为卫家考虑,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越说到后面,卫良才的语气越低声下气,自从他长大之后,就很少再用这样的语气恳求,但这一次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留下卫建亭,不让他进宫。
只要能留下卫建亭,他愿意用这般恳求的姿态。
他不是不知道卫建亭的想法,不是不知道卫建亭要做的事,但这时候,他反而希望卫建亭能自私一些。
理智和感性两大情绪交织在他心头,让他心情复杂。
最重要的是,他清楚知道被驱赶到临春府的那些百姓不仅不会出事,反而会过上比在朝廷势力范围内更好的生活,可他不能说,他一旦说了,相当于暴露了过去他辛苦隐瞒的一切。
也暴露了卫家唯一的退路。
一旦暴露,出事的就会是整个卫家。
朝廷为了收回临春府,想出了将穷困的百姓驱赶到临春府,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让临春府自动投降,消息传到京中,卫良才第一反应是怒骂,第二反应就是惊诧,诧异到底是谁想出的这个方法。
虽然驱赶百姓一事目前在朝廷众人的眼中看来,是广安王的主意,是戚固的主意,但卫良才不相信这里面没有田唐的手笔。
特别是这次朝廷计划中的一些详细条例,比如说“连带责任”“将重病的人的命吊住,送去临春府给他们添麻烦”等,使他更加坚定这次的计划跟田唐有关。
连带责任是为了避免有些人为了不背井离乡选择自杀,这些人为了家人,不得不“苟活”。
至于重病的人,如果没有这个细则,这些人绝大多数都会在路上死亡,可有了这个细则,那些驱赶百姓的士兵会想尽办法把那些重病的人的命吊住。
而只要到了神灵镇,这些人的命都能保下,这是在大计划之下,对这些百姓的保命之法。
以卫良才的了解,不说绝无仅有,但田唐确实是他见过唯一一个真正将百姓的一切放在心上,且真正有能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煽动朝廷主动将穷困的百姓驱赶到临春府,是对底层百姓最大的仁慈。
这也是卫良才不能透露消息的第二个原因。
他愿意站在朝廷这边,也愿意跟卫建亭一起守着朝廷,但他打从心底希望让百姓过上平凡安定的好日子,这一次的消息,在他听到的瞬间,他心底的反应反而是兴奋和激动。
然而,这件事还有一个意外,那就是卫建亭。
“爹”卫良才看向卫建亭。
卫建亭抬手,轻轻落在卫良才肩上“早些年的时候,爹总以为你还没长大,把你当成一个小孩子,其实爹私心里,也希望你一直能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但你终究还是长大了。”
这句话,从卫建亭口中说出,似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听在卫良才耳中,却是振聋发聩的一句话。
只是片刻,卫良才眼眶中就含了泪,低低地喊了一声“爹”
“百姓乃国之重器,百姓在,国在,百姓走,国必亡,”卫建亭的声音沉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只想着百姓给朝廷添了负担,却从未想过这些百姓才是真正的基石,只有当所有百姓都在的时候,国家才能一直存在,失了这些底层百姓,国家灭亡之日也快了。”
卫良才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这时候的他还是藏了私心。
他依然拦在卫建亭面前,想了许久后抬头“爹,我陪你一起去吧。”
卫建亭皱眉“胡闹”
“爹,您不是也希望我能真正长大么,我想陪你一起去。”卫良才连忙道,他一直瞒着神灵镇的事,已经心有不安,这会儿卫建亭要为了神灵镇引起的事去宫里,要是卫建亭真的出点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心安。
“去什么去”卫建亭皱着的眉头更深了,“好好在家呆着,不准胡闹”
“爹”卫良才上前一步,还想再劝,可他刚一动脚,肩部又被卫建亭死死按下。
卫建亭本就是武将,对于如何制住一个人颇有心得,在卫良才完全没有警惕的情况下,轻松就可以将他制住,使得卫良才动弹不得。
卫良才挣扎着,看着卫建亭的眼中甚至带了几分红血丝。
卫建亭叹气“好好在家呆着,照顾好奶奶,照顾好你娘,也照顾好大家”
见卫良才还在挣扎,卫建亭的语气更加严肃,低声喊了全名“卫良才”
只是一声,卫良才就不动了。
“把爹的话听在耳里,万一家里你要照顾好,”卫建亭的声音再次变得柔和,看着卫良才的眼睛,“你听明白了吗”
直到这时,卫良才才知道卫建亭的担心,也知道卫建亭这次要进宫,早已经想好了可能出现的后果。
“听明白了,”卫良才不再挣扎,“爹,我会好好照顾家里,绝对不会让家里任何一个人出事,所有人都绝对不会出事,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卫建亭脸上总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同时也想起了一个人,眼中带了几分遗憾“只可惜算了,听天由命吧,家里就交给你了。”
卫良才想问卫建亭口中的只可惜指的是什么,可他见卫建亭脸上复杂的神情,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他知道,就算这时候他开口询问,卫建亭也绝不会告诉他。
父子俩对视几秒之后,卫建亭将卫良才放开,径直走出大门。
卫家门外一直都有人看守,但却没有人限制卫家人进出,卫建亭出门,虽然很快有人跟上,但并没有人将他拦下。
卫良才则一直看着卫建亭的背影远去。
仔细想了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让卫建亭就这样去宫里听天由命,他可以接受卫家人在战场上战死,但绝不能接受因为猜忌和怀疑,导致卫家人死亡。
哪怕只是一丝丝可能性,他都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想到这里,卫良才立即转身,避过所有视线,从侧门进入隔壁的院子,乔装之后离府,往某个他一早就想好的地方过去。
另一边,卫建亭的步伐坚定地往皇宫内走去。
身后一直跟着的就是皇上派遣的人,见卫建亭的目的地竟然是皇宫,立即警醒,派人先一步进宫禀报。
卫建亭的步伐不快不慢,但每一步都踩实了。
临春府易主一事很早就在京中传开,临春府将领石雄背叛,波及卫家,导致原先跟卫家关系还算可以的人,也已经很久没有在卫家出现。
卫家就像是在阳光下被隔离的一家,人人都能见到,可人人都当没见到。
谁都不想被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毕竟这是法律罪名中最重的一个,一旦发现,便是株连九族,哪怕石雄与卫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决断,但卫家依然受到牵连。
直到如今,卫家还能在京中,是因为卫家列祖列宗的贡献,也因为卫家本身在武将中的地位。
卫家想要一直平安无恙,最好的方法就是乖乖留在家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出头,不要出面,就像说多错多一样,卫家只有完全沉寂下来,才能保全性命。
卫建亭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可他却不能这么做。
卫家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卫国,保卫的是国家,是朝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的背叛心思,保家保护的是百姓,是整个国家中所有百姓的家庭,哪怕每一个家庭都很渺小,但他们却是卫家职责的一部分。
如今百姓被迫颠沛流离,背井离乡,是卫家的失职,是他失职。
卫建亭一步一步从卫府外走到宫门口,踏足到宫门口时,他掀开衣摆跪了下来。
外头有百姓看到这一幕,瞬间惊呼“卫将军怎么在这跪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说卫将军被叛国的人牵连了吗难道是皇上惩罚卫将军,才让卫将军跪在这里”
“卫将军站起来了怎么又跪下了”
“这这是一步三拜九叩”
“一步三拜九叩,如此郑重,恐怕是为了求皇上收回成命,求皇上不要驱赶穷困百姓。”
人群中瞬间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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