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
经过前两日的雨水,雒阳已彻底摆脱夏天残留的湿热。入夜后,凉风阵阵,引的火盆里的木炭烧的劈啪作响。
此时,位于雒阳城外北郊的大营,已不复白日的喧嚣。除了笔直立于各哨位的值守卫兵,便是数只巡营的队伍。
又是一天的操练,虽然并非高强度,连日下来,兵士们同样疲惫。酉时生火做饭,有人小声议论起,可能近日就要和西凉军开战,听到的人,无不忧心匆匆。
吃上这碗饭,就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活,想到此,又端起碗多刨几口。
待到收拾完毕,回到营帐,天已经全黑下来。吕布麾下,不至于个个身经百战,但大都是血里厮杀过来的老兵。心中感慨一番,早早睡下。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征战,养精蓄锐才是正理。
“什么人!”大营几里开外,有两快马疾驰而来,负责外围巡视的队率,左手举起火把,右手挥出长矛,厉声喝道。身后的长矛手,刷的一下,纷纷举起长矛,准备应敌。
来人逐渐放缓速度,“我乃都亭侯、军司马帐下都伯,徐飞。”说话间,勒住缰绳。那队率一看,果然是徐飞,连忙躬身行礼,又借着火光,打量另一人,不由惊呼出声,“大小姐!”
吕菁柳眉一锁,“你认得我?”
“年初,大小姐还在军中的时候,卑职有幸追随大小姐出击过一次。”
“军营里今日无事吧?”
那人一愣,看向军寨的方向,确定如平日那般,并无异常,才应了一声。
“你继续巡视。”说罢,吕菁双腿一夹马腹,往大营过去。
这时,吕菁之前军中待过的好处,便体现出来。虽然只呆了两个月,但女子统军,实在稀罕,于是大多数兵士都知道她存在,就算没见过,一旦知道她的身份,便没有人敢因她是女儿身而为难她。
吕布的威望极高,吕菁也是狠下心就肆无忌惮杀人的主。当初,不就是因为杀了一个违反军纪的屯长,才被吕布赶出军营的吗?
一路畅通无阻,由徐飞带着引到吕布帐前,门口的卫兵将她拦下。
“你去通禀,我要见父亲。”
“大人不在帐中。”
吕菁心中大感不妙,“父亲去哪里了?”
“卑职不知。”
吕菁环视一周,炭火不少,但毕竟不比白天,看不大清, “徐飞,丁大人的营帐在哪里?”
“你怎么来了?”徐飞刚想答话,收到消息的丁廉,带着几名扈从,赶了过来。
吕菁心中不安,对徐飞道:“快带我过去!”
不知吕菁想些什么,徐飞依言照做,在前面快步引路。丁廉也跟了上去。
“你爹这会儿可在军中?”吕菁看着明显是从榻上爬起来,只是一身斜襟长袍、并未穿着甲胄的丁廉,问道。
不知原因,但丁廉还是感受到吕菁的慌乱,只能紧随吕菁脚步。
“在的。说起来,幸亏你很早就提醒过,让父亲一定提防董卓。为了对付他,父亲早调派了几路人马入京。今日下午,在上党郡平贼的张杨,带数千兵马抵达城外。他原本就是父亲麾下,不过被派遣给何进,又去并州募兵。此时与父亲汇合,现在我们实力又强了几分。对了,你这么着急,到底出了什么事?”
吕菁总不好说,担心我爹杀了你爹,只能加快脚步。对于张杨,她没有一点儿印象。莫非是自己的提醒,带来的改变?那丁原打败董卓的胜算,现在到底有几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临近丁原营帐十步之外,丁廉首先察觉到不对劲。有一队兵卒,环绕周围,严阵以待。为首一人,不是丁原的心腹,却是魏续。
“大小姐,你到这里做什么?”魏续看到丁廉,惊惶不已,转而问吕菁。
他虽与吕布有表亲关系,但随着吕布地位日益提高,作为前途紧密相关、等待提拔的下属,魏续从不在吕菁面前摆长辈的身份。
吕菁深吸一口气,“去禀报丁大人,就说吕菁求见。”见魏续不动,吕菁心知不好,就要闯进去。门帘一卷,走出一人,正是吕布。
只见他持剑立于帐前,目光从吕菁移到丁廉,格外阴冷,流露出一股厚重的杀意。
“兄长,你……”丁廉哪里见过吕布这般模样,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突然见他左手拎着一物,正在滴血,“父亲!”
正是丁原首级!
怎么会这样?吕菁懵了。
她不喜欢官僚做派的丁原,但相对这一时期的其他人,丁原为人不错,并非粗鄙贪婪之辈。上次盗墓之事曝光,虽然吕菁被罚,大病一场,也并非他的原意,总算是将此事轻轻放下,并没有多加为难。
加之这些年,或多或少受到他,或者丁廉的帮助,吕菁对他,其实心存感激。加上她一心想改变吕布杀义父,投董卓,最终成为令人不齿的三姓家奴的命运。
而现在,丁原就这么被吕布杀了!
“我杀了你!”一声怒吼,将吕菁惊醒过来。只见丁廉从身后的扈从手里抢过一把环刀,朝吕布冲去。
“不要!”吕菁刚开口,就见魏续抡起长刀,横扫出去,将尚未近身的丁廉一击逼退,又是呼的一砸,丁廉举刀堪堪挡住,魏续侧身一踢,丁廉直接滚出去几圈,一时尘土飞扬。他的几名扈从,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起手中环首刀,将他护在身后。
此时,附近的几支巡营队伍被惊动,已快速汇集过来。数营的统帅,包括高顺、宋宪、曹性,张杨,甚至吕菁的小舅舅、吕布麾下军侯严斌,也纷纷赶来。
吕布不理会吕菁与丁廉,长剑入鞘,翻身跨坐马背之上,取下缚于马鞍之上的方天画戟。戟杆飞旋,两侧的月牙形利刃寒光闪烁,带起一股肃杀之气。另一手,高举丁原头颅。
只听他声如洪钟,“执金吾丁原,大逆不道,意图兴兵谋反,吕布奉朝廷之命,斩杀逆贼。司空大人有令,只查首恶,其余将领,概不知情,一律不予追究!”
所有来人皆是一愣,不知今晚竟发生这样的变故。
“吕布,你竟然投向董卓,害我父亲!”丁廉瞠目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想要冲过去,却被扈从拦住。
吕布勃然变色,厉声喝道,“住口!董公为并州牧,统领西凉铁骑数万人,又位列三公,代表的是朝廷。丁原不仁,为一己之私,欲让我等与西凉军死战,何曾顾惜过将士性命?祸乱朝纲,坏我大汉气运,实乃罪大恶极!”
“你!”丁廉气的几欲吐血,怒急攻心之下,竟被呛的一时无言以对。
吕布目光移向赶来的众人,继续道:“昔日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麾下旧部皆奉董公为主。尔等大好儿郎,愿同我追随董公,必受重用。若有不从者,自去之,我吕布绝不为难。”
各部的将领们,面面相觑。
这话,是吕布心中所想,还是李儒教的?看着眼前陌生的父亲,吕菁心里一片冰凉。
难道丁原真的没有一点儿胜算?如果吕布不叛变,能否与董卓一战?吕菁不知道。但什么都掩盖不了吕布弑主求荣的事实。
良禽择木而栖,但董卓算明主吗?再者,做人当真可以毫无底线、如此不念旧情?
“背信弃义,见利忘义,吕布,我势要杀你!”看着依旧被举在空中的父亲首级,丁廉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吕布握紧长戟,“董公有令,丁原谋反,灭三族。魏续,杀了他!”转而注视着其他将领的反应。这里面,有的是他的下属,更多和他平级,尤其今天带兵过来的张杨,势力不小。至于丁廉,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我愿追随大人,为大人马首是瞻!” 严斌率先跪下,宋宪、曹性紧随其后,高顺犹豫一下,也跪拜下去。另有两个将领叹气离去。
吕布盯着张杨,等他反应。
“大小姐,你快退开!”
吕布扭头一看,不由的怒了。魏续带着手下逼近,却被吕菁拦住。
“逆女,你做什么!”
“父亲,放过丁廉,他斗不过你的。”
“谁要你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明知与吕菁无关,丁廉如何能不恨?
“魏续,动手!”吕布懒得做口舌之争。
“得罪了!”魏续大吼一声,垫步拧身扑过去,刀影上下翻飞,呼呼作响,与吕菁斗在一处,其余人也举刀冲杀过来。
魏续不敢对吕菁下死手,但是对着徐飞、丁廉以及他的一众扈从,毫不手软。吕菁武艺原本就不弱于他,每次抽身想要绕过吕菁去杀丁廉,都被拦下。
严斌见吕布脸上杀意欲重,冲过去,“菁儿,你想清楚,丁家注定与吕家是死敌,留下他只是祸害!”
长剑在手中飞舞,吕菁一言不发,奋力抵挡着越来越沉重的进攻。
她知道!与丁廉的友谊,在吕布杀死丁原的一刻,就终止了。可是,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晋阳城时,朋友间的玩闹;盗墓事发,丁廉真心为自己求情;北邙山上,不顾安危的援救;恋情曝光,义无反顾的支持……
吕菁如何能放任吕布杀死他!
营中好几处已经骚动起来,吕布在军中威望极高,但忠于丁原的力量同样不少。
“公子,先行离开,来日方长。”陆续有队伍朝丁廉汇集过来,更有几个骑兵,另牵着战马,冲过来。
混战的人群被冲散,吕菁一把抓住辔头,一个推手,将丁廉送上马背,“快走!”又转身击退靠近的魏续。
“长矛手!”在宋宪的号令之下,立刻有三排长矛兵为了过来。
“宋宪,我父亲待你不薄!”眼见父亲旧部,不仅归降吕布,还要对自己下杀手,丁廉双目通红。又有一救援的骑兵,被长矛挑杀,坠落地上。耳边传来心腹急切的声音:“公子,快走!”
“弓箭手!”宋宪并不理他,又有弓箭手立即指向丁廉。
吕菁趁乱抓住一骑,翻坐上去,护住丁廉。
“快走啊!”吕菁挡住袭向丁廉的长矛。宋宪顾忌吕菁安危,不敢下令放箭。
扈从拼死开出一条口子,“公子!”
丁廉神色复杂,终是调转马头,一手抓紧缰绳,用力摔出一鞭,那马吃痛,长嘶一声,撒蹄狂奔而去。宋宪、魏续立时派人去追,他二人却被吕菁与徐飞缠住。
“逆女!”一声暴喝,有如巨雷般炸响。
吕布如暴怒的狂狮,风驰电掣般朝吕菁冲去。只见方天画戟如蛟龙出海,化作一道寒光,裂空之声啸起。
吕菁听到声音,摆脱当前纠缠,立刻回身,举剑格挡。
“噗!”
吕菁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目光从狰狞可怖的吕布脸上移开,低下头去。
方天画戟枪尖,彻底没入左肩下方。后背露出的一截枪尖,月光之下泛着银光,鲜血滴落。
“不!”一声凄厉的呼喊,自营寨大门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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