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宁?”商祩皱起眉头,垂在裤缝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落到她肩上。他绕到她正面微微蹲下,与她视线平齐,“你还好吗?”
殷宁闭闭眼睛,抬手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没事,”她在唇角扯出抹笑容来,看向商祩,“我知道逃出去的方法了。”
商祩也点点头,起身,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门口那对楹联上: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这里,其实就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一个逼真的梦境。
“游戏其实一开始就给了我们提醒,就是那些无处不在的镜子。只要根据镜子给出的提示找出路线,就能顺利穿行幻梦世界,到达现实中的大门。”商祩的话较平日里多了一些。两个人肩并肩走着,踏过吱嘎作响的木地板,一阶阶向楼下走去。
“对,之前那次被溺死其实也是提示。明明被溺死了,却又活了过来,其实就是在告诉我们,我们一直都在梦境之中。醒来后我不管是行动的灵敏度,还是思维的敏捷性、逻辑性,都比之前好了一些,我一开始以为是吃了骆阳给的药的缘故,但现在想来,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
空荡荡的楼梯里,他们冷静沉着的分析声撞击到墙壁上,像利剑一样挑破了萦绕在眼前的迷雾:“而且这个梦境不止一层,每死亡一次,我们就会从梦境之海中上浮一层。”
“但是梦境之海的层数是有限的。如果有的人心存侥幸心理,当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死亡之后,就借助这种方式从死亡中搜寻线索。等梦境层层碎裂,抵达最后一层而不自知,那到时候就是真的死亡了。”
殷宁叹口气:“这才是这个副本的狡猾之处。这里面的鬼其实并不可怕,存活率看上去也很高,但是如果没有识破它的圈套,那想要全军覆没,也不是难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楼下,他们收敛心神开始找镜子。
这栋楼就是这个迷魂阵的终点了,两人很快在一层右侧的木质大圆柱上,看到了一面嵌在里面的镜子。镜子正对着西北方位,画面中正是一丛开得轰轰烈烈的芍药。
两人走到芍药花旁,在花丛里翻找片刻,很快就找到了在泥土中埋了一半的一块碎镜片。将镜片前的花草拨开,它正对着正南方位的一棵海棠树。
猜想得到证实,接下来就好办了。两人也不再耽搁,迅速跟着镜子提示的顺序往回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白光闪过,眼前似乎有一道屏障被戳破,世界又变得清晰可闻起来。殷宁眯起眼睛,抵挡突然明亮到刺目的日光。
还不待她睁开眼,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并伴着一声惊喜的狂呼:“找到了!”
她勉力睁开双眼,就看见一群人正气势汹汹冲她奔过来。为首的一个男子做家丁打扮,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上前扭着她的双臂就往后面的院子押去。
“殷姑娘……少奶奶,您跑到哪里去了啊?吉时马上就到了,这耽误了婚事可怎么办啊!谢天谢地,终于赶在吉时之前找到您了。”一个小丫头跟不上众人的步伐,只得一路小跑着缀在一侧,嘴里还不住规劝道,“一会儿回去您可得听点话,老老实实化妆,要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殷宁不禁愕然:原来他们进入迷阵的这一会儿功夫,阵外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天吗?
而且照眼下这个情况看来,那个真正的新娘殷小姐,想必还没有被找到。
她猜的没有错。
西跨院里,商夫人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地瞪着跪在地上回话的小厮:“这么说,真的殷宁确实是跑了,而且找不回来。除此之外,家里的冒牌货如今也找不到了?”
小厮瑟缩着不敢回答,只一下一下磕着头。
商夫人再抑制不住怒气,一挥袖把桌上的杯盘扫到地上,响起哗啦啦一阵脆响:“一群废物!”
“夫人!”商夫人正欲再骂,却被门外的一声高呼打断,“找到殷小姐了!”
她惊喜地从椅子上蹭得一声站起:“哪个殷小姐?”
小丫头这会儿已经跑了进来,她跑得呼哧带喘的,脸上满是疑惑:“就……要跟少爷成亲的那个殷小姐呀?”
商夫人脸上的喜色敛了大半,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无力地挥挥手,让小丫鬟退下。
殷宁被押进室内,身后又有人将她推跪在地上,头顶传来商夫人讥讽中夹杂着愤怒的声音:“怎么,你还想跑?劝你早点死心!还有两刻就要举行婚礼了,我就在这里守着,看你还能往哪儿跑!”她又吩咐丫鬟,“去把吉服拿过来,再把喜娘叫进来给她梳妆,快。”
小丫头应了一声是急匆匆跑开了,商夫人不愿看殷宁那张脸,索性歪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殷宁被扶到内间的梳妆台前坐下,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她本以为从迷阵里出来就可以按照提示逃出去了,谁料想不一样的时间流速打乱了她的计划。
现在怎么办,怎么逃出去?
她在这里头脑风暴,院门外,其他几个人也焦急万分。
商祩从迷阵里醒过来时就没再看见殷宁了,还是后来从一个路过的小丫头那里知道了她的下落。在商夫人院门口,听闻消息后急匆匆赶来的几人碰了头,但无一例外都被拦在了外面。
“夫人交代了,一会儿就要举行婚礼了,殷小姐这会儿不方便见外客,各位请回吧。”商夫人的大丫头不卑不亢,却像一面墙一样滴水不漏,将众人堵了回去。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商祩微笑着将几人带离,走出几步远之后,他笑容瞬间消失,语速极快地交待几人:“快去找东西,在商夫人院里放一把火,把她们逼出来。”
“是!”几人闻言立刻四散分开去准备。
室内,殷宁与商祩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盯着梳妆镜,铜镜中,身后的烛台正火光摇曳。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把烛台拿过来吧。”她轻声开口。
喜娘愣了愣神,然后笑着伸手把面前的窗户推开:“烛台的光线太暗了,还是开窗亮堂。”
殷宁皱皱眉:“开窗有风,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
喜娘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到底还是依言将窗户关上,又转身去拿身后的烛台。
她把烛台放在铜镜左侧,脸上带着客气的假笑:“这样可以吗?”
“可以。”殷宁淡淡回答。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梳妆台下的手已悄悄抓住了垂下的桌布。
只要把烛台弄倒,桌布和头油等都会很快燃烧起来,到时候就是她逃出去的机会!
殷宁抓紧桌布,正要开始用力,门外突然响起一声高呼:“吉时到!”
耳畔似乎传来滴漏一声响,殷宁的身体顿时失去了控制。
她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支配着,失去了行动的自主权。灵魂仿佛出了窍,飘到半空中,看着自己抓着桌布的手被喜娘握住,又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起身。然后,她顶着红盖头,数着脚下的方砖走出房间,来到了前面的正厅。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跟旁边面色青白的商禄并排站在一起,两人牵着红绸缓步走到商老爷商夫人面前。旁边有人在高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二位长辈笑呵呵接过了她敬上的敬酒茶。
礼成。
室外锣鼓喧天,室内宾客尽欢。商家夫妇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言笑晏晏地招呼大家吃喝,整个厅堂里一片欢声笑语。
突然间,门被一掌轰开,一阵冷风打着卷卷进室内,吹散了几分喜庆的热闹。
一个长发女子逆着光站在门口——正是阿淼。
她之前梳得整整齐齐的麻花辫已经散开,一缕缕飘在风中,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微低着头,从头发的缝隙里翻出一双大半都是死鱼肚白的眼睛,阴森森盯着主位上坐着的商夫人。
“你来干什么?来人,快把她赶出去!”商夫人腾然起身,面上露出嫌恶之色,招手呼唤家丁。
阿淼却比她更快。她瞬移般来到商夫人面前,紧盯着她的眼睛,用低低的嗓音道:“你不是答应我,只要少爷结完阴亲,就让我跟他在一起。”她满头青丝无风自舞,“那为什么,我看不到少爷了?”
商夫人冷笑一声:“那当然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禄儿跟你在一起!”她笑容中爬上一抹掩饰不住的得意,“结阴亲之后,就只有他的新娘可以接近他。你?妄想!”
她看着阿淼的眼睛里满是恨意:“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下人的女儿,竟然也敢来勾引我的儿子。都是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人心不足蛇吞象,身份卑贱竟然还敢妄想大少奶奶的位子,我禄儿就算是死了也不会便宜你这个贱货!”
她每说一句,阿淼的眼球便红上一分,等话音落下,阿淼的眼眶里已流下一行血泪。
她声音冰冷,带着入骨的怨毒:
“是你害死了我,把我的头按进水里活活溺死。阿淼阿淼,命中缺水,却死于水。”
“是你逼的少爷服毒自尽。”
“是你答应我,只要帮助少爷结阴亲,就让我去陪少爷。”
“是你答应我的!”
说到最后,她声音已凄厉至极。她回头看着殷宁身边的虚空,那里站着另一个鬼,站着她的爱人,但是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生前无法厮守,死后仍是永别。
“少爷,我们来世再见。”她冲着那抹虚空凄然一笑,然后,正厅一声爆响,满室生灵尽成死尸。
半空中传来一声飘渺的叹息,几息之后,世界归为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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