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韫是在夜色浓郁的时候,回到储秀宫的。
珍贵妃特意吩咐人用她的仪仗抬着周韫回去,仪仗刚走,茯苓脸色不好地走进来,附在珍贵妃耳边说了句什么。
倏地,珍贵妃轻蹙眉梢,她犹豫了好久,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周韫不知晓雎椒殿发生的事,她回到储秀宫时,就看见平日里伺候她那间屋子的小宫女焦急地候在宫门口。
她有些纳闷:“怎在这儿候着?”
小宫女见到她,连忙走过来:“周小主,您可算回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顾小主出事了!”
周韫脸色突兀一变,不顾脚上的伤,立刻推门进去。
院子内的喧闹声顿时停下,众人侧头看向门口,有几人脸色稍变,顾妍被围在中间,看见她时,眸色微亮,随后又黯淡下来。
周韫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一瞬险些气得失态。
她没想到,不过是出去了一会儿,就会闹出事端来。
周韫抬眸望去,就瞥见她住的厢房房门敞开,她的床榻被翻得七零八落,若只是如此,念着选秀期间,她许是不会生这般大的气。
可是,周韫看向顾妍,不解地喊了句:“顾姐姐?”
顾妍对她勉强勾了下唇角,遂后不着痕迹地对她摇了摇头。
示意她莫要管此事。
周韫只当作没看见,刚才小宫女已经三言两语和她大致说了发生了何事,张华裳的丢了只玉镯,最后从顾姐姐身上搜了出来。
有人说,看见顾姐姐是从她床榻上拿起的玉镯。
但顾姐姐矢口否认。
对此,周韫自是信那人的。
若不然,被翻得乱糟糟的床铺,又怎会是她的?
更何况,周姐姐身为国公府的嫡孙女,见过的好物不止几许,会贪张氏一个破镯子?
若是任由这般下去,顾姐姐定然会背着盗窃的罪名出宫去。
落选无甚,但若从宫中背了盗窃的罪名,顾姐姐才是一辈子都毁了。
偏生这时,周韫听见张华裳不紧不慢地说:“若这玉镯是我的,顾姑娘喜欢,我送于顾姑娘也不说旁话,可这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刚赏的,倒叫我也不好作主了。”
周韫抿紧唇瓣,一旦涉及到宫中的几位主子,此事自然不好掰扯。
“顾姐姐莫非会贪你一个镯子不成,你当国公府是甚破落地?”
听见国公府几字,张华裳眸色轻闪,遂后,她摇头说:“周姑娘可莫要拿国公府压我,我何尝想为难顾姑娘,可玉镯从顾姑娘身上搜出,人证物证皆在,周姑娘的这番话,未免有些仗势欺人了。”
她话音甫落,就有人插话说:“国公府富贵不假,可……”
话音未尽,那人掩了掩唇,眉眼间划过些许不屑。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直接插到顾妍心上,一招致命。
刹那间,她脸上血色尽失,身子轻轻一颤,不堪受辱地偏过头去。
当下,周韫心疼得无以复加,自两年前,顾大人夫妇身亡,顾二爷成了世子,顾妍在府中、京中的处境就一落千丈。
曾对顾妍恭敬有加的众人,如今也可肆意言语轻贱她了。
两年前,顾姐姐处处护着她,如今,她自是也见不得顾姐姐受了委屈,她厉色看向那说话的人:
“顾大人夫妇为国殉职,他膝下独女倒是由着你欺辱了,待明日我到姑姑宫中,若见到了圣上,必将杨姑娘的话禀于圣耳!”
杨芸脸色微白,连忙冲周韫服了服身子:“周姐姐说得何话,我心中是敬着顾大人的,怎会欺辱顾姑娘,周姐姐莫要误会。”
话虽如此说着,但她心中却暗恨周韫只会仗势欺人。
曾经仗着顾妍的势,如今入了宫,仗着她姑姑是贵妃娘娘,处处得理不饶人。
周韫扶着顾妍,顿时察觉到她手心的细汗,她眸子微湿,知晓她即使搬出了姑姑,今日也帮不了顾姐姐了。
张华裳的那句人证物证皆在,她根本无法辩解,说得再多,恐就要坐实了仗势欺人这罪名了。
她捏紧了顾妍的手,催促她:“顾姐姐,你说话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华裳温婉地笑着,显然也是在等顾妍开口。
然而,顾妍只是冷冷看了张华裳一眼,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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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顾妍正在收拾包裹,周韫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色忽白忽冷。
许久,她说:“顾姐姐,你适才怎得一句话也不说?”
顾妍只消一眼,就猜到她在想些什么,难免的,她心中轻叹。
自从家中生变,短短时间内,她就尝到何为世故炎凉,只有眼前这人,还待她一如往日。
她不由得低声劝慰:“韫儿,你别想太多,这般也好,我本就不适合皇家。”
说到这儿,顾妍眸色轻闪,没再往下说,进宫选秀本就非她所愿,初选时,她就极尽低调,可依旧是过了初选。
她父母为国尽忠,皇室即使为了名声,也不会亏待她,这也是祖母叫她进宫选秀的底气。
闻言,周韫咬唇,压低了声音:“这如何能一样?”
她自是知晓顾姐姐不愿进宫选秀,但殿选落选和背着难听的名声被打发出宫,这两者如何能一样?
这般想着,她就要起身往外去,顾妍猜到她要作甚,立即拉住她:“韫儿!”
“此次选秀是皇后娘娘主持,张华裳是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你莫要为了我叫贵妃娘娘为难了。”
周韫急得口不择言:“那你怎么办?你这般落选,叫我如何心安?”
顾妍没答这话,只是拉紧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嘱咐:“张华裳和庄宜穗素来和你不对付,待我走后,你必要仔细着二人。”
最后,她加重了语气,说:“韫儿,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周韫眸子一红,当年父亲回京复职,她随之一起回京,若非那时还是国公府世子之女的顾妍处处护着她,哪来她当初的安生。
外间嬷嬷催促了声,这犯了错的人,连在宫中过夜的资格都没有了。
周韫要跟上,却被嬷嬷拦住:“夜深了,周小主请留步。”
顾妍身边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包裹,一个宫人引路。
周韫按着门栏的手指泛着白,她狠狠咬牙,才能忍住冲动。
院子中,张华裳远远地站在长廊,身后的杨芸轻笑:“这两人倒是姐妹情深。”
说罢,她拧了拧眉,又添上了一句:“只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张华裳心底自然知晓。
今日本就不是针对顾妍,偏生周韫总是这么好运,怎就那么多人帮着她?
好运得让人心生嫉恨。
她不经意扫过周韫,却恰好对上周韫的视线,叫张华裳心下稍跳。
除了周韫有位好姑姑外,其实张华裳不太看得上周韫,觉得她太过张扬,那般性子,总是不太讨喜的。
但,想起刚刚周韫的那抹视线,张华裳眸色微凝滞,有些不安地拧了拧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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雎椒殿,珍贵妃倚在软榻上,茯苓掀开珠帘走进来。
“顾姑娘出宫了。”
殿内寂静,宫人皆都是噤若寒蝉。
许久,珍贵妃敛眸,不紧不慢地说:“你瞧,这人走茶凉,那牌位才摆上顾家祠堂多久?这膝下独女就任人所欺了。”
“也不晓得值不值当。”
茯苓没回话,值不值得,没人能估量,她只说:
“姑娘恐是伤心极了。”
姑娘素来和顾姑娘交好,如今顾姑娘又因她出宫,且不说伤心,单单是自责,恐就足以叫姑娘难受了。
殿内楹窗未关严实,一阵冷风吹进,珍贵妃猛然咳嗽起来,她咳得狠,身子跟着轻颤,脸色泛着异样的红,最后跌落在软榻上。
茯苓被吓得脸色惨白。
珍贵妃却只是低低地笑:“本宫这身子,眼看着也不中用了。”
“纵使对不起顾家那丫头,可本宫也总得为韫儿铺好路。”
她眉眼薄凉:“其余的,便罢了吧。”
顾妍如今落魄,可她身份本就不低,再加上圣上心底记着顾氏夫妇的功劳,必不会亏待顾妍。
她若进了殿选,势必要压众秀女一头的。
半晌,珍贵妃推开茯苓扶着她的手:
“顾姑娘因病出宫,派人好生将她送回府上,不得怠慢。”
不管怎样,这因病出宫,总比被贬出宫的名声好听得多。
茯苓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她无声地退下,将娘娘的吩咐交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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