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凉看来,二夫人邹氏完全有演戏的天赋,其他人站着不说话都行,人家一个人照样能演出一场宅斗大戏来,且前后衔接极其自然熟练,让人叹为观止。
就像这次,刚刚才连讽带嘲地笑话完苏拂,那边余光看见老侯爷和老太太来了,又立即装模作样地大声喊道:“呦,大嫂怎么生气了?可是我刚刚说错话了?你可千万别跟我计较,我这个人一向大大咧咧的,要是哪儿说的不对你可要多多包涵,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邹氏的话让厅上众人都开始看向苏拂,老太太拉着瑞哥儿在上首站着,肃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氏刚想解释,就看到邹氏一脸笑意的走上去扶着老太太坐下,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也没什么,就是三弟妹好心,送我们了一些珠花,大嫂刚刚就在感谢三弟妹呢,我就打趣了几句,说不值得放在心上,大嫂就不太高兴了,哎,都是我的错。”
这事本来是邹氏嘲笑苏拂,结果从邹氏的嘴里说出来,就变成苏拂小家子气经不起说笑了,老太太就不太高兴,坐下后对着众人训诫道:“咱们这种人家自来人多,彼此间磕磕绊绊是免不了的,若是一言不合就生起气来,那可不是大家作风。”
老太太是对着全部人说的,可针对的却是苏拂,只是老太太所言并无过错,就算是秦侯爷也不能说什么,苏拂此时若是强行解释,倒像是在狡辩了,所以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夏凉就要上前说话,却被苏拂轻轻拉住,她缓缓走上前去,姿态恭敬:“母亲说的是,儿媳受教了,今天是我第一次到侯府,内心说不惶恐也是骗人的,只是看到房间收拾的很是用心,三弟妹又给我送来了上好的珠花,刚刚二弟妹同我说话,也是性子和善言辞爽快的,我心中实在欢喜的很,可就是一向笨嘴拙舌的不怎么会应答,生怕二弟妹误会了我的意思,才有些发急的,并不是生二弟妹的气。”
苏拂站在那里,身姿窈窕话语温柔,让人不自觉地就相信她的话,这时助攻夏凉也上线了,她站在苏拂身边,声音甜甜糯糯的:“我也欢喜的很,三叔母送来的珠花好看极了,我已戴上了,祖母你看”,说着她一挺小胸脯,就见那朵绿宝石猫眼珠花正别在衣领处呢,她现在穿的是一件象牙白色绣荷叶小袄,本来有些寡淡了,被这个绿宝石一配就变得清新雅致起来,仿佛这本来就是一套的。
夏凉说完之后还绞着两个小胖爪子,似是不好意思一般,羞羞说道:“来之前爹爹就说过家中长辈都是慈爱之人,我本来有些害怕,如今看来爹爹没有骗我呢。”
夏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老太太,眼神殷殷,一片濡慕之情,老太太就算铁打的心此刻也该化了,招呼夏凉上前,抚着她的头发笑着道:“你三叔母一向疼惜小辈,是个最心善的,她给你珠花你就好好戴着,以后插在头上也好看啊。”
老太太一笑,屋中气氛就缓和多了,夏凉心道自己装嫩还是装的挺成功的,而另一边秦侯爷也是长出一口气,他虽爱重苏拂,但是这种事情却不好插手,一个不注意就让两人关系恶化了,如今苏拂能立起来自是好事,连凉儿也是个机灵的,甚好,秦侯爷先看看苏拂,再看看夏凉,满眼慈爱都要溢出来了,吓得夏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之后众人坐定,夏凉跟着苏拂坐,下手的桌子还空着,她知道这是秦昭的位子,正想着这位霸王估计不来了呢,就听到上面老太太问道:“昭儿呢?你们可通知他了?”
这就是老太太对秦昭的态度,人家不来只能是别人没通知到,绝对不会是自己的乖孙孙有意不来,不给他老爹面子的。
“祖母,我来了”,就在这时秦昭过来了,他走进屋内对着众人行一礼,解释道:“我那里有一些事情耽误了,让祖父祖母久等,是孙儿的错。”
秦老太太的脸立马就笑成了一朵花,他怀里的瑞哥儿也掐着一把小嫩嗓子喊道:“哥哥”,秦昭温和一笑,眼中就带出一份温暖来,犹如寒冰解冻大地回春,真让人感叹一声“翩翩好儿郎啊。”
只有夏凉的内心在狂喊:假的,假的,他狠起来可以吓死人的……
秦昭落座,离夏凉有一臂之距,这时瑞哥儿也“噔噔噔”地跑下来,直接扑到秦昭的怀里,秦昭很有耐心,舀一勺儿粥细细吹了喂给瑞哥儿喝,夏凉余光看着,此时的秦昭毕竟年纪还小,只是一个稍显冷淡的少年而已,还没有成长为后来让人胆寒的嗜杀之人,那时的秦昭外表是冷的,整颗心也都是冷的。
众人围坐在一起,二爷秦元丰和三爷秦元初凑趣说话,秦侯爷也是言笑晏晏,三兄弟说话逗着老侯爷和老太太,席间一片欢声笑语,这边夏凉则很是认真的在吃东西,上辈子看得到吃不到的经历实在太惨,导致这辈子变成人以后的夏凉每次吃饭都跟拜佛一样虔诚,吃的多喝的多,这身上的小肥肉也就越来越多。
夏凉吃得欢,邹氏却是有些食不下咽,她没想到苏氏看着柔柔软软的人,竟然还是一个狠角色,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把这事儿化解了,她看看对面的苏拂,再看看她右边的秦昭秦瑞,眼睛一转,便对着秦侯爷说道:“大哥你这次回来可要好好陪陪昭儿和瑞儿呢,你一去大半年,我们虽然用心看护,只是到底比不上亲生父母呢,特别是瑞哥儿小小的一个人儿,真是让人心疼。”
邹氏的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伤感,老太太也长叹一口气:“我们瑞哥儿也是个可怜的,当年静岚拼着命生下他就去了,孩子从小没见过亲娘,整天跟着我这个老婆子过活,我对他再好,毕竟不是亲娘啊”。
静岚,方静岚,秦侯爷原配夫人,秦昭秦瑞的生母,出自承恩公方家,当今太后的亲侄女。
席间的气氛就有些冷了,老太太又叮嘱秦侯爷道:“你这次回来多陪陪昭儿和瑞儿,他们已经没亲娘了,可不能连亲爹都不管不顾的,知道了吗?”
秦侯爷恭声应了,屋内一时安静下来,林氏看着苏拂,她低垂着头,想必此时也很尴尬吧,来的第一天就要听到这样一番话,到底不好受呢,这时林氏目光又扫向秦昭,就见秦昭怀里的瑞哥儿直愣愣地盯着夏凉看,似是看呆了,林氏想着此时缓解缓解气氛也好,就笑着问道:“瑞哥儿,你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众人听到这句话都看向瑞哥儿,连夏凉也转头去看,然后她就发现这个年满四岁的可爱宝宝,正睁着一双麋鹿般天真纯净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对,就是看着她,这目光怎么说呢,有点儿像狗见骨头吧……
大家还想着瑞哥儿见着生人觉得新奇呢,就看到她从秦昭怀里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走到夏凉跟前,在大家的注视之下,甜甜地喊了一声:“娘”。
旁边的秦昭眉毛一挑,露出一丝讶异。
其他人呢,都直接跟傻了一样的,要知道此时夏凉是和苏拂坐在一起的,虽然瑞哥儿是对着夏凉喊的,但是他们都觉得这是对着苏拂的,此时他们的脑中有着共同的想法:
这是谁教瑞哥儿的?
难道是老太太?
邹氏的一张脸变幻不定尤为精彩:不对啊,明明刚刚老太太还帮着挤兑苏拂的呀……
秦侯爷此时一双虎目明明闪闪,差点儿喜极而泣,心中更是犹如大海翻波,起伏不定,他看向自家老娘,满脸的感激之色,心道这就是他的母亲啊,虽是对苏拂稍显冷淡,但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真真是智慧之人啊。
于是秦老太太默默地被发了一张好人卡。
当事人夏凉呢,被秦瑞一声“娘”喊得心肝乱颤,不由地开始思考起其中缘由来,上辈子她待的那块玉是秦昭母亲临终留下的,她在里面待了足足二十年,难道就沾染了她娘的气息?
只能这样解释了吧~
总之,瑞哥儿的一声"娘"威力十足,直接震翻了全场......
夏凉缓缓露出一个和善至极的笑容,哄着秦瑞道:“乖,喊姐姐。”
瑞哥儿不仅甜甜喊了,还扑到夏凉怀里,一双莲藕似的胖胳膊搂住夏凉的脖子,亲昵极了,其他人这就更奇怪了,瑞哥儿这孩子从小不让生人碰的啊,怎么今天对新来的夏凉如此依赖?
大人们还没怎么着,秦瀚倒是先急了,瑞哥儿还没有对他这样过呢,如今竟然对新来的这个臭丫头这么信赖,真真是可恶得很,于是小胖子跟个弹簧一样站起来,对着瑞哥儿就喊开了:“瑞哥儿,你过来。”
瑞哥儿直接给他一个高傲的后背……
秦瀚郁闷的不行,还想再说什么,被姐姐秦溪一把拉着坐下,她看着夏凉,唇角微微勾起,略带一丝嘲意。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秦瑞就像是一个树懒一样缠在夏凉身上,夏凉只能耐心地喂他吃喂他喝,秦瑞小朋友还特别乖,每次吃东西总把嘴巴长的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夏凉就会适时地来几句“瑞哥儿真乖”“瑞哥儿真厉害”“瑞哥儿吃的多多的,长的壮壮的哦”……
瑞哥儿是个经不起夸的,一口一口吃的更欢实了。
秦老太太从瑞哥儿喊出那声“娘”以后就一直沉默着,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保持着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神秘感,而秦昭则会有意无意地看夏凉一眼,目光中满是探究,等到落在秦瑞身上的时候,又变的格外温暖。
这时林氏对着夏凉说道:“你一来,辰姐儿她们就又多一个玩伴了,你们小姐妹以后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多好啊。”
“对啊对啊”,秦辰觉得夏凉看着挺不错的,应该比秦溪好相处多了,于是此时盛情邀请道:“这几天姜先生不在,咱们先不用上学来着,我看这几天的天不错,咱儿明天去放风筝吧。”
放风筝啊~
多好的一项活动啊,可以撒欢儿的跑了呢,于是夏凉两眼放光地点点头,而这时对面却传出一声轻笑,声音不高,却足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夏凉一看,二房的秦溪正掩着嘴笑呢,一副十足十的大家闺秀样,上首的老太太就问道:“溪姐儿乐什么呢?说出来也让我们听听。”
秦溪款款站起来,她今年只有十岁,个子却比夏凉高了一头,面容脱去稚气,一举一动间已初具少女娇态,此时她笑着对老太太说道:“只是想起了一个笑话。”
秦溪的声音婉转悦耳:“说是有人邀请一个姑娘去放风筝,她不去,人家就问‘你为什么不去啊’,这姑娘就回答‘风太大了,所以不去’,那人就奇怪了,风大了,风筝不就可以飞的更高了嘛,结果这姑娘说……”
秦溪望一圈众人,重点看了看夏凉,就在大家的注视下,脸带笑意一字一句道:“这姑娘说‘风这么大,到时候你们都被吹到半空中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地上站着,岂不是很尴尬’……”
屋中先是一阵静默,后来便是哄堂大笑,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夏凉,秦老太太更是笑出了眼泪,一只手指着秦溪道:“你个促狭鬼”,后又不忘安慰夏凉:“没事,小姑娘胖是福气,就是再长高些就好了……”
这真是……连环暴击啊……
夏凉表示自己受到了一重又一重的伤害。
秦昭盘腿坐于小桌之后,自顾自地饮下一杯茶,衣袖宽大,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影影绰绰的一丝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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