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下,门从里面推开。春娘得了护卫的禀报,恭敬地将吕菁请了进去。
果然,那老头还在这里!肖一进屋便发现站立一旁的那人,心中怒火又起。
“这位是?”想到肖一怪异的表情,春娘藏不住的喜色,该不会……吕菁坐在上方,不由暗中打量老者。
说是老者,满头银发,体格清癯[qú]。待他抬头,正面看去,面容瘦削,但气色红润,双眼有神,颇有鹤发童颜之姿。鬓角发丝微乱,反倒增添了几分飘逸出尘的气质。
“主公,您先猜猜先生春秋几何?”
“肖一,你猜呢?”吕菁已经开始往神棍方向联想了,毕竟她见过这种形象第一人,是张白骑。另一个,便是有仙师之称、实则神棍的左慈。
“古稀之年。”肖一完全不配合,硬是把人说成七十岁。
“肖一!”春娘气恼。她分明是故意的,先生除去一头的白发,外貌分明正值壮年,偏要“老头”“老头”的叫个不停。
“惭愧,老朽年过五旬,还远不到古稀之年。”那人笑呵呵,全不在意肖一的敌意。
春娘上前一步,双膝跪地,郑重施礼,“先生大才,曹忻斗胆向主公引荐。”
众人皆是一愣,春娘引荐的人才。莫非此人医术了得?
突然想起那个被放下许久的寻人计划,吕菁心头升起一丝期待,试探问道,“敢问先生姓名,哪里人氏?”
“是老朽失礼了,”那老头上前一步,对吕菁拱手施礼,“老朽华佗,字元化,沛国谯县人,见过五原君。”
吕菁深深吸一口气,双手捏紧拳头,才压下心头的狂喜,装作平静无波的模样。
她自来到这个时代,便心心念念寻找华佗、张仲景。好不容易从丁廉那里得到张仲景的消息,却被告知他乃南阳世家子弟,被州郡举为孝廉,主政一方。吕菁只能暂时打消念头,期待以后有一定势力,再去寻他们。不想毫无线索的华佗,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惊喜的令她觉得不真实。
“嗯……”面对救死扶伤、流芳百世的神医,吕菁颇有点见到偶像的心情,考虑着怎样的敬词,才不显失礼。
见吕菁犹豫,春娘以为她不信,“我请辞去军医一职,希望由先生担任,曹忻愿做先生副手。”
华佗眼眶发红,“曹大人救在下出狱,又如此礼遇。虽是女子,但老朽将曹大人视作平生难得知己。请大人莫要再说这等话语,陷老朽于不义之地,否则在下只能离开!”
“咳……”吕菁清了清嗓子,起身走到华佗身前,“我曾听人说起,有一位元化先生,不醉心仕途,在各地行医救人,不想今日在晋阳得见先生,荣幸之至。”托住华佗双手,“先生,请上坐。”
“五原君!”在这个医生属于“方技”,被视作贱业的时代,即使盛名在外如华佗,也不曾受过如此礼遇。曹大人说五原君极为重视医术,所言不差。
回绝吕菁上坐之言,扶起春娘,同坐下方。
肖一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只是这会儿没人顾得上拿她打趣。见吕菁与华佗就这样畅聊开来,心下尴尬稍减。给一旁的春娘暗中使眼色,结果春娘只顾着听华佗谈一路来的行医经历,眼中全是崇拜之情,完全不理会肖一。
华佗说到晋阳之行,肖一忍不住插话,“不知先生怎么会被下狱?”
“肖一!”春娘气恼,肖一太失礼了!
肖一咬着银牙,倔强的将头偏向一边。
她哪里管什么救死扶伤,只知道春娘为了这个华佗,完全无视她的感受。
这女人,究竟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想到此,肖一心底升起无限委屈。
“应当说清楚的。”华佗不知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主动向吕菁解释。
原来,华佗行医至晋阳附近的农庄,遇上病患。那人开始是肚脐周围疼痛,后来又转移到右下腹,并伴有发热、呕吐的症状。华佗认为病在肠中,只有开膛破肚,断肠洗涤,才有一线可能救下那人性命。
那家人哪里听过这种骇人听闻的治疗之法,将他轰走。又另外请了郎中,开了些药。数天后,病人死去。
徐飞不解,“既然先生没有动手医治,那病人之死,应当与你无关才是。”
“说起来,老朽是罪有应得。”华佗叹了口气,面带歉意,“也是老朽执念太深。我想确诊那人的死因,是否如我诊治的那般,故而,”顿了顿,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在那人入土后,又将尸体盗出,开棺验尸。重新掩埋尸体时,被那家人发现,绑了送官。”
华佗被下到狱中,还未审理,便遇到白波军攻城。在狱中寻找药人的春娘,都要弄清楚犯人罪行。听到华佗的事迹,又得知他郎中的身份,本是军医的春娘,自然找来仔细询问,才有了后续的事情。
春娘也关注着吕菁的态度,只听她叹息一声,“我现在才知道,为何先生擅长外科手术。”
吕菁猜想,华佗应该不是第一次这般做法。想了想,继续道,“在我治下,先生不可再有此种行为。”
人之常情,华佗点点头,心中不免失落,又听吕菁道,“以后必须征得至亲家属的同意,并写入相关档案,算做一次军功。”
华佗不可置信的看着吕菁,春娘却早就料到她对这件事的态度,顺势道,“主公,战场上敌军不收殓的尸体,都是统一焚烧。能否由我们带走一部分,用做医术研究?”
“这……”吕菁看向华佗,见他先是错愕,随即露出期盼的神色。搞研究的,果然都是狂人吗?
吕菁思索一番,想到长年战争、巨大的伤亡,“可以,但必须保密,严格登记管理,全程接受监察,按要求及时焚烧。”
“是。”春娘与华佗相视一笑。肖一虽然看的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为春娘高兴。
吕菁问华佗的保养之道,说到五禽戏,吕菁请他当场演练一遍,徐飞在一旁学习。趁这空隙,肖一将春娘拉出屋去。
“做什么?”春娘第一次见到五禽戏,猎奇之心大起,正研究那模仿虎、鹿、熊、猿、鸟的动作,怎么就能强健体魄,话语中充满不耐烦。
“你……”不满的话语到嘴边,肖一终是吞了下去,“你可以趁主公高兴,提出用死刑犯试药的申请,想来她也会答应的。”
春娘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道,“不要在主公面前提起此事。”
“连我都知道,神农辩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军医不过凡人,总不能让你们试药吧。你到底在怕什么?”
“够了!”春娘偏头看了一眼屋内聊得兴起的吕菁,并没有听到肖一的话语,“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春娘,你……”肖一脸色一白,又听她冷冷道,“肖校尉,请称呼我为曹大人。还有,现在有华神医在,他能帮到我很多。我还要向华神医学习医术,很忙。你也是一军统帅,若是没有正事,就不要来打扰我了。”
注视着春娘冷漠的双眼,肖一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春娘勾唇深意一笑,“肖一,你又忘了。若非如此,在青楼的那些年,我怎么活的下来?”
傍晚,吕菁设宴款待华佗。席上,春娘委托吕菁,向华佗提出拜师之请。华佗犹豫,没有答应。
“并非因为其它,”华佗真诚道,“只是,我视曹大人为忘年之交,平等待之。”春娘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医学大师,哪里肯错过机会。跪在华佗身前不起,吕菁帮忙说情,华佗终是应下。
“你看春娘多高兴!”罗木夺下肖一的酒杯,虽然很高兴她主动坐到自己身侧,但这人一晚上就在灌酒,明显不开心。
“关我什么事!”肖一看都不看春娘,拿回酒杯,又被另一只手夺走。
“姐!”罗木轻喊了一声,在来人的示意下,坐到远处。
“这是主公的宴会,不能醉酒失态。”杏儿坐下,柔声提醒。
肖一低头呆坐一会儿,才呢喃道,“姐,我难受。”
杏儿心里一紧。她今年二十岁,比蔡琰小上一岁,却是吕菁心腹队伍中,最年长、也是威望最高之人。徐氏姐弟、罗木等人,都视她为长姐一般的存在。只有中途去被吕菁派去追随蔡琰、性子格外冷淡的肖一,从未唤过她“姐”,这是第一次。
明知不应当,杏儿还是忍不住宽慰肖一,“春娘对华佗只是医术上的推崇,若有其他心思,她也不会拜师。”
肖一摇摇头,“和他无关。”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在春娘的心中,是多么的无足轻重!
脑中浮起春娘曾经对自己展露的一颦一笑,又是她冷漠的双眼,冰冷的话语。肖一用力甩头,努力将一切念头抛出去,压抑的声音充满痛苦,“我不想看到她!”
“那就不见!”杏儿牵着肖一的手,给上方的蔡琰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悄然退出去。
“主公很快就会离开晋阳,你随她一起出发,去认识更多、更好的人。”
晚宴结束,春娘送别华佗。
“忻儿,我观五原君和那位琰小姐……”分明是夫妻的相处之道,而众人不觉有异。
“师父果然喝醉了。”春娘眨了眨眼,“主公非寻常女子,琰小姐亦是举世无双的才女,不能以常理待之。师父所做之事,乃是为了研究医术、拯救万民,同样不被世俗之人理解,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吧。”
“嗯,言之有理。”看着这个笑靥如花,却目光锐利的弟子,华佗的酒意瞬间散去不少。
本想劝她对那个叫肖一的小姑娘客气些,即使有矛盾也要留点儿余地。这个弟子对医术的执着,他很欣赏。处事圆滑老道,做起事来八面玲珑,偏偏对那小姑娘不假颜色,甚至可以说是过于苛刻。
不过,交浅言深,华佗将劝说的话语悉数咽下,以后有机会再提醒吧。
“对了,师父,你说把刚死之人的血液,灌到失血过多的人身体里,能起作用吗?”
说起救人,华佗立刻卸下心中防备,捋着胡子,认真思考可能性,“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不过,怎么才灌的进去呢?”
“办法总会想出来的。”春娘悠悠道,心思却飘到别处。
那小丫头,还好吗?只怕恨透了自己。
春娘露出一抹苦笑。肖一不会想到,自己已经不光是要用人试药。对医术,她有着更深的探究渴望。遇上华佗,更是坚定她的决心。
只是,当她开始用活人做输血的试验,离更加偏激的行为,还远吗?春娘没有能控制自己的信心。
如果吕菁知道,能容得下自己吗?或许会,但春娘不敢冒险。
等到一切成为既定事实,做出成果,那时的吕菁,应该会同今天这样,允许,外加严格管理限制吧。
春娘抬头看向全无星光的黑空,自己属于污秽、黑暗的世界。
“肖一,远离我这样蛇蝎心肠、善于钻营的女人,早日寻到属于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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