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后,刺史丁原终于带着吕布,和一支两百余人的士卒,赶过来。
“让你的人都撤下去!”丁廉远远瞧见自己父亲过来,连忙提醒。吕菁依言,带着人手退到蔡邕身边,场中只留下丁廉和几个差役。
眼见四周秩序良好,丁原心中稍安。看着被清理出来的十几具尸体,心中暗自感叹,命该如此啊!这年头,平民百姓能活着,本就是一件幸事。对着吕布吩咐道:“赶紧救人!”吕布一挥手,士卒全部散开,麻利地清理废墟。
丁原与蔡邕寒暄一番,看着脏乱的吕菁,摇头笑道:“小丫头,也就是你,才会赶在老夫前头救人。”如果没有吕菁的对比,在官场中,他算是来得很早、救援及时的官员了。刚才儿子的小动作,吕菁的退下,他哪里看不明白。
吕布呵斥:“就是胡闹,这军中调度人手,大人自有安排。你那几个人,能做些什么!还不赶快回府!”看女儿身上都脏了,额头也尽是汗水,吕布心疼,嘴上却不客气。
蔡邕对着丁原道:“全耐大人待人宽厚,我才能得这样一个肆意妄为的弟子。”虽然乱来了些,但终究是个心系黎民的好孩子。可惜,是女儿身,不能入朝为官……
吕菁向几人告罪,除了棚子里帮忙的郎中和煮粥的仆妇,其余人各自散去,自己也带着肖一、杏儿,回府去了。她能做的,都已经尽力,确实不能再待下去。
关于这次地陷的事后官方统计、上报不提,那个被肖一救出的孩子,终是没有人亲人在世。打听到那妇人,本就是个寡妇。丈夫姓张,是个小商贩,孩子出生没多久,外出收货时,被流寇杀了,留下孤儿寡母,又被族中人欺凌,收走仅有的一点儿田产,只留了城南的住所。那寡妇独自带着孩子,做点小生意,勉强糊口。
听到这个消息时,吕菁与丁廉都在蔡府,聆听蔡邕教诲。
“那张姓族人说,这孩子命硬,克死父母,留不得!” 蔡琰抱着婴孩儿,语气难得带着嘲讽。
丁廉冷哼一声,摇头道:“这样的族人,叫人心寒!”
吕菁感叹:“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那妇人确实不错!”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丁廉笑道:“你这话道理不错!”
吕菁斜瞥他一眼,丁廉不明所以,“不对吗?”
“我比你弱吗?”吕菁淡淡地开口。丁廉一滞,随即脱口而出:“你算哪门子女人!”
“找打!”吕菁作势就要挥拳,丁廉连忙后退。蔡邕笑着制止,“别闹了!”
吕菁笑了笑,不再玩闹,也不多说什么。事实上,她不喜欢那句话:不论前提条件,将女子定位在弱者的角色上。但在农耕时代,也基本算是事实,这句话,已经是极大地褒奖了。
“父亲,我收养他,可好?”蔡琰恳求道。
蔡邕摇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合适。”吕菁心中咯噔一下,看向蔡琰,见她面露失望。又听蔡邕道:“菁儿也是一样。还未嫁人,便有孩子,就算是收养,旁人闲言碎语,总是不好。”
“那交给我吧。我虽未成亲,但有两房妾室,会照顾好这孩子。”丁廉接口。
蔡邕仍是摇头,“他既与我蔡府有缘,就留在我府上,也算是全了那母亲的一番心意。对了,那妇人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听人说姓韩。”蔡琰答道。
“那就叫他张韩。让那个乳娘,留在府里,一直照顾他。”蔡邕安排下来。见吕菁、丁廉都在出神,笑道:“你二人,这是怎么了?”
丁廉讪讪的笑了笑,想起那日父亲问他,吕菁马上及笄,自己是否有意娶她为妻?当时自己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拒绝。幸好父亲不再多言,否则……娶她为妻的男人,会很惨吧。也不知道吕菁哪里有值得人喜欢的地方,嗯,虽然做兄弟还算不错。
至于吕菁,自那“出阁”二字,就思绪混乱起来。二人连日愉快的相处,她竟然渐渐淡忘,蔡琰终是要嫁人的……
看着正在逗弄怀抱中婴孩儿,满是柔情的蔡琰,吕菁仿佛看到她嫁人生子的未来,美好的让人……心痛,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再度回归平静。除了对地陷难民的救助,吕菁还忙碌着各种事情,但依旧隔一日便往蔡府进学。渐渐的,蔡琰终于发现了不同之处。
因她是第一次照顾孩子,投入极大地兴趣。即便有乳娘照顾的妥帖,她仍时时看顾。半岁多的孩子,已经能够回应大人的各种逗弄,不论是哭是笑,甚至换尿片、洗澡,都让她新奇不已。
等她察觉到吕菁的不对劲,已经是半月之后。怎么说呢,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但就是感觉不对……坐在树下的蔡琰,拿着书简,一点儿都没看进去。
“琰儿,怎么了?”蔡邕注意到,女儿已经出神很久了。
蔡琰起身行礼,老爷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想什么呢?”
“没什么。”
“这两日天气不错,你叔父约我们明日到城外游玩。”
蔡琰点头。这晋阳城,私下里还称叔父的,便是父亲好友张琦了。
“你和菁儿吵架了?”蔡邕忍不住问道。
蔡琰一愣,随即摇头。
果然不是自己多想么?连父亲也察觉到菁儿的冷淡。
是了,就是冷淡,一种礼数俱全的疏离之感,全然没有以前的亲昵与热情。
“若是有什么心结,说开就好了。”见她难过,蔡邕轻拍女儿的肩膀,安慰道。他知道,吕菁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蔡琰轻叹一声,明天回来,就去吕府找她吧。
只是,莫名其妙的被这样对待,觉得,好委屈。
……
“小姐,你知道么,曾经我想建一间大大的青楼,把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孩儿都收留起来,不管是卖艺、卖身,还是做丫鬟,都随她们的意,总能让他们能够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第二日上午,已临近午时,白露已过,秋分未至。太阳并不毒辣,晒在身上,只觉得暖暖的。吕菁从五云观回府,身后跟着女扮男装的春娘和肖一。
闻言,肖一向说话的人投去一个白眼。这女人,非要跟来,说的却是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那你现在还想吗?”吕菁笑问道。
“不想了!”春娘笑的很满足,“遇上小姐,方才知道,这世道,除了依附男子,女子还能有其他活法!”不管是肖一,还是杏儿、徐翎,又或是五云观中宋霜和她带着的几个女孩儿,都让她看到了希望。
“女子,想要活的惬意,不容易啊!”吕菁感叹,“不过,总是可以自己选择道路。”她笑了笑,“做贤妻良母,也是一条道路。你们两个,将来若是遇上个真心待你们、尊重你们的男子,把自己嫁出去,也挺好的。我会给你们送上丰厚的嫁妆的!”
不管是肖一、春娘,还是徐飞,吕菁希望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瞧见那五云观中的几个男子都不错,听说同你一起被小姐收养,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要不,你从中挑一个!”春娘调笑着。
这也不是她乱讲,那其中一人,好像是叫罗木来着,明显看肖一的眼神不同,只是这榆木疙瘩脑袋,还没发现而已。
肖一眯着眼睛,盯着春娘,脸上全是冷意。这女人,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好了好了,不说了,还不成吗?”春娘见她生气,连忙开口,转而对吕菁正色道:“小姐,我想学医。”
“你想跟谁学?”这是好事,总比开青楼更有理想。
“仁心堂的两个郎中,还有左道长。”仁心堂,是吕菁的那个小医馆的名称。
吕菁勒住缰绳,转头看向她:“这样不好!”这年头,拜师是大事,哪有同时在几个人处学医的道理。
“我问过两位郎中,他们都不愿意收我做弟子。”春娘苦笑,“只说,若是想学,便跟在医馆看就是了。”两个郎中不愿收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绝色女弟子,徒惹麻烦。知她是吕菁身边的人,又不好拒绝。
“你问过左慈了?”
“还没有。我也不需要他收我做弟子,只要能看他的医书,不明白的地方能够得他解释,就行了。”有些道人,在医术方面,并不逊色郎中,比如左慈。
“行吧,我跟他们招呼一声。”话音刚落,就见远处山丘草坪之上,几个人正在谈笑。
“是琰小姐。”好些日子没见到了,肖一心中高兴,语调不自觉上扬。
春娘仔细瞧了瞧,几个随侍的仆役,蔡家老爷,功曹张琦大人,还有一个及冠的青年,文质彬彬,正和蔡琰说些什么。她认得那人,曾经来过春风苑,叫郭蘅,出身太原郡名门,其父郭全,在洛阳任职,兄长郭缊,几年前被举为孝廉,现主政一方。
“你认识?”吕菁见她看的仔细,问道。春娘如实说了情况,暗自注意吕菁脸色。她也算阅人无数,又知吕菁待蔡琰不同于旁人,比起吕菁身边的其他人,心中要看的明白许多。
见吕菁呆呆的看着那边,心中感叹,这小姐怎么会喜欢女子?这世道如何容得下这样的恋情?就算强如小姐这般,也只是个痴人而已……
“走吧。”幽幽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何,竟让肖一感到一丝悲凉之情。见春娘也不说话,只是跟上,三人一路不再言语,快马回城……
“小姐?”郭蘅见她出神,顺着目光望去,只见三骑离去的身影。
“嗯?”蔡琰回头,“失礼了,公子刚才说什么?”
郭蘅淡淡一笑,对她的走神并不在意。这女子极有才学,与自己一心读书的性子,倒是相似,体贴道:“小姐是认识那几人吗?”
“嗯。”看着眼前的文雅男子,心中却是菁儿离去的那一转身。
她明明看到自己,为何不过来寻我?为什么最近都不理我?
她说过要带自己骑马的……
“小姐,你怎么了?”
见她忽然双眼噙泪,郭蘅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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