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寂静, 裴时拱手而立,态度端得恭敬。
周韫眯起眸子,冷声问他“裴大人是说, 证据会在本妃身上”
“微臣不敢有此意, 只不过奉令行事, 不敢有疏忽罢了。”
周韫悄然捏紧手心,她冷着脸站起身,刚欲说话, 忽地有人挡在她身前,顾妍抬眸,态度恭敬谦和
“裴大人。”
她一直默不作声, 裴时适才还松了口气,如今听她说话, 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拧眉打断她
“阿妍, 此间事和你无关。”
说罢,他朝周韫扫了眼,似有责怪,怪她将顾妍牵扯进来。
顾妍身子稍侧,挡住了他的视线,裴时顿时抿紧唇。
总这般,自相识,她就护着顾妍。
顾妍轻轻服了身子, 轻声细语
“裴大人误会了, 小女只是觉得, 侧妃如何也是女流之辈, 身份又高贵, 你们禁军皆男子,若是搜身,又该如何搜”
裴时冷不丁和她对上,心中无奈
“这点自不必担心。”
他稍抬手,就有两个嬷嬷走进来,服了服身子行礼。
顾妍稍拧眉,还想说些什么,周韫拦住她
“姐姐不必和他说了,连嬷嬷都带来了,看来是有备而来。”
周韫脸色稍差,她身子尚未养好,此番出来不过逞强罢了。
她推开时秋的手,站直了身子,高抬头,分明不如裴时高,却愣像是居高临下般,她冷嗤
“查就是,本妃可怵”
裴时朝那两嬷嬷点头,嬷嬷上前“侧妃娘娘得罪了。”
两个嬷嬷手法极为老道,一些隐秘可藏物件的地方皆被她们一一查过,周韫低敛下眼眸,袖子中的手稍稍捏紧。
最终,两位嬷嬷无功而返,对着裴时摇了摇头。
见状,周韫一直紧绷的身子才稍松了些,她嘲讽地看向裴时
“搜完了可要本妃将后院女子全招来,让你们挨个检查”
她明显说得气话,可裴时却平静地应下来
“那就劳烦侧妃了。”
“你”周韫气得瞪大眸子,最终没好气地别过脸,吩咐张崇“去请各位主子”
不消须臾,后院女子皆带着些不安地走进来。
一番检查后,一无所获。
周韫坐在椅子上,脸色稍寒
“裴大人还要怎么查”
裴时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心,圣上说得斩钉截铁,怎会不在
东宫几乎被翻了个顶朝天,连太子在宫外的几座府邸,也皆被搜查过,甚都没有找到。
那安虎令会在何处
裴时抬头深深看了眼周韫,他抬手
“叨扰娘娘了。”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余光忽地觑见周韫和顾妍紧握的双手,倏然,他步子一顿,目光直直朝顾妍看去。
周韫眼皮子狠狠一跳。
顾妍抬眸,平静地和他对视上,她手中轻勾着一枚玉佩。
裴时见到那枚玉佩,瞳孔一缩。
那是当初他入仕,顾国公交给他的玉佩,后来两家退亲,皆被还了回去。
冬恒见他久不动,低唤了声“爷,可是”
裴时打断他“无事”
他捏紧手心,转身之际,眸中透过一丝怒意。
顾妍何意
若安虎令在她身上,即使只为了不让她牵扯进这件事,他也根本不会让人搜她的身。
她作何拿出那枚玉佩
就这么想要和他撇清干系
待裴时离开后,周韫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她抬头看向顾妍,顾妍还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韫也看见她勾起玉佩的动作,有些哑声。
裴时待旁人,素来铁面无私,即使她和裴时年幼有几分交情,裴时都不会对她留情一分。
纵使她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裴时对顾姐姐,的的确确是有些特殊的。
这世间,除了裴老夫人,能叫裴时退步的,恐也就只有顾姐姐了。
可惜,偏生还有个裴老夫人。
注定了,顾姐姐和裴时走不到一起。
周韫有些担忧地喊了声“顾姐姐”
顾妍回神,转身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别担心,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周韫稍有些不忍地咬唇,顾姐姐定然看不见她此时的神情,笑得比哭还难看。
翌日天明,顾妍才从贤王府出。
她失神地靠在马车壁上,脑海中想起,在锦和苑与周韫的对话。
“裴府派人去定国公府提亲了。”
周韫端着药碗,闻言,稍错愕和惊喜“当真”
周韫是真的惊喜。
顾姐姐欢喜裴时,她心知肚明,若真能柳暗花明,她亦替姐姐高兴。
可顾妍却堪堪抿唇。
周韫不解“姐姐,你不是欢喜裴时吗怎得似乎不高兴”
说罢,她自己顿时反应过来。
若定国公府答应了裴府的提亲,她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周韫拧起眉“怎么回事”
顾妍深深呼了一口气,对着周韫扯着嘴角笑,她低垂下眸子
“许是不叫提亲罢,为妾不为妻,如何能叫提亲呢”
话落,周韫倏然震惊,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
“他裴府究竟是要结亲,还是要结仇”
堂堂定国公的嫡女,去给裴府做妾
当真好意思开的这个口
顾妍早就伤心过了。
是侮辱也罢,是真的看不上她也好,事情过了那么久,哪还值得她再伤心一次
周韫着急“那你二叔”
顾妍抿唇笑,一字一句地说
“我和他说,若他答应这门亲事,我就撞死在皇宫门口,请圣上为我主持公道”
周韫哑声。
顾姐姐她说“撞死”啊
顾伯伯去世,她未消极,裴府退婚,她依旧坚强。
可一句为妾,却真真是折辱。
顾姐姐家世渊博,将矜持和名声看得比命皆重,背着顾伯伯拿命换来的荣誉,她岂能去给旁人当妾
顾妍和周韫说
“韫儿,我从未意识到,即使父母不在,原是否要嫁人,也不是我一人的事。”
“我不嫁人,裴老夫人就永远不会放心。”
“她要堕我名声,作践我定国公府。”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二叔当真点头,我又能如何一条贱命死在皇宫前,又可能不堕我父母名声”
她说“韫儿,我害怕了。”
顾妍扯紧帕子,无力地闭了闭眼。
忽地,马车被迫停下,她似隐约听见马车无措的声音。
顾妍扯帕子的动作一顿。
须臾,马车的帘子倏地被掀开,裴时稍有怒意的脸出现在马车里,他一身冰冷,透着些夜间的凉意。
顾妍顿时变了脸色
“闺阁女子的马车,裴大人也闯”
裴时上前,顾不上她的话,掐紧她的手腕,压着声音的怒意
“你可知安虎令是何物你也敢去接”
顾妍手被他擒着,挣脱不开,却蹙起眉“你在胡说些什么”
裴时生平第一次对顾妍沉下脸,眉目骇人
“她若真在乎你安危,就不会让你碰安虎令”
顾妍被他气笑了,她不再挣扎,只平静问他
“裴大人说侧妃不在乎我安危,那裴大人可在乎”
“我若不在乎,当时就不会收手”
裴时被她一句质问,刺得眸子殷红。
若不在乎,他会在贤王府外等一夜
若不在乎,他回禀圣上时,会费尽心思将她掩下
顾妍只别过脸,闭上眼睛,似无力地问
“那在裴大人看来,名声和性命,对女子家来说,哪个更重要”
裴时一怔。
顾妍深吸了口气,将那股委屈和泪意忍下,她努力睁大眸子,让自己看不出异样
“裴大人还要辱小女几次”
辱
裴时心中情绪翻涌,他辱她
这么多年,他待她如何,她当真丝毫感受不到
顾妍抿唇笑着,眸子却泛红“裴大人,算小女求您,可否放过我”
她不过一介孤女,作甚还要作践她
裴时颤着声,他攥着她的手都在抖:
“你叫我放过你”
裴时眼底殷红“顾妍说欢喜的是你,说放弃的还是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对我好一些”
只要有对周韫好的一半即可。
说好在一起的是她。
他如今深陷其中,她却又叫他放过她
她究竟要他怎么样
裴时近乎半跪在马车里,他是裴府嫡子,如今的禁军统领,何人不给他三分颜面,何时这般卑微过。
顾妍嗓子间皆是涩意,堵得她甚疼。
眼前求她对他好些的男子,她整整欢喜了十数年啊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若是可以,她何尝想这样对他
顾妍拭去脸上泪痕,别过头“裴大人前途无量,日后自会遇见很多家世相宜的姑娘,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裴时胸口一阵阵疼,他盯着顾妍,却恍惚间意识到,她在说真的。
和往日不同。
她真的不要他了。
裴时忽然闷哼一声。
顾妍慌乱地看向他“阿时”
裴时似尝到铁锈味,可他却扯出抹笑,透着些期盼,甚苦涩
“阿妍,你担心我。”
盯着他嘴角的那抹殷红,顾妍的手在轻抖,可那日裴府提亲情景历历在目,她摇着头,哭着不断求他
“你别逼我,别逼我”
裴时何时见过她这副模样,心疼得笨手笨脚替她擦着眼泪。
顾妍倏地捂住脸,痛哭出声。
她心中倏地生了恨。
恨老夫人过于势力。
恨她父母为了所谓忠心,抛弃了她。
恨裴时对她过分温柔,叫她犹豫不决,生生作践了自己。
可是一阵恨意过后,心中余下不过是无力。
她仰起头,看向裴时
“阿时,你就当再让我一次,莫要再寻我了。”
话音甚轻,似刚出口就散了,她说得很快,仿佛怕自己心软一般。
他为了裴老夫人,不得不退一步。
她为了父母名声,也不得为妾。
她们之间,终究是有缘无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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