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图奇奥在布沙尼神父的保证下,无罪释放。
走出监狱的时候,他的整个人都虚脱般松了口气,谢珉静静的走在他身边,红棕色卷发在阳光下如一匹明丽的绸缎。贝尔图奇奥的心脏忽然皱缩成一团,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走私实在太危险,他像走在钢索上穿越深渊的马戏团演员,一不小心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天晓得他在被抓捕时,多恐惧那些警察知道自己走私!
不走私就没有经济来源,不想那么危险就只能给贵族做仆从。摸了摸胸口的信,贝尔图奇奥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要按照那位好心神父的建议,用这封推荐信去见一见布沙尼口中的“伯爵”。贝尔图奇奥庆幸,现在的法国已经废除了奴隶制,他只需要做个忠诚的下属。
“贝内德托。”黑发黑须的男人斟酌着开了口,“你喜欢巴黎吗?……呃,就是那种繁华的大都市,叔叔可能要去那里工作了,你跟阿松塔可以一起搬过去,只要成功的话。”
“我听您的。”谢珉道,明亮的蓝眼睛倒映着澄澈的天际,“我们去接阿松塔母亲。”
贝尔图奇奥欣慰的笑了,但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纠结的皱起了眉:“贝内德托,你说有人告诉你,你是他的亲生儿子……那家伙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很想我,只要我肯听话,就给我最好的环境和教育。”谢珉回道,在贝尔图奇奥沮丧懊恼的神情中露出笑容,“不过我拒绝了他,因为你们才是我的家人啊。”
贝尔图奇奥眼圈通红,这个铁打的汉子总在亲人面前露出软弱感性的一面,“喔,喔,我的‘祝福’,我可怜的孩子——”他忽然露出坚定眼神,下定了决心一样,“小贝内德托,我该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了,等你听完这一切,再做出决定……”
他哽咽着,断断续续的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完整描述而出。包括他的复仇。
“其实我是个杀人犯,虽然杀人未遂……我不配拥有你,孩子,你的叔叔是个卑劣者、走私贩、下等人、农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真是没用极了,天啊,天啊……”
贝尔图奇奥将脸埋在双膝,羞愧的啜泣着。
谢珉静静的听完,将手搭在贝尔图奇奥肩上,仿佛为他传递勇气:“您做错了什么吗?或许这偏激了一点,但复仇有错吗?您是为了家庭啊,走私伤害了别人吗?您救了本该死去的我的性命,您抚养我教育我。当初我被生父抛弃,现在,您也要抛弃我,将我送出去吗?”
稚嫩的声音带了一点难过的鼻音,贝尔图奇奥立刻对天赌咒发誓绝无此类想法,他自卑于无法更好的履行作为父亲的职责,依然有点犹豫,谢珉最后的话终于完全打消了他的所有顾虑:“跟叔叔和阿松塔在一起,我很开心。跟德维尔福先生在一起,我很不开心。在我心中只有您是我真正的家人。我是您仇人的儿子,可是您从未想过杀死我……我爱您,叔叔。”
贝尔图奇奥呜咽着用力抱住谢珉,紧紧地。
为他们驾车的马夫按了按头顶的帽子,将刚才侧耳倾听的一切写在纸上,印好蜡封,送去了遥远的另一边。属于贵族的男人带着白手套的手拿起这封信,拆开阅读。
……男人沉默了。
“也许,我的确猜错了。”他轻声呢喃自语,漆黑的双眼紧盯着信中一句话:
——【我是您仇人的儿子,可是您从未想过杀死我】
“仇人之子,脱胎于罪孽,却怀揣着一颗干净的心。为什么上帝可以宽恕罪孽,我却不能直视无辜呢?”男人闭上眼划了个十字,“主啊,我被冤枉入狱二十年,九死一生逃出生天,我的父亲因饥饿凄惨而死,比路上的野狗都不如。我举着复仇的业火,看见了泉水以为是岩浆,看见了金箔以为是利刃;什么时候,我成了莎士比亚悲剧中被仇恨蒙蔽了的人呢?”
“我自学知识,我精通化学与语言,我饱读各种书籍,我拥有无边财富,但我却连一个不识字的普通人也不如。仇人曾恶毒的对待我,我难道也要用同样恶毒的方式回击吗?我难道也变成了自己厌恶的恶人吗?主啊,请原谅您迷途的羔羊,请宽恕您走入歧途的虔徒。”
“……我终于,再次清醒。”
·
布沙尼神父为贝尔图奇奥举荐的贵族是个伯爵,据说他自称“基督山伯爵”。这爵位是从威尼斯国王那里,用一块价值连城的绿宝石换来的。
“基督山是什么地方?我在地里志上从未看见过。”谢珉好奇的询问。贝尔图奇奥按了按他的头,“我怎么知道这些有钱人从哪里搞来的爵位呢,管他的,神父为我推荐这个人,那看起来他似乎还不算太坏。我们先为他效忠一段时间,倘若这个人不好,我们就回去。”
谢珉点点头,贝尔图奇奥松开他的手,独自走向豪宅漆成银色的缠枝大门。
门开了,两个仆从打扮的男人接待了他。贝尔图奇奥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自己破旧的衣服,应该找一身好点儿的行头再来,他紧张不安,见到那位基督山伯爵时,这不安放大数倍——那位贵族衣着妥帖华贵,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新款式,中等偏上个头,身材修长匀称。他的五官深邃而端正,英俊中透着一点冷淡,短短的黑色卷发打了发蜡整齐梳往脑后,胡子剔得干干净净,尤其那过于苍白的皮肤,让他像个中世纪的吸血鬼。
基督山伯爵转头打量贝尔图奇奥,视线有点令人不适。
“您就是布沙尼神父推荐的管家先生吗?您好。”出人意外,这位看似冷峻的伯爵很有礼貌,“虽然不确定您是否有能力,不过我愿给神父面子,希望您不会让我失望。”
贝尔图奇奥没有料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大喜过望,连连感谢。
“尊敬的先生,我可以预支一部分工资将我的嫂嫂和侄儿接来吗?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贝尔图奇奥紧张地说,伯爵被他逗笑了:“先生,您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在刚刚得到工作就希冀回报的人……”他微微收敛了笑意,“当然,为什么不呢?您的孩子多大了?”
“十一岁。不过他很聪明也很听话,不会闹麻烦!”
“噢,这是个需要汲取知识的年纪呢。”基督山伯爵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正好我有一个女孩儿,海蒂,今年十岁,没有什么朋友可以陪伴在身边,而我又不是那么清闲……我将她视为自己的女儿,倘若您不介意,让您的孩子跟我的女儿一起学习相伴吧。”
贝尔图奇奥惊呆了,他简直不可置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您、您真是上帝派来的使!上帝会保佑您的!天啊,天啊,当然可以,我荣幸之极!”
“那么,您请安顿好自己的家眷再来工作。这是提前预支的金钱。”随着基督山伯爵的命令,一个不会说话的黑奴捧着一万钞票递给了贝尔图奇奥。男人郑重接过了钱,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他心潮澎湃,神父说的果然没错,这位伯爵是个大好人!从未有哪个陌生人这样信任他,放心的给予金钱与慷慨而不去质疑,他以后一定竭力为伯爵服务,做个忠诚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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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贝尔图奇奥带着谢珉与阿松塔来到伯爵别墅。
谢珉第一次见到了那位“好心的伯爵”,他盯着对方的脸,觉得太眼熟了。人类的面容虽然可以在化妆和修饰中变得陌生,但却无法达到面目全非的地步,只要掌握了人脸的几个基本点,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大致轮廓。这对常人很困难,但对于谢珉来讲十分容易。
——在看到基督山伯爵的一瞬间,他已经笃定,这位就是布沙尼神父。
他染了头发,粘了胡子,修饰了面部,甚至将自己的身高体型做出一定掩饰,但这一切在谢珉眼中无所遁形,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布杀尼神父、基督山伯爵,是同一个人。
谢珉没有吭声,他心中有些警惕。基督山伯爵耗费这么大的功夫,难道只是为了对付他们?不,没这个必要,那么又为了什么呢?沉思中的谢珉被带到一个客厅,他回过神,抬头望见一个纤细娇小的女孩正坐在沙发上,一双浅绿色眼眸好奇的盯着他。
“你就是贝内德托吗?我是海蒂。”小女孩穿着丝绸的衣裳,精致绝伦的五官虽然稍显稚嫩,却如同阿芙洛狄忒再世般美好的惊心动魄。她礼貌的伸出手,谢珉跟她握了握。
“我是贝内德托,你是基督山伯爵的女儿吗?你们看起来不太像。”
海蒂微笑,颊边一个小小的酒窝:“我不是基督山伯爵的女儿,我是他的奴隶,从威尼斯被买来的。伯爵对我很好,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希望我们能相处融洽。”她口中说着自己是“奴隶”,神色却没有半点怨恨不甘,反而满满的骄傲幸福,仿佛成为基督山伯爵的奴隶,是一个值得炫耀的好事。那双清澈的眸子忽闪忽闪,挑不出一丝虚伪。
“你好,海蒂,我是贝内德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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