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浪漫民国(4)

    他裸着上身缩进棉被, 手指紧紧抓着被角,只留一个脑袋在外头。傅从深黑着一张脸和他大眼瞪小眼,许久后一甩手出去了, 屏风外传来乒乒乓乓喝水的声音。

    宋疏小心翼翼地起身, 调整个角度想越过屏风去瞧他,结果和男人阴戾深邃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宋疏又尴尬地缩回了被子里。

    “和我谈谈吧。”

    这一个对视好像让男人的心情好了些, 傅从深又转了回来,嘴角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长腿交叠倚在屏风上,“反正你也不肯让我睡, 不如今儿就把话说开了,省得以后再闹这一出。”

    他理直气壮, 抱着手臂睨着他“我就一句话,老子既然看上你了,你就别再想旁的男人, 没门儿。”

    宋疏现在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性子, 此时也不觉得惊奇, 反而顺着他的话往下,“傅爷就非我不可了”

    “”这话问得怪怪的, 傅从深嚼了两下烟蒂,在他黑如墨玉般的目光中站直身子,抬脚走向床边,“对, 非你不可。”

    “别过来。”宋疏见状立刻皱眉,从被子里伸出条手臂指了指, “你且先把我的衣裳拿来。”

    他指使男人指使得心安理得, 傅从深瞧着他白生生的胳膊, 也没说什么,三两步拿过屏风后的衣裳,甚至想亲自动手往他身上套。

    “不行,转过去,转过去。”

    “”

    谈判还没成功,得忍。

    傅从深坐在床边背过了身,宋疏就一边盯着他的后脑勺一边穿衣服,“张医生呢”

    “你他娘的还敢问”

    “不许回头。”宋疏立刻提醒,“说话就行。”

    “一枪给崩喽”

    “你敢。”

    “我怎么不敢”傅从深怒气冲冲地拍大腿,“要是再给我发现你同哪个男人好了,你看我毙不毙了他”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事。

    宋疏稍松一口气,快速把衣裳扣好,戳了戳男人宽厚的脊背。

    傅从深转了过来,面色复杂地瞧他。

    “我听你的意思,不单是想睡我,而是要做我的靠山了”

    若是花钱睡一觉,哪里会管他接不接旁的客人,傅从深这态度分明是把宋疏当成了他的所有物,所以才不许旁人染指。

    其实这也不稀奇,戏行有句老话,叫“十旦九不清”,意思是十个旦角里面,有九个不是清白的,成名的角儿的身后多有金主捧着,傅从深若能做他宋疏的金主,自然再好不过,这是多少人跪着都求不来的。

    傅从深颔首表示默认,然而面前的小戏子却一本正经地同他拿起乔来。

    “可以,但我有几个条件您必须答应。”

    “你先说说。”

    “首先,我只被包养这个冬天,关系什么时候解除,我说了算。”

    这头一句话就把傅从深说得火冒三丈,“你还想撇了我找其他人,我跟你说,没”

    “话别说这么满。”宋疏打断了他,神色淡淡,“您是什么人啊,我只不过一个病怏怏的戏子,到时候肯定是您先腻了,还不如给我一个体面。”

    他从被子里出来,往男人跟前靠了靠,墨黑的眸底眼波流转,“您总不会觉得,会对我感兴趣一辈子吧”

    傅从深定定地与他对视,半晌才冷笑一声,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宋疏裹上,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平静道“下一条。”

    这就是同意了。

    “想您已经知道了,我有个小孩,虽然他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一直把他当儿子看待。”宋疏说,“我得更多花时间陪他,您不能干涉我。”

    “”傅从深深吸一口气,“还有呢”

    “还有,我不陪您睡觉。”

    “放屁”男人倏地站了起来,凶神恶煞地瞪他,“你当我是冤大头呢给别人睡不给我睡,哪儿还有这种道理我告诉你,等你身体好透了,我不把你欠我的全讨回来,我就不姓傅”

    宋疏仰起脸,眨巴眨巴眼睛瞧他,细白的手指从大衣里探出来,拢了拢领口,他低下头,又咳嗽了一声。

    “”傅从深在床边重重坐下,脸色铁青地背过了身。

    “我知道没这个理。”宋疏等了一会儿,从后头轻轻揪他的袖子,“但我可以保证也不同别人睡,而且这个冬天我不打算登台了,只给您一个人唱戏,可好”

    “”

    只给他一个人唱戏

    脑袋后面的声音温温柔柔,好像有一只软软的小爪子在心口挠过,傅从深的心情瞬间明朗了起来,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一句话能动听成这样。

    等宋疏的手指再次去晃男人的袖子,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捉住了。

    “那说好了。”傅从深转过身,手里各种揉捏他柔若无骨的小手,上边还要压抑住上扬的唇角,板着脸故作严肃“你今后就是我的人了。”

    宋疏点头,心说还挺好糊弄。

    他不意外傅从深会对他动心,在勾陈面前他从来都没必要妄自菲薄。他其实也不讨厌对方的性子,只是最初的印象太糟糕了,他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就这样接纳傅从深。宋疏想过的,倘若这一世的勾陈真的有过别人,他宁可一辈子就保持这样的关系。

    别人不知道,傅从深自己还能不清楚么,他这绝对是头一遭心动,也是头一遭包养人,没得经验,就想一出是一出,凭着心意对宋疏好。

    给他做衣裳,给他大把的钱,带他出去吃好吃的,请最好的医生给他调理身体。别的小傍家儿要做的陪酒暖床一样没舍得强迫。

    傅从深出去同人谈生意,看着人家把出来陪酒的傍家儿抱在大腿上调戏,倒也是酸了一波,想着自己连个小嘴都没亲着,居然还美滋滋地捧着他。

    他的手下也告诉他,您这哪里是包养人哟,您分明是在追求宋先生哩。

    傅从深无所谓,自己看上的人惯着点就惯着嘛,只要他乖乖听话,不在外头勾三搭四就成。

    宋疏不喜欢傅从深直接来家里,于是他通常都是直接派车把人接出去的,破旧的胡同里时不时出现辆气派的轿车,还有打扮得体的司机和卫兵,邻居们想不知道都难。

    知道了就有说闲话的,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本来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夫还挺招人怜,如今不知道踩到哪根高枝上头了,这些人就眼红了起来,哪怕宋疏手头宽裕后没少给他们送东西。

    宋疏有一日回来,小豆丁一个人可怜巴巴蹲在院子里,衣服上脏了蹭了好大一片灰,但见到他还是很开心地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腰不撒手。

    “怎么了”宋疏摸了摸他的脑袋,直接把小孩给抱了起来。

    “小娘,我以后不要去王婆婆家吃饭了。”傅南钧搂着他的脖子,闷闷道,“我可以自己做饭。”

    “那怎么行。”宋疏抱着人往屋里走,其实心下已经有预感了,“是不是王婆婆同你说什么了”

    小豆丁不肯回答,只是把他抱得更紧,在他颈窝里吭吭唧唧好久才憋出一句,“反正我就是不喜欢王婆婆了,以后都不要去她家了”

    哼,说他小娘不好的都是坏人

    傅南钧想到那些人说宋疏的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虽然他也不想小娘同别人亲近,但他更希望小娘能过得好些,想看小娘穿得漂漂亮亮的,吃好的喝好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直有人伺候着才最好。

    那个男人接小娘的时候他是见到过几次的,虽然看着有点凶,但起码不像有些人,见到小娘就色迷迷地往上凑,小娘和他在一起后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小娘,你以后嫁人了,有其他小孩了,会不会不要钧钧了”傅南钧被宋疏搁在凳子上,仰着脑袋问。

    “怎么可能。”宋疏忍不住笑了,“我又不会生小孩,也不会嫁给有孩子的男人,放心,你是唯一一个。”

    “真的吗”傅南钧的眼睛顿时亮了。

    “嗯。”宋疏揉了揉他的脑袋,蹲下身看着他,“告诉我,他们都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说宋疏不要脸,以色事人呗。哪怕现在穿得再光鲜亮丽,内里都已经烂了,腐坏了,再也不是以前干干净净的人了

    傅南钧不肯说,宋疏也猜的到,他猜到也不在乎,只是让小豆丁不要往心里去,毕竟妓子和嫖客哪个更脏谁也说不准。

    但下一次傅从深来接他的时候就出了很有趣的一件事。

    宋疏原本在屋子里穿衣裳,小豆丁忽然噔噔噔跑了进来,气呼呼地告诉他,隔壁王婆婆的女儿在门口搔首弄姿,好像是想引起傅从深的注意哩

    支开窗户往外瞧了一眼,果然见了一个身着棉布白裙的女孩子站在那辆雪铁龙旁边,好像是在向车子里的人搭话。

    这个天穿一条布裙子属实很冷,女孩子面上保持着清纯甜美的微笑,两条小腿却露在外头打着颤,从他这个角度看来真是可笑又可怜。

    拿着长衫的手一顿,宋疏转回去换了另一件。他衣柜里这些都是傅从深新给他做的,其中有一件就是被称为“旗袍”的衣裳。

    傅从深送他这件自然是存了私心在,初见那日宋疏穿了旗袍他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自然期盼着他能再穿一回,只是最近天气冷,傅从深就没提过,宋疏也就没在意。

    不过饭店里暖气都很足,穿一次也没什么。想着,他把旗袍拿了下来。

    傅从深坐在车里,颇为不耐地在膝盖上敲打着节奏。宋疏每次都不许他进门,甚至不喜欢他下车等,一个人在里头也不知道折腾些什么,他就不知道自己很想见他吗一点都不识时务

    没好气地扫了一眼外面飘啊飘像女鬼一样的人,傅从深正想指使司机按两声喇叭把人吓走,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身影。

    纤细的,高挑的,被墨兰色旗袍勾勒得完美的身段,他披着墨色的厚坎肩,露着天鹅般优美的颈项,一截白玉般的小臂,然后便是行走间开叉裙摆下雪白修长的腿

    宋疏有些冷,于是跑得快了一些,临到车边的时候眼尾被风吹得泛出了一点红,整个人都展现出了一种湿漉漉的风情。

    女孩子看傻眼了,她长得够漂亮的了,从小被街坊邻里夸奖大,今早更是浓妆淡抹了个把小时,现在站在宋疏面前一比,简直如同一颗杂草碰上了娇艳欲滴的玫瑰,整个人瞬间变得灰突突的。

    还真是会勾引男人。女孩子咬牙切齿,然而宋疏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钻进了车里。

    呼,还是有点冷的。

    偏过头对上一双虎视眈眈的眸,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间一个天旋地转,车门又打开了。

    王婆的女儿还没来得及沮丧,就瞧见那高大英俊的男人把宋疏给扛在了肩上,然后大步往屋里走。

    “穿成这样就敢出门,您可真是我祖宗”

    傅从深嘴里骂着,拍了一巴掌他挺翘的小瓣,带回屋里勒令他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把穿成一个球一样的人给牵了出来。

    宋疏跟在他身后不情不愿,还踢了一下男人的腿弯。

    “”

    傅从深把人塞进座位,随即命司机开车,叫人吃了一嘴的车尾气。

    “说说呗,祖宗,干嘛今天给我整这出”

    “不是说要带我去高级餐馆么,我不穿得正式一些,岂不是给你丢面子”宋疏硬是扯下自己的围巾,不高兴地嘟囔,“现在就穿成这样,再冷些可怎么办。”

    “再冷些你就搬过来同我住,我的宅子通暖气,保准冻不着你。”

    “我说了不行,你又提。”

    “嗬,难不成你还在这破巷子住出来感情了”傅从深垂眸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先前我还当你舍不得邻居,怕你在家无聊,现在你还有什么道理不来同我住,说给我听听”

    宋疏没吱声,微微偏过了脸,从侧面看看过去,细长的睫毛蒲扇似的颤了颤。

    这副模样立刻叫傅从深心疼了,他一用力把人搂过来,声音放缓,“可是有不长眼的欺负你了”

    “没有。”

    “还没有呢,那女的瞧你的眼神都快要滴出血喽”

    “那是冲你来的。”

    “什么叫冲我来的是你自己不肯把我名声透露出去,你要是告诉他们我叫傅从深,看谁还敢说你一声不是。”

    男人翘着腿,很是嚣张道,“到时候都得跟我一样,把你当祖宗供着呢”

    “”宋疏小小地瞪了他一眼,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个什么劲啊傅从深急得不行,心说靠嘴皮子果然没用。

    也不再多言,他抬手把宋疏的衣领仔细抚平,暗地里又盘算起了别的主意。

    宋疏不喜傅从深进家,但继那日之后,男人越来越死皮赖脸地往他家跟,尤其是有街坊邻居在看的时候,好说歹说都要进来磨蹭一会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舍不得离开。

    时间一久,宋疏也就随他去了,反正对方不会真对他做一些不轨之事,也就是晃悠两圈,喝杯茶吃点点心。

    小豆丁好像有些怕他,每每男人来都缠着宋疏要抱,宋疏温柔宠溺的样子着实看得傅从深很酸,但没太往心里去,毕竟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某一日,傅从深刚来就进了他家门,说是今个儿不带他出去吃了,要亲手给他做饭。

    宋疏虽然微微有些惊讶,不过没怎么怀疑,因为好几世的勾陈厨艺都非常不错,即便傅从深看着不像那种人,但也说不准。

    既然男人兴致勃勃地要求了,他也就随对方去了,家里的厨房不常用,该有的还是有,做一顿饭不成问题。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厨房的烟囱里升起了滚滚浓烟。

    宋疏吓了一大跳,立马从里屋出来,还没走两步就迎面碰上了满脸漆黑的男人。

    “没事没事,别进去,就是不小心把厨房点着了,现在已经灭了。”

    这种事情居然说得这样轻松

    宋疏不相信,挥开他的手还是要往里去,结果男人又把他拦住了,连搂带抱地往屋里拽,“别看喽,给我留点面子吧”

    宋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扭头看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玩意儿我是那种人吗”傅从深抹了一把全是煤灰的脸,“你瞅瞅,我差点把自个儿点着了”

    “”

    男人这副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宋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低头偷笑了一声。

    “嘿,乐了。”傅从深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眉梢挑起,“现在可以住我那儿去了吧”

    “你果然是故意的”

    “反正厨房已经给烧了,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宋疏再一次被他的无赖惊到,气呼呼地拍掉他的手,“这房子是租的人家的,我就这样跟你走了,如何跟人家交代”

    “这不巧了么。”谁知男人从容一笑,顺势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手腕一甩,展平“房契和地契,现在这整条胡同整条街都是我傅从深的财产,你说我还要和谁交代”

    “”宋疏目瞪口呆。

    捏了捏他嫩滑的脸蛋,傅从深又搂着他往屋里去,“快去收拾东西吧,爷今个儿就要把你带走”

    宋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从他手里挣脱,反推了他一把,“自己先去洗把脸换身衣裳吧,看看都成什么样了衣柜里有能穿的自己拿。”

    说完就去给他打水了,傅从深则大摇大摆进了里屋,觉得计划实施得相当完美。

    打开衣柜,他第一眼就瞧见了自己最开始给宋疏的那件大衣,男人不由得意一笑,心说还和自己玩口是心非这一套,明明就没舍得扔嘛

    把衣服拎到床上来穿,傅从深双手交叉把绒衫脱掉,低头时忽然瞥见枕头下有东西一亮,手指一勾挑起来,竟然是一块勾玉。

    勾玉晶莹剔透,上好的成色绝非一般俗物,上头的金线也是精心编织的,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且保存得相当仔细。

    傅从深凑近鼻尖闻了一闻,隐约传来了一缕白梅香,正是宋疏身上的气味,看来是贴身之物。

    “这是我爹留下的。”

    忽然,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我小娘最宝贝这个了,你不许拿。”

    傅从深一愣,垂眸看向身后的小孩,眼底的情绪逐渐下沉,喉咙也干了干“你爹”

    “对。”傅南钧认真地点了点头,“就是我小娘的丈夫。”

    还不待他再问,宋疏从外头走了进来,见状轻轻“哎”了一声,放下水盆就从他手里拿回了勾玉,然后小心翼翼地挂回脖子上,藏进了衣服里。

    “今早不小心落下了。”

    宋疏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念叨,忽然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于是一抬头,便撞进了傅从深晦涩深沉的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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