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中毒的刘辩短暂地清醒一阵,只是身体极为虚弱,询问吕菁的身份。对于曾经在北邙山救驾的吕菁,没有一点印象。问了几句,便昏睡过去,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撑过去。又过了两日,徐飞、杏儿各带着人,与吕菁平安汇合。
此时,他们落脚之地,原就是吕家商铺的仓库,此时还算安全。只是,雒阳城内,并不平静。
袁家,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族内五十余人,皆被董卓杀害。
当吕菁听到连襁褓中的婴孩儿也不能幸免之时,愧疚瞬间涌上心头,沉默许久。毕竟,就算董卓有心灭袁家,可他们的死,却是吕菁一手设计的。
前世,她是一个下层的草根警察,坚持生命大于一切。没有人的性命,可以被别人拿去牺牲。但在这个乱世,她做人的底线,却一次次突破。她身上所沾无辜的鲜血,越来越多。
她终于明白,诗人笔下轻飘飘的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真正做下来,是何其残酷与冷血。
“小姐,你教过我们……”徐飞见吕菁情绪低落,开口想劝。
“我知道,”吕菁看向聚在身边的下属们,眼中的愧疚藏不住,“道理我都懂,只是……”
“我带他们去看了。”杏儿突然插话。
“什么?”吕菁没听明白。
“袁家在护城河边被处死,河水被染红,尸体胡乱的扔在城外,哪怕袁家门人无数,无一人敢去收尸。”
吕菁不可置信的看着杏儿,目光移向四周,只见徐飞、罗木、肖一纷纷点头。目光再度移向杏儿通红的双眼,叹了口气,“你何苦如此逼自己……”
“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如果失败,躺在那里无人收尸的,便是我们。”杏儿语气很重,袁隗死前的咆哮、横死当场的婴孩,残酷的画面,何尝不是对她的精神造成折磨。
可还好,死的不是他们,这比什么都重要!
“小姐,你为了道义,救丁廉,反抗老爷,哪怕险些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你喜欢琰小姐,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她,你要我们奉她为主,好,我们照做。诚如你所说,爱你,并爱你所爱!你决定救弘农王,我们便铺开行动。”
说着,杏儿单膝跪下,“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不管是非对错,我们永远追随你,但只有一点,你是主公,绝对不要怀疑自己。”其余几人也纷纷跪下。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吕菁从来不要他们下跪,立刻去扶,却没人起来。他们都是少年人,也会难过、迷茫,更需要吕菁这个意志坚定的领袖。
杏儿看向吕菁的目光,充满期待。她知道,她的小姐从来都是一个内心柔软、善良的人,这是他们死心塌地追随原因。但现在……
吕菁紧握住杏儿的手,良久,“对不起!”
自汉灵帝光和六年(公元183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六年,可前世二十几年的三观,仍束缚着她今生的思维。
这一刻,吕菁终于下定决心,不择手段、哪怕牺牲一切,只为在乱世守护爱她,与她爱的人。
杏儿被吕菁扶起,展颜一笑,“你是我们的主公,任何时候,都不用说对不起。”对身旁的肖一说道,“老爷子刚才传了什么消息?”
“关东联军正式会盟,袁绍作为盟主,自号车骑将军,联合起庞大的势力,向雒阳方向进军,董卓派遣先锋迎战,结果大败,十分恐慌。至于雒阳袁家灭族,用老爷的话说,袁绍、袁术根本就不顾虑叔父和兄长的死活。”
袁隗是袁家长辈,袁基则是袁绍、袁术的嫡长兄。
“老爷子还提醒,袁基身居太仆之位,主管皇帝车辆、马匹,畜牧养马,还有少府的考工,也就是主管制作□□剑甲,他府中肯定收纳不少手艺精湛的匠人,袁家被抄,他们则会被发卖。”
说罢,肖一又伸出手,掌心露出一块令符,“最近城防更严,老爷子担心我们进出城被人刁难,叫我带来。”
吕菁心中感动,夫子虽然面上不待见自己,但时时都在为自己考虑。
“我先去安排。”商业、工匠的事情,都是杏儿在统筹负责。利落的转身,迅速离去。
吕菁不由感慨,不知不觉,曾经面对山贼连刀都不敢拿的小丫鬟,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果然,自己得加油了。
“小姐,弘农王妃想见你。”敲门而入的宋霜,打断吕菁的思绪。
唐姬?那天在永安宫,见她身受重伤仍惦记救刘辩,一时心软便将人来了出来。这女人醒过来以后,守在刘辩床头,也不多话,只有左慈医治刘辩时,会哀求几句。
唐姬站在院中,身后紧跟着护卫,吕菁向唐姬行了个简单的礼,挥手让护卫退下。
唐姬勉强一笑,客套几句,问起吕布与蔡邕的近况。吕菁直接道,“这次纯粹只是我个人行动。夫子虽然担心弘农王,却没什么势力,有心无力。我甚至不敢让他知道此事,以免连累他。至于吕布,他效忠于董卓,如果知道我将你们藏在这里,必然拿你们的人头去董卓那里换取功劳。”
虽然不相信吕菁说的“个人行动”,但唐姬企图依靠蔡邕与吕布的希望,基本落空。让她更忧心的是,吕菁虽然救下他们,并解释自己曾受皇恩,但几日下来,唐姬感受不到吕菁对皇室的敬畏之情,尤其是刚才那番话语,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感觉。
“不知五原君接下来有何打算?”唐姬以吕菁的爵位相称。
“王妃以为如何?”
“我只是忧心陛下的身体。”发现习惯性的称呼“陛下”,又改口道,“弘农王的身子需要静养,不宜长途奔波……”
“我们很快会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但距离不会很远。不过,”吕菁顿了一下,“弘农王的身份如果被人察觉,只怕,暗箭难防……”
“一个妇人,不懂国家大事,请五原君明言。”
“我希望弘农王安心养病,不表明身份,也不要和外界接触,只以平民的身份呆在我的军营中,以免被人发觉,为歹人所害。”
吕菁眼睛直盯着唐姬,“董卓已经对外宣称,弘农王、王妃都被袁家所害,丧命火海。你要明白,一旦有人再打出弘农王的旗号,只会换来董卓无尽的追杀,却不会再有人真的前来相救。在永安宫问人问津的日子,想来王妃看的明白。”
这是要软禁他们?被吕菁冷厉的眼神注视着,唐姬心中寒意顿起,木然的点点头。
……
第二日,吕菁率领众人,以商队的形式,自雒阳城北边的谷门出。
城门处,见有车队过来,守城军尉立刻带着几个小卒拦住。
徐飞上前,解释几句,将令牌递给那军尉看了,又递过去一个小小的布袋。那军尉有些失望,正想刁难几句,徐飞打开袋子,赫然是两个马蹄金。
这可是有钱也不一定换得到的,立即接过揣在怀中,笑道,“兄弟莫怪!相国大人下了严令,不管是哪家的车队,出城必查,否则我项上人头不保。不过,只要真的没有问题,我也绝不为难。”
又对前去掀查货物的兵卒吼道,“小心些,别碰坏人家的东西。”
“是,大人!”
那军尉也上前查看,徐飞跟在身后。一人骑在马上,见他过来,也不下马,心中微恼,但不敢轻易发作,不满地看向徐飞。
“这是我家少爷,有爵位在身,此番出城办事。”
那军尉“哦”了一声,又仔细看了看,不是通缉画像中人的模样,也不纠缠。越过几个护卫,军尉指向后面的马车,“里面是何人?”
徐飞主动掀开帘子,坐立一人,道人打扮,闭目养神,正是左慈。另有一人平躺在车舆内,头发有些花白,颌下有须。正是乔装打扮的弘农王。
“大人请看,这是我家少爷的族兄,前两日得了风寒,”那军尉刚想钻进去看个明白,“昨夜不知为何,身上起了脓疮,为防传染,老爷便这位道长送到山中疗养。”
军尉手脚一顿,看过去,果然手背、脸上都有脓疮。再看面向,额头几条皱纹,皮肤粗糙,目测三十几岁,看气色确实病得不轻,不会相国要找的人。立刻退了两步,继续往前,几个丫鬟全都低着头。
“大人,没查到什么可疑之处。”
军尉挥挥手,命人将路障撤了,放他们离开。
“吕菁!”
队伍还未出城,便被叫住,众人心下一沉。吕菁转头看去,竟是小舅舅严斌。
“大人!”那军尉立刻朝严斌跑去见礼并询问,城门守军则立刻有人上前将即将出城的车队拦住。
严斌看了一眼车队,也不发令,驭马朝吕菁走去。吕菁原本在车队前方,调转回头,对身后的徐飞轻声道,“带着队伍,不要慌乱。”大声对严斌笑道,“舅舅,你怎么在这里?”
严斌倒是一愣,吕菁从不喊他“舅舅”,大部分时候都喊他名字,偶尔调侃“小舅舅”。
“我前段时间负责武库,这两日雒阳城多事,姐夫提拔我为城门校尉,职掌京师城门守卫。”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光耀门楣,恭喜你!”吕菁又道,“姥爷在九泉之下,也为你感到高兴。”
提到逝去的老父,严斌瞬间情绪低落下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父亲看到你现在的情况,只怕高兴不起来。”
吕菁不答话,看向城门。
“菁儿,你随我回府,向姐夫认错,只要……”
“舅舅,”吕菁打断他的话语,“我的人刚要出城,就被你叫住,现在把城门堵住了,我们到城外慢慢说。”说着,便驭马往城外走去。并向徐飞使了个眼色。
严斌打量了队伍一眼,并不发令,也朝马车看去。
“怎么,你还要特意查我的车?”吕菁眯起眼睛,冷笑道。
严斌还未回答,就见车帘拉开,“严大人!”
“原来是左仙师,失礼了。”严斌倒是没想为难吕菁,只以为里面是蔡琰,想要和她谈谈。
“还不快让开!”严斌立刻吩咐道。吕菁故作生气,快马离开,严斌只得跟上。待队伍出城近百米,吕菁让徐飞带人快速前行,自己则停在路边,听着严斌苦口婆心的劝告。
直到队伍再度消失好一阵,吕菁才道,“雒阳城并不平静,董卓也不会一直得势,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姐姐和妹妹。如果可以,也请拜托你,尽可能照顾到夫子。”
“吕菁,你当真是被蔡琰迷了心魄不成!你这样下去,怎么回得了头?!”严斌见劝解无效,气的满脸通红。
吕菁并不争辩,只平静道,“严斌,我是真的把你当亲人,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告辞。”转身就走。
“菁儿,姐姐夜夜为你垂泪,你如何忍心伤她?”
“我会用我的方式,守护他们。”吕菁郑重道。走出几步,又想起一事,回头笑嘻嘻道,“小舅舅,帮我打听个人!”严斌翻了个白眼。
“听说有一个叫王越的人,曾在虎贲军中任职,剑术了得,你帮我找到他,消息传到蔡府即可。”
也不等严斌回答,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车队行进缓慢,午时都过了,吕菁才远远看到山寨。高处站立两人,正守望着自己归来。吕菁不由得挥鞭,坐骑吃痛,长嘶一声,撒蹄狂奔。
蔡琰从高处的瞭望台走下,到了山寨门口,便见吕菁在百米之外,勒住缰绳,急停下来,跳下马背,朝自己跑来。
“回来了~”替吕菁将散落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蔡琰露出和煦的笑容。
吕菁喘着粗重的呼吸,将心尖上的人,紧锁在怀中,“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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