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陆景辞伸出手半路拦住了那小二,笑眯眯道:“你在这儿干了多少年了?”
小二掐着手指算了算,“满打满算也有个六七年了吧。”
苏虞饮了一口茶水触及陆景辞目光,便明白了什么似的,追问道:“你是巴蜀人士?”
“自然,小的老家是幽台的,不过十多年前闹大旱不得已举家到了燕归城,各位客官怎么了嘛?”
陆景辞声线低缓柔和,像是自然而然随口一问而已,“没事。”他瞥了一眼那说书先生方向,话锋一转,“不过……”
“我可是听说这城主府近些年怪事频出……”
那小二一听心道这几人仙气飘飘举止不凡的模样,没想到看不出来还挺八卦,一时来了兴致方得意洋洋低声道:“那您几位算是问对人了,我可是这方圆百里的万事通啊。”
“哦?”苏虞挑眉,“洗耳恭听。”
大概是他们几人态度诚恳真切,小二觉得怪舒坦的,自然嘴上松了把门。
“别说是各位不知道了,就连如今也没几个人知道这背后的秘辛了。”小二打量了一周压低了声线道:“如今大都只记得城主如今凭借这一山金银白手起家的佳话,可各位不想知道那些凭空消失的人究竟去哪儿了吗?”
陆景辞一听与苏虞目光交错,追问道:“你知道?”
小二摇了摇头,“不知。”又见他冷了脸色忙解释道:“我虽然不知,不过我却是亲眼所见我死鬼老爹消失在我的眼前的!”
陆景辞眼里掠过一丝惊疑,身边的兰翎撑着下巴垂头不语看似兴致淡淡。
“我那老爹生前好赌又爱喝酒,每日夜里都要去酒肆里喝个烂醉才肯罢休,那夜我娘眼见他迟迟未归家就担心,于是叫我去接我爹回来……”小二像是回忆起了记忆深处那一幕,眼神里闪烁着一丝怯意,“那时候我家住山里头,要到城里得经过一片鬼谷林,那片林子我走过无数次,可偏偏是那一夜迷了路。”
“我分明是沿着老路走的,可就是走不出那片林子……”
陆景辞未语听他的意思应该是遇到了鬼打墙,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没想到那小二咽了口唾沫,瞳孔忽然猛地一缩,毛骨悚然的回忆道:“忽然我先是听到了一阵战鼓号角声,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偷偷藏到了树后。”
“我看见那林子深处传来一阵阵诡异的红光,从那红光中走出来许多“人”,他们排成两列抬着一架笼着轻纱的轿子,嘴里念着像是佛经又像是吟唱的声音,凑近一看那些人都被白布遮住了脸,而且我看见他们分明是脚不沾地,当时我吓得屏住了呼吸,隐约之间那轿子里似乎坐着一个人……”
“人?”听他形容大概是鬼荒过境,也就是昨夜他们所见的那群身穿斗笠白布的阴兵。
“说是人又如何能是人呢?”小二打了个寒颤道:“那时候一阵阴风吹过,我看见那白纱飘起,那其中竟然坐着个黑衣黑发俊美非常的少年……”
“小二,来壶酒!”
“来了!”眼看有人叫他,小二忙招了招手,“对不住了,小的这得去忙了,各位慢用啊。”
陆景辞摆了摆手,见那小二转身离去,苏虞摸着下巴还未开口,就听见身旁沉默了半晌的兰翎忽然微眯着眼玩味道:“鬼君楚越。”
“楚越?”陆景辞对这个名字似乎并没什么印象。
“鬼君楚越,阴阳司十殿阎罗邪念孕育而出,半神半鬼,阎罗鬼王生性阴狠毒辣,曾有被贬仙官堕入十八层炼狱被他抽筋剥骨,人皮挂于鬼荒示众,放言敢于天帝同寿,万福齐天。”
“不是说那阎罗王青面獠牙最是貌丑凶狠的吗?”言斐蹙眉,显然是听到此人的大胆放肆的行径,有些不喜。
苏虞轻笑了一声,“那都是抹黑的话,你也信?”他喝了一口茶看向言斐,“大概十七少年郎,玄衣黑发笑面虎,虽生性阴鸷弑杀却生的格外玉芝兰树,美貌的很。”
……
几人从茶馆刚出,便听见街头传来沸沸扬扬的喧闹声,从路口涌进来一群身穿暗红马甲的家仆,陆景辞感觉的有些眼熟,便听见不远处一声熟悉又跋扈的女声响起,“给我找,找不出来本小姐打断你们的狗腿!”
花微微!
兰翎面色一凛显然有些不郁,前些日子就算了,如今他清醒了过来,显然对花微微如此死缠烂打的行径十分不耐烦。
他虽然不喜但总不会让女孩子当众丢人,既然惹不起那他躲总行了吧。
打定主意,兰翎忽然扯过陆景辞的衣角,嘴角翘起带着少年人的天真笑意看向陆景辞,笑道:“师尊,我听说前面有家汤面摊是家老字号了,我们去尝尝鲜吧。”
还未等陆景辞开口,便拉着他往人群之中走去,再眨眼二人便消失在了人潮涌动之中。
那群身穿暗红马甲的家仆朝着他们这里走来,从身后走出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大概是方才人潮川流她乌发之间的鬓角有些散乱,一枚金绿孔雀蓝步摇似坠非坠,那张鲜润姣好的脸颊之上浮起两团粉云。
分明如此温软的面容,开口却是趾高气扬的语调。
“把兰翎给我交出来,他人在哪里?!”
苏虞气定神闲的摇着墨竹折扇,从容不迫看着急得跳脚的花微微轻笑了一声,那双桃花眼含笑眼波流转,半张脸藏匿于折扇之后,捉弄道:“兰翎?”
“自然是随着他心爱的师尊走了,花小姐难道不知?”
“他究竟在哪儿?!”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那花微微便如踩着尾巴的猫儿尖声怒道。
苏虞轻晃折扇,雪白的衣角随着转身的动作轻微翻动,挑着眉轻笑道:“乖徒儿,陪师尊喝酒去,这儿实在叽叽喳喳聒噪的不行。”
言斐歉意的瞥了一眼花微微,微微颔首便随着苏虞往酒巷深处走去。
身后的花微微如何跳脚也不敢招惹父亲的贵宾,只得抓着身边的家仆出气泄愤,那家仆敢怒不敢言只能受着,花微微怒道:“你们给我挨家挨户的找,找不到就别给我回来了。”
围观众人相继退散,只听街坊一家豆腐铺的老板娘叹了口气,无奈道:“这花小姐小时候分明是乖巧又懂事的,怎么如今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
“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陆景辞鼻尖浮起一层晶莹的薄汗,方才兰翎拉着他的手不明所以的穿过了几个街口。
两个大男人手拉着手走街串巷,画面实在有些诡异。
兰翎望向身后,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甩掉他们了。
不明真相的陆景辞低头目光紧锁在两人紧握着的双手上,静默片刻,他捂嘴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你还打算抓着我多久?”
兰翎这才发觉手中还紧抓着师尊的手,手心一阵滚烫的湿意,他低着头阴影隐匿于眼下,缓缓松开了手。
抬起头冲着陆景辞嘴角翘起眼底清明透亮,转头朝着那小摊贩前走去,“来两碗清汤面,不要辣,一碗多放点香菜。”
陆景辞跟随其后,看着他如此熟络的模样,心道他倒是格外了解自己的口味,两人就近相对而坐。
兰翎拿起手边木筷热水烫了一遍,只见那摊主高举颠勺纯白的汤水高悬而下,冒着热气滚烫的两碗热汤面,“好嘞,您二位的汤面到了。”
清澈的汤底包裹着细长的面条,点缀着几段青翠鲜嫩的香菜,两人一早便出了门,如今日暮西垂依旧腹中空空,提溜起一筷子面条夹带着鲜甜的汤水入腹。
一股暖意和鲜汤混合涌入舌尖,一碗热汤面三两口下肚驱散了一日奔波的疲惫。
红云低垂,满海金波,一轮红日挂在楼阙之间。
已是落幕余晖。
兰翎最后喝下一口热汤,方才放下碗筷,满足的舔了舔润泽嫣红的嘴角,苍白的手撑着下巴半阖着眼睛,一头乌黑水滑的墨发仿若镀上了一层薄金,最后一缕绯红的霞光照在他光洁瘦削的下巴上,像一只在街边慵懒闲适的猫儿。
他也不知道为何,竟然不由自主轻叹道:“若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来一碗热汤面,这样即便是庸碌一生其实也不错。”
“都说人间烟火可以慰人,没想到真是不假?”陆景辞轻笑了一声 ,燕归城的上空袅袅升起的炊烟,狗吠声时不时三两声迭起,几个小童嬉笑打闹着各回各家。
“不是人间烟火!”兰翎睁开眼下意识的反驳,抬头和陆景辞诧异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陆景辞一愣,沉默了片刻却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他倒是并未想太多,放下手里的筷子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钱放在木桌之上,起身朝着繁华落尽的大街走去。
兰翎一个人怔怔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心,漆黑的眉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绪如疯长的枯草,即便是野火也难以烧尽,转瞬便肆意交缠在他心尖,竟是有些窒息。
“不是人间烟火可以慰人……”
“是你。”
像是说出口情话又像是一声叹息,不知是说给谁听,反而化在了夏日的暮色晚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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