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话音落下, 周韫不着痕迹地瞪了傅昀一眼。
似乎是在埋怨他的闷不做声。
傅昀无故被迁怒,心中无奈,好在邱太医及时走了出来, 他脸色慎重,却倒也不算冷汗满头。
一见此,周韫捏着杯盏的手稍松了松, 敛下眸中一掠而过的神色。
刘氏微侧头, 不动声色和周韫对视一眼,周韫垂着头, 甚动作都没有。
刘氏眸色微闪, 在旁人未发现时,收回了视线。
傅昀拧眉看着邱太医“如何”
邱太医躬身拱手
“幸而孟良娣受的冲击力算不得重,动了些胎气,却并无大碍,只不过, 日后恐要好生休养。”
这番说辞,格外熟悉。
仿若那日在雎椒殿,旁的太医对周韫说的那番话一样,只不过, 周韫当时的情况要比此时严重不少。
这时, 一个侍妾轻呼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孟姐姐无事。”
倒是稀奇,周韫扭头看过去一眼, 挑了下眉梢,孟安攸在府中竟还有交好的人
那名侍妾姓郭, 甚是清秀的一个女子, 说话时也轻轻柔柔的, 仿若皆是真心。
但是此时出了声,得了关注,谁还敢信她的真心
郭氏似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引来众人视线,窘迫不安地绞着手指,悄悄地红了脸,一举一动皆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周韫只看了一眼,就恹恹地收回了视线,她懒得再去看着这些后院女子对傅昀献殷勤,遂抬眸朝傅昀看去,平静说
“既然孟良娣无事,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阻拦“姐姐且慢”
是洛秋时说的话。
周韫本都快站起了身,听到这一声,她不紧不慢地回头,眉眼一斜,轻挑地落在洛秋时身上,漫不经心地问
“怎么洛侧妃有何事要留下本妃”
她态度端得是散漫。
洛秋时袖子中的手悄然捏紧,莫名想起爷离开长安那段时间,周韫怂得连院子门都不敢踏出。
不得不说,她这副仗势欺人的嘴脸,真够呕人的。
不仅周韫,傅昀和庄宜穗等人的视线,也轻拧眉落在洛秋时身上。
洛秋时顿了顿,她稍蹙细眉“刘妹妹和孟妹妹一事尚未解决,周姐姐何必这般着急离开”
一个“着急”,似是话中有话,又仿佛透露着些什么。
周韫眸色顿时暗沉了下来,晦涩难辨地看了一眼洛秋时
“洛侧妃何意她们的事,和本妃有何关系”
洛秋时似被她看得不自然,纠结了半晌,才堪堪说了一句
“可、可刘妹妹不是素来和周姐姐交好吗”
交好
这一词用在此时这种情况下,就差明说,刘良娣不是你的人吗
刘良娣和孟安攸发生冲突,险些导致孟安攸小产,若孟安攸真的小产,其中最为受益的人,莫过于周韫。
这般情况下,谁敢说,刘良娣身后无人指使
经洛秋时几句话提醒,众人也皆想起这件事,顿时看向周韫的神色都变了变。
有些人甚至稍退了一步,离得周韫远了一些。
傅昀拧起了眉,不知为何。
周韫不经意看见,心中倏地窜上一股子怒意,恨不得狠狠啐他一句。
这时,站着的一群侍妾中传出一声恍然“是啊,刘姐姐往日不像这般冲动的人”
周韫被这一声险些气得笑出来。
冲动
被人指着鼻子骂“是不能下蛋的母鸡”,还没一点脾气
这般低俗的骂话,周韫甚至都敢保证,在场的众人几乎都未曾听过。
既被骂了本人,又被戳了痛处,若是都没有生出一丝“冲动”,周韫恐都怀疑那人是不是有毛病
周韫侧头,去寻说话的那人,一群侍妾讪讪低头,竟叫周韫一时找不出那人。
还是钱氏退了一步,将身边的孙氏露了出来。
孙氏脸色顿时白了些。
周韫识得她,往日请安时,常跟在洛秋时身边,此时见说话的是她,周韫连惊讶都生不出。
她只是莫名嘲讽一句
“若日后妹妹被旁人戳着脸皮骂,可也别生了冲动。”
孙氏被她刺得面红耳赤,万没有想到躲在人群中说话,还能被揪出来。
周韫不耐和这些人费口舌,直接抬头,看向傅昀,冷板着脸
“爷可要叫妾身留下”
洛秋时脸色稍有变化,这是作甚仗着爷的宠爱,肆无忌惮吗
连旁人的闲话都可不顾了
她刚欲说话,就听见一声闷响声,沉闷甚低,洛秋时回头,就见是王爷随意将手搭在案桌上,扳指和案桌碰撞时产生的闷响声。
“够了。”
明显地生了不耐,顿时叫满屋的人噤若寒蝉。
跪在地上的刘氏在这时叩下头,重重的一声闷响,她话中透着轻讽,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旁人,她说
“是妾身位卑,即使如此,也不该和孟良娣发生冲动。”
一句自嘲,叫旁人脸上皆讪讪。
刘氏在府中后院的地位算不得低,除了王妃和侧妃外,她身份当得最高,就这般,她还一句“位卑”自讽。
不过就是嘲讽孙氏站着说话不腰疼。
被指着骂的人不是她,她当然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冷静二字。
她话音甫落,内室的帘子忽地晃了晃,众人一惊,转过头,就见孟安攸被婢女扶着,踉踉跄跄地跑出来,跪在地上,手护着小腹,哭得不行
“求爷给妾身作主啊给妾身腹中的孩子作主啊”
孟安攸脸色惨白惨白,衣衫上似还透着血迹和冷汗浸湿的痕迹,就这般狼狈地跪在地上,任何人都可看出她遭的罪。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发丝浸湿贴在脸上,还透着些许惊恐后怕,不断地重复一句“求爷给妾身作主”。
庄宜穗立刻站起来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把你们主子扶起来”
屋里的婢女忙忙去搀扶孟安攸,却被孟安攸推开,她指着刘氏,恶狠狠地骂
“你个毒妇自己不得有孕,就想迫害妾身的孩子”
刘氏身子轻轻一颤,似被戳到了痛脚,却根本不和她争吵。
庄宜穗的动作都是一顿,险些被孟安攸气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周韫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场闹剧,眼看着孟安攸就要扑到刘氏身上捶打,她立即斥道
“还不将孟良娣拉开”
孟安攸还待再闹,周韫将傅昀方才的那句话送给了孟安攸“不知所谓”
“口口声声担忧你腹中的胎儿,若真如此,你此时就该待在榻上,而不是在这里”
周韫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嫌恶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莫说有一丝顾及腹中胎儿,且和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孟安攸被她那句“市井泼妇”狠狠钉在了原地,她不安地抬眸去看,果真见爷拧起眉,正冷眼看着她。
莫说一丝怜惜,眸中冰冷地没有一丝情绪。
孟安攸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她是被吓住了。
身下刚出血时,她真的以为她会保不住这个孩子,心中后悔不已,对刘氏也就多了几分痛恨。
她敢确定,当时那情景下,刘氏必然是故意的。
孟安攸怔怔地喊了声“爷”
傅昀站了起来,冰冷地扫过绥合院伺候的人“扶你们主子进去。”
孟安攸撑着身子出来,为得可不是这一句话。
她红着眸子欲说些什么,就见傅昀稍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孟安攸倏地噤声,动了动嘴唇,什么都不敢说。
那刹那间,孟安攸只觉心下都有些凉。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爷眼底的不耐,爷在嫌弃她闹腾。
孟安攸脑子都怔住了。
为什么
周韫做的哪件事,不比她胡闹
可周韫就得爷怜惜,她只能得一眼不耐烦
孟安攸如何也想不通,可她忘了,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
亲生子女间,都尚有偏心袒护,更何况,她们之间呢
庄宜穗抿唇,退了一步,稍偏开头,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傅昀一起身,她就知晓,这件事已有结果了。
周韫虽说着两人的事和她无关,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几乎在护着刘氏。
爷本就偏心周韫,对孟安攸情绪复杂,这般情形下,刘氏又受委屈在先,想叫爷再去罚刘氏,几乎不可能。
原先事情还可有转机,偏生孟安攸出来捣乱。
庄宜穗不动声色厌烦地看了孟安攸一眼,她迟早死在她那张管不住的嘴上。
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孟安攸感受到庄宜穗的视线,浑身一僵,她堪堪低头,小声泣着,却一字都不敢再说。
刘氏不着痕迹稍抬头,轻讽地扫了一眼孟安攸。
孟安攸看得清楚,偏生她如今不敢再闹,紧紧掐着手心,心中恨得不行。
洛秋时扫了一眼众人,尤其是在中间几人身上多看了两眼,她心中隐隐觉得些许不对劲。
她不着痕迹拧了拧眉。
不对劲。
还是不对劲。
她方才只顾着拉周韫下水,却忽视了一些东西。
孟安攸虽冲动,她还怀着孕,就算得意忘形些,可她往日极为看重腹中胎儿的模样不似作假,为何要刻意说出那般激怒刘氏的话
若只这般还好,刘氏有多能忍,她往日也隐隐察觉到些许。
今日不过一番口舌之争,竟能让刘氏冲动到和有孕的孟安攸发生争执
这也不似刘氏往日的作态。
洛秋时稍稍敛下眸眼,袖子中的手不安地紧攥在一起。
她心中所想,旁人皆不可知。
只有周韫,若有似无地觑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轻抬手将耳边的青丝挽到耳后,待放下手时,嘴角似有一抹幅度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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