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了么？”
林朝华冲着自己的堂姐竖起了一面配饰用的铜镜。看不大清晰，但也足以让她看到，她狼狈的模样了。
林朝云摸摸右脸颊的一道红印，“嘶”的一声。
林朝华道，“你要感谢夏四娘子的指甲剪得干净，否则刚才那一下，何止这样。血都能给你挠出来。”
林朝云没吭声，抿起唇，对着镜子看了看，就招手让侍女上来给她整理妆容。
侍女不但随身带着梳子，还带着伤药、发油、脂粉等物，都是小份的。
此时上来，很熟练的将林朝云有些散乱的妆发整理好了。
整理好形容的林朝云又恢复了她原本的，明艳又端庄的模样。
俨然又是一个合格的世家贵女了。
相比之下，形容懒散的斜靠在凉亭栏杆上的林朝华，形容颇显纤弱。
和自己的堂姐一比，虽然都是美人，却似乎有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的区别。
但她姿态舒展，眉眼间有些微的肆意之感，却又让人觉得，不但不是小家碧玉，和所有世家贵女相比，都有不同。
林朝华道，“所以，你和夏四娘子是怎么吵起来的？虽然她向你动手是不大好。但是讲道理，单凭你说的那句话，将夏四娘子换成我，我能把你踹湖里去。”
——听听这话，一开口就和所有贵女都区分开了。
林朝云的侍女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又连忙收回目光。
林朝云还余怒未消，“我说晋国公府门风倾颓，夏家一群将门郎君，各个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说错了！？”
林朝华想了想，“我记得去年国子监年考，武科前十，有夏二郎的名字。”
林朝云被噎了下。
林朝华又道，“就算退一步，你说的是真的。这种场合也不该说吧？你是想我们林家和晋国公府结死仇么？”
若不是那话太过分，她干嘛要把林朝云拉开来？
同为穿越女，林朝云打小就适应良好，迅速学了满身的贵女做派。那待人八面玲珑的劲儿，林朝华看着都累。
居然能在公主开的花会上和人打起来，多稀奇啊！
也不知道林朝华这话哪里戳到了林朝云。
她身上又开始有风暴的气息酝酿。
她这次稍稍忍住了，挥手将两人的侍女都远远赶开。
这才眉眼阴沉道，“二娘，帮我个忙。”
林朝华有些被她的态度惊到。
稍稍坐正了身子。
“什么？”
“帮我确认，夏家三郎夏钰，有没有修炼江湖内功……你不就练的是江湖人的内功么？”
“啊？”林朝华略有些懵。
“你说饶律的那个好朋友，夏三郎夏钰？你认真的？”
夏钰是谁？
长平最出名的无能纨绔啊！连纨绔都纨绔得不合群的那种！
大周武风昌盛，甭管是贵女还是一般纨绔，都会练习骑射以作娱乐。马球是最风行的一项多人娱乐活动。
——今天下午就有一场长平二代之间的马球赛。花会中午结束，她们这些贵女都会去观赛。
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夏三郎却能满长平的嚷嚷“舞刀弄枪，莽夫之举”、“骑射粗鲁，怎及诗书风雅”、“恨不能身为女儿家，不用听那些打打杀杀的话”，这一类的言论。
若他出身文官之家也就算了。
偏偏他祖父，前晋国公夏盟还被称为“开国第一名将”……
这就显得他不但纨绔，还很不肖！
这么个人，林朝云怀疑他其实修炼了江湖内功？
“前晋国公救驾而亡，现晋国公一代都是平平。他们夏家又不是担心功高震主要韬光养晦……夏三郎就算和我一样，因为身体的原因需要修炼江湖内功，也没有隐藏的必要？”林朝华不可思议的说。
干嘛要瞒着啊？
修炼江湖内功又不是见不得人。
至少比被满长平群嘲要更好吧？
林朝华满心不解，林朝云却很不耐烦的坐到她对面，“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很难吗？你直接说帮不帮！”
林朝华想，这情绪有点异常啊！
受什么刺激了吗？
“至少你说下，你为什么要试探夏钰？”
林朝云眼冒火光，咬牙切齿，几乎一字一句，“我怀疑，夏钰和饶律，有不轨关系！”
林朝华：！！！
马球场上，分别穿着红衣和蓝衣的少年们纵马扬杆，意气飞扬。
东边两层半的观众席上，诸多观战的小娘子们——还夹杂着一些小郎君们——摇晃着头上各色的珠翠、顶冠，议论着，甚至手舞足蹈着，气氛也是相当热烈。
林朝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却是支着下颐，神游天外。
画风和周围格格不入。
早上林朝云委托她的情形，再次在脑海中重演。
林朝华有点郁闷：怎么就被吓住了呢？但是，那个时候，林朝云的那种气势，实在是很异常啊。简直就像是……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但林朝华郁闷归郁闷，倒也没有反悔的意思。
这其中的原因，得捋一下两人的关系。
她们两人的祖父是亲兄弟。
林朝云的祖父受封成国侯，林朝华的祖父受封平昌伯。皇帝给赐宅的时候，都将两家的宅邸赐在了一起。
成国侯府在东，平昌伯府在西。但平昌伯府没挂平昌伯府的牌匾，所以一般称林氏东府、西府。
两家的后院甚至是有角门相连的——白日里都会打开。
两亲兄弟的关系不差，夫人之间的关系却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非常糟）。
世家贵女和草莽出身的沙场女将，简直先天不合。
偏偏林朝云口中的“饶律”……
和她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有谈婚论嫁可能的这个人，却是西府主母、平昌伯林平苏之妻、受封“郑国夫人”的饶淑（对等公爵，比丈夫的爵位更高）的侄孙。
若饶律真的一边和林朝云花前月下，一边和名义上的好友玩世俗不容的真爱，西府也脱不开责任。
所以，林朝云对于“证明饶律和夏钰之间的关系”这种事，感觉也是有责任的。
她现在奇怪的是……
其一，夏钰有没有修炼江湖内功，和与饶律的真正关系，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关联吗？
其二，有可能谈婚论嫁又不是已经结婚。林朝云自己也一样会和别家的小郎君说话，甚至一起出去游玩啊！
为什么一副已经被骗身骗心，受到辜负之后要讨债的样子……
林朝华到底下定了决心——反正林朝云就是那么委托的。
就像是定了合同，合同条款怎么样，照着做总不会有错。要是想额外的做点什么，那就额外再说。
然后她就发现，她自己身上，其实也聚集了不少额外的目光，还有一些窃窃私语。
好像她就不该出现在马球场的观众台上，来了也应该很羞愧一般。
对此，林朝华毫不在乎的撇了撇嘴。
她做了什么？不就是将自己的择婿条件明确成一二三四条的，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吗？而且还是说给这辈子的亲生母亲听的，传扬出去属于意外。
没有心上人，又到了议亲年龄，还不允许明确一下择婿条件么？
也是她回京这两年才名太盛，号称琴书双绝。把小娘子们给得罪了许多。
盛名之下，甚至人人都默认她纤弱的外表下手无缚鸡之力了，从不邀请她马球游猎之类的……
如今有了个槽点，可不是一群人逮着使劲儿槽么？
然而但是，反正她们也是不敢走到她面前来嘲笑的。
林朝华也就懒得理会了。
不多时，一场球赛结束了。
林朝华的目光迅速锁定了场上一身鲜红的饶律。
饶二郎容颜俊美、身材挺拔、英姿勃发、文武双全。在同龄少年郎中素来都是佼佼者。
但也就是一个“身世尴尬”，让他上不上下不下。贵女们说起，往往多有鄙夷。
所以林朝华素来觉得，他会倾心于骨子里就不在乎封建礼仪、自小对他无异色的林朝云，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会儿饶律将马交给小厮，目光也是立刻就锁定了林朝云的位置，带笑示意。
林朝云的反应，林朝华是看不见的。但她能看见，饶律的笑容渐渐僵硬。而且，还露出了几分疑惑诧异。
但饶律这会儿也没太在意的样子。
林朝云没反应，饶律就将目光转向了好友夏钰。束手朝夏钰的方向走过来。
也就是朝林朝华的方向走来。
林朝华坐下的时候，就特意选择了近乎是夏钰正上方的二楼。
此时，林朝华也没纠结什么。
领着侍女往矮层走去。
因这武德园马场的比赛，偶尔会有圣驾驾临，观众极多。偏偏观众又多半是官宦子弟。是以，虽然修建的是双层看台，高层却在矮层之后。
林朝华一走下楼梯，就是夏钰座位的后方。
当然，夏钰这会儿已经离座，到围栏前去和饶律说话了。
林朝华正听见饶律道，“……刚听见些传言，等会儿送林家两位娘子去平昌伯府。”
夏钰笑了两声。
林朝华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捉狭。
但箭在弦上，林朝华又是个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去随意变更的人。是以，在花会之中就已经装在了袖子里的小石子，依然算好了轨迹飞射而出！
身为文艺少女，林朝华是真不喜欢打打杀杀。
所以她行走江湖的时候，武技这方面，只用心学了“暗器”和“音律”作为防身的功夫。都是务求远程解决敌人的那种。
其他的都是稀松平常。
可学精了的这两样，林朝华却又是对结果很有把握的——
夏钰身边没什么人，这一下能击中他的内膝盖，让他撞到围栏上。但不至于让他受伤——哪怕他没有修炼过任何武功。
他呼吸轻浅，脚步虚浮，下盘不稳。对她的观察也不大敏感。本来不像是修炼过功夫的。内功外功都不像。
但到底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在这种人声鼎沸的场所，难免有些漏算了旁人的行动。
这会儿已经有其他上场的勋贵子弟走回了看台。
其中一个显然是听说了林朝云在花会上说的那句话。
本来走得好好的，却忽然快走几步，脱离群众，恰好就在石子击中夏钰膝盖内侧的那一刻，一巴掌朝夏钰拍了下去，“夏三……”
声音戛然而止。
正若无其事，准备淡然离开的林朝华猛然转身，看向夏钰。
那勋贵子弟也是目瞪口呆的看见，被他“突然袭击”的夏钰，明明只是身体前倾想要避开他那一巴掌，却不知为何用力过猛，倒像是被他猛推了一下，倒栽葱的从围栏上面翻了下去！
虽然是看台的“矮层”，距离马场的地面也差不多有一米多的距离。
这一翻……
饶律本能的伸手接了一下。
夏钰本能的伸手推开了他的接应。
夏钰狼狈的、背朝地的摔在了围栏外的石质地面上，发出一声毫不作假的惨叫声。
林朝华甚至听见了他背脊骨同样传来的惨叫声——如果不是饶律到底挡了一下，这位小郎君的背骨都可能摔断。
别说修炼内功了。
这小郎君的身体简直堪称娇弱！
林朝华的小脸顿时白了，欲哭无泪——老天爷，她就只是想要试一下人有没有修炼内功而已，真没想着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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