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有些讶异地微微挑眉。
她又略微凑近了点,透过薄厚适中的透明玻璃镜片,看那黑得透亮的眼珠子,似因为她的靠近轻轻动了下,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从漆墨般的瞳孔扩散出去,生动不已。
她能清晰地瞧见少年鼻尖细细的汗毛,肉眼可见地缓慢渗出汗,却面无表情毫无退让,活像一个倔强不服输的愣头青。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时,沈遇书的剩下两个室友才姗姗来迟。一进门,看见这一幕,都愣住,而后默契地露出破有深意的笑。
第二排的男女凑脑袋凑到一起,目光对视之间,暧昧又亲密。
以往都是他们宿舍坐这排,四个人坐中间这一排刚刚好,因此每次上课这排几乎都会为他们留着。不为别的,他们宿舍就是他们班的学霸寝室,虽说某些人看上去不靠谱,但四个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大佬。
特别沈遇书,从小天才到大,刚入学就成了赫赫有名的镇校之宝。
而现在,那两名室友十分自觉地坐到第一排,其中一个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林至训斥:“小林子,你也太不懂事了。”
他的眼神还一个劲儿抽抽,示意沈遇书。
剩下一名,清了清嗓子,帮腔:“就是,我们老幺好不容易,你怎么好意思当电灯泡。”
沈遇书从入学以来,就备受关注,智商高于常人,长相俊美斯文,追他的女生学院里学院外加起来能从南门排到北门。可他一门心思只有学习,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老师办公室,女孩子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还是第一回身边有女孩子,他们都“老母亲”一样的心态,甚感欣慰,自家水灵灵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了。
林至也十分配合,“对对对,是我不懂事了,老幺请原谅我。”
他麻利地收拾课本跑到一排。
这下好了,整个教室都坐满了,除了中间前两排,前排坐三个,二排坐两个。那两人坐中间,显得尤为显眼。
颜姝扫了他们一眼,退开了,十分做作地关心道:“同学,热啊?热就少穿点呀。”
这话就有些流氓了,明明人家只穿了一件长袖棉布衬衫,十分清秀的米白色。
她只是笑,一束阳光从窗外倾斜进来,脸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又像是细软的绒毛,无端挠得某些人心痒。
沈遇书目光不自知地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只见了几面,她的笑容却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深深烙在他的心底。她好像一直在笑,狐狸一样的挑逗,明艳至极的开怀。
颜姝眉毛一挑,他飞快瞥开视线,无意识抬手蹭了蹭鼻尖,将课本翻到今天要上的地方。
他的三位室友,向日葵一样齐刷刷转向他,给他使眼色,张嘴做无声“加油”。
沈遇书眉心轻蹙:“转回去,上课。”
室友们一脸“吾儿大了”的纵容表情,立马转回去。
第二次上课铃声响起,讲台上的老教授喝了口茶水,不慌不忙地拧着保温杯盖。
颜姝自然是不会听讲,不管台上的教授有多德高望重。她对学习向来不感兴趣,上摄影研究生,也是她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了,才考的。
总的来说,她好像没什么感兴趣,猎艳算是她用来打发时间和多余的经历,唯一的热衷。
前十分钟,她拖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小学弟侧脸,有的人一张脸,就是能百看不厌。
课堂上安静,老教授在台上授业,台下的学生们也听得认真。这种时候,却是颜姝精神最容易亢奋的时候,她集中不了注意力,总想搞点事情。
桌上沈遇书的笔,被她拿过来拧开盖子,又盖上,重复了好多遍这套动作,终于玩儿烦了,绕着指尖转了一圈,“啪”地一下扔到翻开的课本中间。
她掏出手机看了会儿,回复了几条消息,又开始搞事。学弟除了书本笔,就是笔记本,实在没什么好玩儿的。她抬起左手放在课桌上,食指中指走路一样,走到课本的边缘,一点一点将人家规整的一角折了起来。
并且她好像还有强迫症,折书角折得十分专心,每一下都折得一样宽,能与前一层重叠起来。
她的存在感极其强烈,沈遇书总忍不住用余光注视她,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自知地勾了唇角。他远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面,像有多动症的幼稚园小朋友,闲不下来。
——有点可爱。
颜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将小学弟的书本擅自折了起来,皱了皱眉心,又将那些折叠展开,食指中指并拢试图抹平。可那课本实在是不听话,像叛逆的孩子,她刚扯平,又弹了回去。
她始终带笑的唇抿直,瞪着折痕,似乎在和那张薄薄的纸张生气。
沈遇书控制不住,笑意缓慢从嘴角爬上了眼角眉梢。他越来越好奇,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可以那般妩媚张扬,又能如此可爱幼稚。
“沈遇书。”台上老教授陡然叫了声。
沈遇书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淡定地站起身。
老教授指了指投影布,看着他:“回答上面的问题。”
沈遇书看了眼,从容回答:“本案件中,陈某误认张某是对方的同伙,其所谓的反击行文,是假想防卫,属于违法行为。”
这题对楠大法学生来说,特别是沈遇书,简单得不需要思考,好在教授本意也不在让他回答问题。
“坐下吧。”老教授推了下眼镜,看着他笑:“上课多看看我,虽然没有你女朋友好看,但女朋友有的时间看,看我可就这么一会儿。”
“忍忍,啊。”
台下一众人唯恐不乱地起哄,前排一个室友,故意接茬:“张教授别妄自菲薄啊,您可是我们心中的男神,帅着呢。”
“就是!老帅了!”
老叫教授被这群活宝哄得,笑出满脸褶皱,笑骂着叫“安静”。沈遇书难得有些窘迫,脸上飘着薄红,抿着唇看投影,目不斜视。
颜姝本来还在和那书页的一角作斗争,听见班里的起哄,才发现自己已经影响了小天才上课,让他被老师当众叫起来调侃。
她转了下眼珠子,狐狸眼尾轻轻一翘,伸手缓慢拖过沈遇书的笔记本,指尖若有若无地从他放在桌上的手,最敏感的手腕前划过。她的指甲不算长,指甲尖带着点儿指腹,掠过之地噼里啪啦地窜起一股电流。
沈遇书猛地握紧手心,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似带了警告。颜姝从来没见过如此干净的眼睛,漆黑眼眸里的清辉,如天际的星辰,灵透又疏离。
学弟生气了啊。
她却宛若没瞧见似的,自己人一样拿过笔在笔记本上草草写下几个字,而后又推回去,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向他眨眨眼。
沈遇书目光克制不住地落向自己的笔记本,记了一半笔记的纸张,空余的地方明目张胆地写着一排字:
——“我好看吗?”
颜姝的字和她的人一样,有些张扬,似乎没有耐心,几笔带过,却不难看。
沈遇书的目光在那排字上停留了几秒,什么也没说,抬起头继续看投影上课。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颜姝清晰地看见他略微低头,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口型是——
“好看。”
她蓦然笑了起来,他没有用那张纸继续做笔记,将那一页翻了过去,连那页的背面他都没下笔。
也不知道是不是……舍不得。
课间十分钟,老教授在讲台上拿起名单,低头看:“我先点个名。”
点到“温玉”时,颜姝懒洋洋地举了下手,老教授多看了她两眼。
到现在,沈遇书和林至总算知道,她就是来代课的。
教授点名结束,沈遇书的室友们全都转过来,好奇又八卦地和颜姝聊天。颜姝仿佛很健谈,和谁都聊得开,不一会儿就知道了剩下俩室友一个叫路洲,一个陈海洋。
她笑:“你们俩的名字,挺有cp感。”
不仅如此,两人还戴了一样的无框眼镜,他们说是买一送一,但谁也不承认自己是送的。她觉得有趣,又挺好奇,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买东西还能买一送一。
颜城虽不想见她,生活上却从未亏待过她,她从小和任何一家大小姐过得都一样,甚至更加精致,生活起居从不缺人照顾。
路洲和陈海洋互相嫌弃:“谁和他有cp感。”
“谁和自己孙子有cp感。”
看她课间摆弄相机,林至忍不住问:“颜同学,学摄影的啊?我也喜欢摄影。”
颜姝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玩儿罢了。”
林至却热切地看她的相机,不相信她的话,这款相机和他偶像用的是同一款啊!六位数的相机,怎么都不是玩儿。
颜姝心情很好地举起相机,给他们仨拍了张照。
这一宿舍,不愧都是学霸,四个无一幸免,全是四眼仔,统一眯缝着眼笑得露出大白牙。她脾气很好似的和他们说说笑笑,却总觉得自己和这些朝气蓬勃之间隔了层无形的玻璃。
就像照片,终究是照片,她进不去照片里,也从照片里出不来分不清到底是谁被框在了照片里。像只愚蠢的困兽,整日自己与自己作斗争。
果然,还是有差距啊。
沈遇书不愧是人民群众心中的学习机器,下课也在看书,可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旁边的说笑声总是不经同意就往他耳朵里钻,明明平时下课时间也很吵。
他余光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注意到颜姝的笑,露出整齐白净的几颗牙齿,明艳至极。她似乎对谁都这么笑,他并不是例外。
沈遇书强行把自己的视线从她脸上撕下来,低睫垂眼,视线没有聚焦,课本上的字变得模糊不清。他很清楚,她是经验丰富的狩猎者,看上了猎物,便总能狡猾又张扬地闯入别人的领地、生活。
颜姝给他们拍完照,没有急着收好相机,而是移动着镜头,对准身旁少年的侧脸。
她嘴角翘起得意的笑,少年却忽然伸手,手掌完全挡住了她的镜头。
沈遇书清亮冷淡的眸子盯着她那只没有被相机挡住的眼睛——
他不喜欢,所有不可控的事情。
也从来不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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