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昀赶回来的时候, 就听见锦和苑中乱成一团。
女子惨痛声不断从偏房中传出来,断断续续地呼着疼,傅昀刚踏进来, 就忍不住心慌片刻。
张崇和时春带人守在产房前, 庄宜穗拧着眉,一手护在腹部前方,似担忧地想进去看看, 却被时春等人烂在外面。
在看见傅昀那一刻,张崇和时春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尤其是时春,虽说她家主子并未真的被推倒, 但生产本就艰难, 王爷不在, 总叫她们放心不下。
“王爷”
张崇一声叫唤,终于让混乱的锦和苑静了片刻,庄宜穗不着痕迹拧了下眉,没有料到傅昀竟会回得那般早。
她明明得到消息, 孟府的三小姐昨日进了宫,依着孟昭仪的性子,如何也该绊住王爷才对。
庄宜穗心中骂了句没用,敛了情绪, 走到傅昀面前, 见他脸色难堪, 不禁出声安抚
“王爷别担心,妾身相信妹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就是这时, 噗通
毫无预兆的, 时春倏地跪在傅昀身前, 哭得眸子殷红, 她狠狠擦了把眼泪,话中皆含恨意
“王爷替我家主子做主啊”
她哭着将今日的事皆说了一遍。
说罢,她指着一旁被按在地上的卢氏,哭着说“卢氏疯一样地冲出来,直奔我们小主而来”
傅昀阴沉的视线落在卢氏身上,本就心存死志的卢氏在那刹那身子抖得厉害,她抬起头,拼命挣扎着
“王爷王爷,妾身没有妾身没推到她啊”
时春顿时冷笑,似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卢氏一般
“笑话若不是你推了我们主子,我们主子如今会这般躺在里面吗”
她狠狠擦了把眼泪,她质问
“你敢说,你不是奔着我们主子来的”
卢氏哑声说不出话来,她顶着傅昀的眼神狠狠打了个颤,众目睽睽之下,她根本反驳不了。
倏地,产房中传出一声疼呼
“啊”
产房中,周韫疼得几欲想打滚,她恨不得蜷缩着身子,腹部高高挺着,叫她不得法子,她紧攥了身下的锦被,身上额头冷汗涔涔,几乎浑身浸湿,她疼得痛哭
“爷疼”
她好疼好疼,明明没摔倒,却比何时都疼。
身下似撕裂一般,越来越疼,身旁时秋和接生嬷嬷不停地和她说着话,她听得些许迷糊,几乎被疼痛占据了整个神经。
傅昀听到这声,心下狠狠一缩,他袖子中的手都在抖,快步走过去,张崇等人忙拦住他
“王爷,产房之地不得”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就被傅昀一脚踢开“滚开”
张崇捂着腿,退了两步,所有阻拦的话都不敢再说,傅昀脸色阴沉得可怕,张崇跟在他身边多年,却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庄宜穗原本想上前劝阻的动作顿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傅昀推开门走进去,遂后,门合在一起。
倏地,庄宜穗掐进了手心。
傅昀进来,屋中的人乱了片刻,却很快稳住,时秋一见到他,就似有了主心骨,眼睛一红,忙扭过头去擦了把眼泪。
青丝凌乱,松散地贴在脸颊上,眉心紧紧拧着,周韫哭得双眸紧阖,额头冷汗涔涔,她身子轻颤着,颤得傅昀心下甚慌,他僵硬着步子走过去,越近,越能闻到血腥味。
待走到床榻旁,恰好他听见周韫唇色惨白,抖着轻喃
“傅昀、我疼傅、昀”
傅昀深深呼出一口气,刚欲弯下腰,就见她身子倏地紧绷,疼得仰起脖颈,惨叫了一声。
傅昀一直知晓生产很难,但亲眼看见过,才知世人为何一直称,女子生产几乎是踏进了鬼门关。
周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似看见了傅昀,她泪珠子倏地掉下来,低滚在傅昀手背上,灼得厉害。
她虚弱无力地喊“爷”
她唇瓣几乎将要被咬破,血珠子渗在上方,格外刺眼。
傅昀想去碰她,却又不敢,只得应了声
“我在,你别怕。”
周韫鼻尖酸涩得不行。
即使之前算计再多,被送进产房那一刻,她心中却依旧怕得不行。
她怕爷赶不回来。
她怕她这胎儿生得艰难。
她怕王妃会对她下手。
她、她还怕
不能亲眼看见她的孩子
这刹那间,她所有的趾高气昂和嚣张跋扈皆消失不见,她抖着身子,攥着锦被的手指泛着白,甚是无助地看向傅昀,她艰难地说
“我好、怕我好疼爷”
她断断续续地,和他说
“爷,你护好我”
傅昀倏地别过脸去,他紧紧攥紧双手。
他印象中的周韫该是张扬无比,何时会这般无助
傅昀此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点她是真的在害怕。
他红着眼,低头亲吻了下她额头,他涩声应她
“我应你,我应你。”
若说周韫这胎儿难,倒也没甚多难,可接生嬷嬷却急得不行
“快煮参汤,热水可备好了”
接生嬷嬷见的场面多,常替高墙深院的女子接生,她知晓,有时这接生最难的地方是什么。
这些子高门贵女,素来娇生惯养,平时磕破点皮,都要请太医休养好久,哪忍得了疼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静坐着,缺乏的是体力。
就如这贤王府的侧妃娘娘,疼得惨叫不行,可如今不过前奏罢了,待真正生的那一刻,才是最疼。
最怕的就是,侧妃娘娘将力气用完,倒时反而没了力气。
须臾,在周韫再一次喊疼时,接生嬷嬷走近傅昀,脸色些许不好地将他请出去,傅昀拧眉,接生嬷嬷只一句
“王爷在这儿多有不便。”
如今事皆以周韫为重,傅昀不得不退出去。
刚出来,庄宜穗就迎了上来,一手护着小腹,关心地问“爷,妹妹可安好”
傅昀视线落在她护着小腹的手上,遂又想起她这胎儿的情况,倏地觉得有些可笑。
若非是王妃作乱,周韫那般谨慎,怎会选择出院子
若不出锦和苑,又怎会被卢氏推倒
傅昀念旧。
也格外护短。
贵妃救他一次,他能记一辈子。
徐氏曾陪他三年,后来即使徐氏用假孕骗他,他也只贬了她的位份。
对后院女子,他素来温和,即使冷脸,也甚少冷言相对。
他偏宠周韫,一是因贵妃,二是因她本人。
因贵妃之故,他格外关注周韫,才有了后来的种种结果。
可庄宜穗是不同的。
傅昀从未说过。
可他心中清楚,庄宜穗和他后院中的所有女子皆不同。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以,即使知晓她包藏祸心,依旧将后院权力皆数给她,只着人护住锦和苑罢了。
可如今,傅昀看向庄宜穗护着小腹的动作和她脸上不似作伪的关心,脑海不断浮现适才周韫哭得满脸泪痕的模样。
他生平第一次对他后院女子生了厌恶。
而这人,却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多荒诞可笑。
庄宜穗问了半晌,不见傅昀说话,她疑惑抬头,刚好撞进傅昀的眸子中。
有片刻,她怔愣了瞬间。
她浑身似从脚底一寸寸生了冰凉。
庄宜穗怔怔地喃了声“爷”
傅昀却侧身掠过她,下一刻,庄宜穗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卢氏一声惨叫,她忙回头。
就见卢氏捂着额头,血痕从额头流至脸颊,她眼底皆是惊恐。
一枚扳指沾了血迹,滚落在一旁的地上。
庄宜穗捂唇,惊得退了半步。
不止是她,这院子中站着的人皆心惊不已,有几人看见卢氏的模样,脸色甚至有些白。
往日爷虽纵容侧妃胡闹,可他对后院女子却甚少生气,即使不悦,也不过拧了拧眉,转身离开罢了。
这还是爷第一次对后院女子动手。
傅昀阴沉着脸,话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他说
“毒妇”
卢氏浑身一僵,倏地,她有些崩溃,她眼泪肆流,却笑着指向自己
“妾身毒妇哈哈哈,爷说妾身毒妇”
她拼命挣扎着,却被死死按住,卢氏歇斯底里
“爷你睁眼看看这后院中,论狠毒,谁比得上你放在手心宠护的侧妃”
“毒妇毒妇爷你好狠啊”
任由她在后院凋零,任由她被侧妃作践,如今还要指着她骂她毒妇
卢氏崩溃哭喊着“爷要妾身如何担得起这骂名”
骂他狠心的话,傅昀置若罔闻,可听见她还在不停地咒骂周韫,傅昀冷冰冰扯了下嘴角
“不知所谓。”
他狠狠甩袖,冷声说“拖下去,待侧妃醒来,由侧妃处置。”
他知晓,依着周韫的性子,最瑕疵必报,这仇由她自己来报,才是最好。
时春不动声色拧了拧眉,在张崇让人把卢氏拖下去时,她跪地
“王爷且慢奴婢有一事不明,卢氏禁闭许久,怎会那般凑巧地在那时出现在花园”
她扫了院子中的人,狠狠地说
“必是有人告诉了卢氏主子的行踪,求爷明察”
庄宜穗察觉到时春说这话时,多看了她一眼,她眉眼神色淡了淡,却没有过多表示。
就是这时,刘氏也擦了擦眼,上前一步说
“爷,适才妾身一直陪着姐姐,卢氏出现的时机的确过于凑巧了些,而且”
刘氏迟疑地觑了眼庄宜穗,低声说
“姐姐即将待产,爷分明有令,不得扰姐姐安宁,可”
刘氏咬了咬唇,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可傅昀听罢之前时春的描述,也猜到她想说什么。
傅昀冷眼看向庄宜穗
“她将生产,你可知”
庄宜穗心下一紧,她攥住帕子,似有些悔意,却还算平静“妾身知晓。”
傅昀扯了扯嘴角“既知晓,为何还执意请她去正院”
他将“执意”二字咬得有些重。
庄宜穗稍睁大眸子,似不忿,又极力压着,最后变为自嘲,她说
“妾身初有孕,险些摔倒,一时心急,才派人请了妹妹。”
傅昀闭了闭眼。
当心中有怀疑的时候,旁人说的话,在他心中也皆是狡辩。
他听见庄宜穗似忍不住地问了他一句“在爷看来,即使这般情况,妾身也不得请妹妹出院子”
傅昀睁眼,就见她眼底皆是伤心和失望。
傅昀重复了句“初有孕”
庄宜穗眸色稍变,却极力忍住“爷是何意思”
但只这些许变化,就足够傅昀确定心中的怀疑,他眉梢闪过轻讽,冷声说
“你比本王更清楚。”
就在庄宜穗心慌不已的时候,傅昀冷声撂下一句
“但凡后院有孕者,皆不断出事,后院久久不宁,王妃,你让本王如何将这后院再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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